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牢房。
屎尿霉味充斥着鼻腔。
一间囚室铁门后。
盘腿坐在稻草上的陈再道看着面前的一个大搪瓷碗,心想,这就自己人生最后一餐么?
纵使万般不甘,他也决定慷慨赴死!
他默默再念了一遍誓词...永不背叛!
不再犹豫,开始吃饭。
吃完饭后,将碗通过铁门下边的小洞放天门外。
转头看着旁边另外刚送进牢里的犯人。
他见过这位,振亚公司杨经理的司机。
曾经一起在大街上喊过口号。
还有空置的牢房,按理来说,敌人不会将两名红党嫌犯关在同一个房间里。
带着疑惑,陈再道没有与对方打招呼。
他能感到眼前这位年轻人给他的感觉很不一样,在他的目光中根本没有感受到一丝惊慌与悲伤。
他为什么没有惊慌与悲伤?
除非他已经变节!
自己绝不会变节!
或许他认为是自己已经变节?
敌人提审自己就半个下午,自己偏偏完好无损放回囚室,他有这个怀疑并不奇怪。
只是敌人的特派员说要在今天晚上处决自己...到底是真是假。
恐吓也是审讯的手段之一!
心有些乱,患得患失。
以上海行动队的脾气,大概率真要将自己处决。
自己即将离开人世,但是他也没有劝自己坦白从宽,或者是他早已看破生死?
即使对面的阿金是同志,在这种情况下见面,双方谁也不会相信对方。
沉默了好一会,心有些乱的陈再道抬眼看着阿金,决定试探一下。
声音沙哑而低沉:“我早知道会有这一天,只是没想到这么快,我什么都没说,我先走一步。”
阿金看着陈再道,忽然轻轻地点头,然后压低声音:“你不用担心!为了理想而死,死而无憾。”
“咳,咳,不能看到囯家强大,实乃人生憾事!”
“还有什么遗言要交待的吗?如果有,我会想办法给你完成...”阿金的语气平淡没有波澜,只是目光悲伤的看着陈再道,今天是陈再道牺牲,也许,明天就是自己。
胡思乱想的陈再道听完阿金的话,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我的一切都献给了组织,如果有遗言的话,我只想对我的父母说一声对不起...”
阿金点点头:“我会想办法将你的遗言转达...”
阿金还没有经过审讯,所以,他认为自己也许还有几天时间...
两人没说别的内容,谁也不相信对方。
而且两人都知道,此时屋顶肯定有人正用某些工具偷听两人的对话,早就听说有一种设备,再小的声音他们都能听到。
牢房中的气氛有些怪异,陈再道忽然开口:“你信鬼神吗?”
“就算有,我也不信,因为我有我的信仰!”阿金忽然笑了:“我希望有,这样的话我们下去之后还可以跟他们一起战斗。”
陈再道犹豫片刻:“他们并没有对我审讯,直接下了枪决令...”
阿金愣了一下,看着陈再道有些苍白的面孔:“我相信你没有变节。”
他的话一出,陈再道猛然睁大了眼睛,看了阿金好一会,苦笑一声:“谢谢你的信任!”
牢房里再次归于平静。
寂静。
甚至能听到黄浦江上夜航船只的气笛声。
一阵脚步声隐隐传来...
两黑衣人带着四名狱警从通道入口处过来。
昏暗的电灯光线照不亮他们的面孔。
脚步声渐近。
在两人牢房外停下。
一个冰冷的声音在牢房里响起:“人犯金六,陈再道,验明正身,押赴刑场,枪决!”
阿金有些懵,都没经过审讯...直接枪决?
多年以前,反动派曾经这样干过。
抓到人后根本连审都不审直接枪毙,但是这几年随着组织转入地下,反动派每抓到自己的同志,都如获至宝,审讯时间甚至长达一年!
他甚至想过如何越狱,现在看来,应该没有机会。
行动队中不乏国术高手,而且...双拳难敌枪手。
长出了一口气,转头看向旁边的陈再道:“呵呵,我们还在互相猜疑,看来白费心思了。”
“有你陪同,黄泉路上不寂寞....”陈再道站起来。
“小心有诈...”阿金压低声音,反动派借枪毙人犯来给嫌犯施加压力,这种可能性不是没有。
“我觉得,是不是要喊一下口号...”陈再道摇头,生死早已看破,自己只是个鸟文编辑,反动派就算抓到自己也起不了多少作用。
狱警给两人戴上手铐、脚镣。
出牢房。
调查组秘密枪决人犯并不在刑场,以防这些红党临死前还乱喊口号蛊惑人心。
两人在牢房后不远的高墙下站定。
旁边木桩上已经绑着血迹斑斑的人,看不出面孔。
“于菲?”步履蹒跚的阿金看到一个身影,愣了一下。
于菲里塞着破布,看她的样子,应该没有受到敌人非人的折磨。
有的时候,死比活着要好。
反动派杀人不眨眼,曾经有多少同志就死在这一片刑场上。
他的心里很难受,要不是自己临时将她叫过来作掩护与柳叶接头,她也不会暴露。
是自己亲手葬送这个年轻姑娘的大好年华。
敌人无孔不入,自己只能陪她走完人生最后一程!
