“呃…”
还在欢呼中的大部分人,嗓声顿时高开低走,一种很微妙的心理反应涌现了起来。
起初是对范宁教授争取利益的感激,以及八月份帝都商演之旅的期待,如此话锋一转,期待感中间又夹杂上了焦虑感…而在估算比例之后,又觉得应该轮不到自己倒霉…
总之特别特别复杂。
范宁的声音继续响起:“大家学业繁忙中仍然申请加入交响乐团,并争取到了正式团员的身份,我相信基本上都是怀着对音乐的热爱,对提升演奏技艺的渴望,当然,很多人还可能抱有获取考核加分、争取机会留校、更好表现自己或是满足社交需求一类的动机…”
“这都挺好,不过大家要明白,商演,意味着你们的演奏是一件商品,一旦乐迷们愿意为之付费聆听,它的性质就不仅仅是热爱和兴趣那么简单。你们需要对得起每一张票价和每位听众花掉的时间,你们需要为舞台上演绎出来的音符,担负起更厚重的艺术责任和历史责任。”
他的目光虽然朝向的是整个扇形区域,但那些三分钟热度的、怀着过多表现心态或社交需求的、排练混日子的乐手,总觉得范宁重点看的是自己。
“这次音乐会除分享票房收益外,我还会请唱片公司进行现场实况录音,并在全帝国发行…所以你们现在有两个选择——”
“体验一场帝都之旅,拿到一笔丰厚报酬,让唱片封面上镌刻着自己的名字,让提欧莱恩千万民众的留声机和转播电台中日夜响起自己演奏的音乐…或者,出勤随意对待,排练得过且过,然后宝贵的暑假一无所获。”
“你们自己选吧。”
这几番话说完后,范宁清清楚楚地看到了每一位乐手的细微表情,要么是激动坦然,要么是羞愧难当,要么是跃跃欲试,要么是惴惴不安,于是他清楚,这一套操作下来的确起到了效果。
“新的制度已达成共识,利害关系也向各位告知,那现在进入正题吧,最近几天每天都是考核和排练先后并行,今天排练开场曲,浪漫主义大师斯韦林克的交响诗《莱毕奇的夏夜》。”
范宁说到这微微一笑,“在此之前我们先来考核热热身:占比20分的视唱练耳。”
说着,他接过卡普仑双手捧来的厚厚一叠,简单检查后还了回去。
上面内容很简单:仅仅一页,十多行空的五线谱,只不过标了题号和分值,有的是一截,有的是单行,还有的是一组两行。
仅仅相当于一张“答题卡”。
“两套试题,声部首席适用于一类卷,其余人适用于二类卷,前者难度大于后者,这次题型都是听音练习,为你们大一遇到过的常见形式,现在找人先上来测试,你们观摩完就能回忆起来。”
“有谁想先上来试试?”范宁双目扫过,只见全场寂静,被扫过的人全部心虚地挪开了视线。
谁敢被这位让人又爱又恨的范宁教授拉上去“公开处刑”啊。
彷佛是察觉到了乐手们的胆怯,卡普仑此时在旁边尝试鼓励道:“同学们别害怕,别担心,现在不上来,等下试题也要发下去,反正没时间准备,不会的还是不会,没关系的,没关系的…”
他边说边观察着乐手们表情,只觉得原先寂静的全场,现在连呼吸声和衣物摩擦声都消失了。
就连指挥台上的范宁教授都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
这位助理指挥噎了口口水,整理了一下已不多的发量,斟酌补充道:“…主要是现在上来测试,流程不熟练的话,听音机会没准还能多几次,对吧,这么多人看着,总要顺利完成演示…”
…你下次会说话就多说点。范宁无奈重新看向乐团:“愿意先上来测试的,「日常排练」鼓励性部分加3分,若其他乐手待会选择首席难度的一类卷,加2分。”
尤莉乌丝眼神闪烁,数次犹豫后刚准备站起——
“我来试试吧。”罗伊的声音从大提琴首席位置上传来。
卡普仑闻言赶紧摆正了钢琴旁边的一套桌椅,抽出一张一类卷放在上面。
在男生女生一众混合着敬佩和倾慕的眼光中,少女款款几步走到指挥台旁,仰头问道:“范宁教授,我需要怎么做呢?”
此时她面朝范宁,背朝乐手,蓝色眼眸里俏皮的笑意,还有隐隐约约想被表扬的期待感。
“请坐,罗伊同学。”范宁摊开手掌指向了钢琴旁的座椅。
“试题上面有题号,我也会读一遍提醒,所有音符演奏两遍,你写上你听到的音即可…出于演示目的,前面的题目你可念出来答案,告诉大家你听到的音,不过最后两道题稍微复杂,为防止分散精力,不建议你这么做。”
“好的。”罗伊在书桌前坐下,拿起了上面的笔,这个位置直接抬头,看不到钢琴的键盘。
范宁递过去一个鼓励的眼神后,自己走到钢琴前坐下。
“第一大题,音程听写,我会弹出标准音和随机的双音,共6组,每组0.5分。”
范宁说完,敲下标准音A后,右手弹出一个双音,保持超过三秒后放开。
没等他重复第二遍,罗伊就脱口而出:“大六度,D和B。”随后在五线谱上写下音符。
范宁继续弹奏,罗伊继续作答,前三组是在一个八度内的单音程,后三组是超过一个八度的复音程。xiumb.com
“小三度,升C和E…小七度,F和降E…增十一度,升C和G…”
在少女甜美的作答声中,台下众人松了口气,他们找回了大一时熟悉的感觉。
…好像也不难,为什么自己不上呢?
“第二大题,和弦听写,共10组,每组0.5分。”
范宁继续敲下标准音,弹出一个三和弦,其包括三个同时发声的音符。
“D大三和弦,第一转位,升F,A和D。”
“B小三和弦,原位,B,D,升F。”
罗伊仍旧是脱口而出,边说边写,然后范宁开始弹七和弦,包括四个音符同时发声。
“……G小七和弦,原位,G,降B,D和F。”
“……降A属七和弦,第三转位,降G,降A,C,降E。”
少女顿了一顿后开口,手中未停,她仍旧没等范宁重复弹奏第二次。
大部分人的思路开始有些跟不上了。
“如果是我,至少需要认真分辨好几秒,写出根音,判断和弦种类,然后等第二次弹奏,去辨认转位情况,不过正确率应该超过90%。”
尤莉乌丝双手抱胸,没有看台上,双眼盯着空空的谱架,专心捕捉声音。
“罗伊小姐竟然三秒钟一组,她真的是学校的音乐天才!”
“不愧是她,我的眼光太好了…”
还有些人虽然演奏颇有天赋,但综合基础薄弱,逐渐放弃了听题,开始专心欣赏罗伊的表现。
范宁眼神中露出赞许之色,手中的弹奏动作未停,和弦的音越来越多,构成越来越复杂,罗伊思考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第10组,范宁轻轻踩住踏板,弹下了一个音响效果紧张复杂的大和弦。
这一次少女持着笔,停留了很长时间,脸颊微微抬起,耳朵情不自禁往钢琴的方向靠了一靠。
她眼眸紧闭,正在努力分辨,而且仍旧没有要求范宁重复弹奏。
“我想多了,这么难的题目,刚刚差点决定选择一类卷…拿了那2分鼓励分,怕是要亏掉10分。”不少学生已经开始感到害怕了。
台下一片屏息,范宁看到她仍然试图一次通关,右脚停留在踏板上,静静地等待着。
“……F半减降九和弦,F,降A,B,降E和降G。”足足半分钟后,罗伊报出答案。
众人这下真的惊呆了,10组和弦,最后到了这种难度,罗伊竟然还是一遍听出!
…这个答案对吗?很多人看了范宁几眼,但没看出他的表情。
范宁继续进行考试,后面三四题是四部和声进行听写,单声部旋律听写,罗伊全部在一次演奏后完成。
直到最后一个大题,二声部旋律听写,她需要听一段左右手同时进行的复调演奏,然后将两条旋律一并写出,这时她似乎有些不敢确认,于是请范宁弹奏了第二次。
不过,她没有动笔改动,这说明她确认了第一次的结果无疑。
“罗伊同学,你感觉如何?要不要给大家分享一下?”范宁接过她递来的试卷后,笑着问道。
少女转身面向乐手们,落落大方不急不绪地说道:“我认为和弦听写的最后几组较难,然后最后的二声部旋律听写有些难度,因为它的节奏有点复杂,存在一些变化音,不太熟练的同学可能很难顾及,但总体来说,八成以上的题目,是一位声部首席应该要做对的。”
范宁点了点头:“你的得分是19.5分。”
几位男生带头鼓起掌来,没过几秒,排练厅就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这才是一位首席应该有的样子。”范宁环视着各位乐手,如此说道。
看着少女面带疑惑,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他又解释道:“第9组和弦是一个省略了五级音的A大调属九和弦,不过你答题时把那个B音写上了,这说明你自己把额外的音响效果想当然地‘脑补’了出来…”
说到这他眨了眨眼后笑道:“属九和弦省略五级音对听感的影响的确不大,但以你的水平,如果不炫技,老老实实听第二遍,应该是能听出来的。”
“受教啦。”一身鹅黄长裙的少女作出微微俯身的动作,“范宁教授,我可以问问如果您做这类听写题,能驾驭什么样的难度吗?”
范宁从她背对乐手脸上读出了狡黠的笑意。
…我有理由怀疑你在故意“当托”。范宁笑着挥手,示意少女回到座位,然后说道:
“不要试图挑战一位指挥的耳朵,尤其是在排练时。”
接下来卡普仑在考试前询问,有没有普通乐手愿意尝试一类卷,琼虽然之前脸色有点奇怪,但此刻她终于从后排举起了小手,引得一片同学侧目。
试卷发放后,首席和其他乐手依次进行了考试,随后新入职的专职谱务贝琳达进场,为各乐手摆好了斯韦林克交响诗《莱毕奇的夏夜》的分谱。
“这首篇幅不长的交响诗,应该是大家练习很久了的保留曲库了,我连续好几年听到过大家的演奏,不过今天在排练前,我还是先做一个大致的讲解…提个问,有人知道曲名中的‘莱毕奇’是何意吗?”
“小提琴首席小姐,你说说?”范宁先点了这位乐团的二号人物。
“是…神圣雅努斯王国的一个地名?”尤莉乌丝语气不是很确定。
“不对,这好像是一位诗人的名字。”那位新来的定音鼓手诺埃尔从后面举起了鼓槌。
“没错...那你知道这首交响诗,具体和诗人‘莱毕奇’有什么联系吗?”
定音鼓手茫然摇头。
于是范宁开始他的讲解:“浪漫主义时期的一大特征,就是作曲家们热衷于标题音乐创作,并深入探讨音乐与诗歌、文学、绘画、哲学等姊妹艺术的内在联系。大家在钻研交响诗这一类体裁时,要着重于去理解作品创作的人文背景…”
“莱毕奇是神圣雅努斯王国的诗人,生于上世纪30年代,他的生命短暂,只活了三十多岁就去世了。斯韦林克的这首交响诗,创作灵感来源于莱毕奇的爱情诗《盛夏之夜》,这首诗用充满浪漫主义气息的感伤叙事手法写成,大致讲述了这样一段场景——”
“主人公与他的恋人约会于夏夜的鲜花广场,他们此前有一些矛盾和不愉,双方在潜意识里都将此次约会当成了一个修复感情的契机...散步交谈时,气氛温馨甜蜜,这时突然来了一场暴风雨,于是他们在人群中走散了...雨停后他们再次看到对方,却仿佛记忆被冲洗掉了般,将对方视作陌生的路人,从此擦肩而过,消失在街景的尽头…”
众人在范宁的讲解之下听得入了神,都觉得这样的叙事带着奇异的想象色彩,又似乎有强烈的象征意义。
“所以这首交响诗的三段式结构,就是对应爱情诗中叙事的三段场景。在6/8拍的E大调主题段落,我们要把握住夏夜的静谧优美和恋人约会的甜蜜心情,中段的4/4拍e小调插部,要将暴风雨来临的景象淋漓精致地展现出来…”
“而最微妙的是主题再现的第三段,这里的音乐和第一段大致相同,都是描绘夏夜的宁静风景,可情绪却截然不同,我们需做一些变化,体现出离别的怅惘,以及轻松感与失落感并存的复杂心境…”
单簧管首席吹出了持续的A音,乐队音准校对结束后,一支如歌的行板从范宁的指挥棒下徐徐奏出。
在范宁的讲解下,乐手们很好的把握住了主题的气氛,在类似三拍子的中速律动中,木管的柱式和弦保持了梦幻般浪漫的音色,弦乐奏出动人而气息悠长的旋律,似荡漾着丝丝甜意的夏夜街景。
在约4分钟的主题呈示段走完后,范宁示意乐队停止。
“从第76小节开始,再来一遍,弦乐组声音有点乱。”
音乐倒退后重新流动,过了八个小节后,再次被范宁挥停,他皱着眉头看向尤莉乌丝。
“这一段是怎么回事?小提琴首席,你没有为你的组员定制弓法?”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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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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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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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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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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