跟陈再道一起先后被绑在木桩上,趁警员没注意,悄悄从嘴里吐出一枚大号回形针。
一名黑衣人走到陈再道面前:“最后一次机会...只要写认错书,公开登报与红党脱离,可免一死!”
说不恐惧是骗人的,陈再道很想说什么,永不背叛四个在脑子里不断闪现...
跟着走到阿金面前重复...
没有反应...
然后走到惊恐万分的于菲面前,继续嚷嚷...
旁边一位黑衣人忽然大叫:“我不服,我要找陈局长申诉...”
见有人嚷嚷,另一位被绑在木桩上的年轻人跟着大叫:“我爸爸是陈局长,你们不能枪毙我...”
一黑衣人走上前:“陈祖明,勾结小鬼子贩卖烟土,经罚院调查确认,罪证确凿,现判决如下...枪决...”
跟着一戴口罩的警员持步枪上前,举枪,拉扳枪推子弹上膛,对准老子是陈局长的年轻人脑袋...
砰...
脑子后飞出一大团喷溅...
声音嘎然而止。
要找陈局长申诉的那位直接吓尿:“我招,我什么都招...”
警员没有理会:“林才辰,勾结小鬼子贩卖烟土...枪决...”
砰...
一个又一个烟土贩子被枪毙...
剩下最后陈再道,阿金跟于菲三人。
预料中过来劝降的特务没有出现。
倒是有两个黑衣人从行刑的人群后出来。
其中一个戴着口罩、背着包袱还一瘸一拐。
正暗自活动的阿金加快动作,手铐已打开。
手上握着从衣角里扯出来的半片刮胡刀片正在割绑着双臂的绳索...
他认得没戴口罩的那位:沈酒!
这位是个高手,他不认为自己有机会能从他手上逃脱。
刑场上还有那么多带枪的警员跟身手不凡的警员,临死前总得拼一下。
一个黑衣人匆匆小跑而至:“报告队长,有紧急任务,特派员让你立即带人抓捕...”
“沈队长有事先去忙,这里我来处理...”沈酒旁边一瘸一拐那位嘶声道。
“那就交给你了。”沈酒说完挥手转身就走。
带着黑衣人跟警员全都往办公楼方向小跑着离开。
刑场上留下瘸子点头,跟着掏出手枪,走到正紧张割绳索的阿金面前三米左右站定。
瘸子抬枪,对准阿金脑袋,嘴里吐出个什么东西,变了声音:“别瞎折腾,配合一下...”
声音很熟悉,阿金收头巨震,下意识停下手中动作,脑子有些懵:“柳叶?”
砰砰砰...
连续三声枪响...
行刑结束。
高墙上的电灯一组组依次熄灭。
瘸子背的包袱里有大套警员衣服。
一行四人很快从后门离开后,负责收尸的人跟着从后门进入秘密刑场。
虽然柳叶身份神秘,阿金的心仍然在狂跳,到今不敢相信能从调查科手中脱险。
原以为自己是柳叶的上线,没想到对方来头竟然如此神通广大。
“卖车的钱呢...”黄师傅忽然开口问。
“我什么都不会告诉你。”阿金以为黄师傅要问别的事,愣了一下,赶紧回答:“交了党费。”
实际上,那些钱还藏一个秘密的地方。
“无耻,那是我的钱!”黄师傅黑着脸。
“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变节投靠了反动派?”阿金的斥责苍白无力。
“你姆的,我本来就是反动派...”黄师傅没好气儿。
这话好象没毛病!
黄师傅带着三人走进一个破院,进屋,点灯。
拉开抽屉掏出三份陈旧的证件:“记好自己的名字...”
陈再道有些懵:“这啥?我什么时候变成小鬼子了?”
黄师傅声音沉重:“我已向‘中学’请示,你们三人明天起到公租界丹.麦电讯公司接受培训,一个月后进入鸟岛潜伏,具体任务会有人给你安排。”
阿金感到自己的心情有些沉重,胸口犹如压了一块大石:“我凭什么相信你!”
“你可以向上级请示。”黄师傅挥手:“一个月内不要暴露身份,千万别死在小鬼子特工手里...”
...
黄师傅看了看表,现在是一点半。
除了有钱人之外,一般人八九点钟就上床休息,晚上娱乐活动很少。
现在这个时间,是人睡眠最沉的时候。m.χIùmЬ.CǒM
换上的软底布鞋从小院后门溜出去,小巷子中一片黑暗,四周寂静无人。
曾经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对附近的地形了如指掌。
悄悄靠近一间公寓的后墙,掏出黑色的手套戴上。
后墙一人多高,根本拦不住老特工,一个轻跳身形向上窜,手掌搭在墙沿,双手借力,翻到围墙上,跟着无声无息落地。
院子里一片安静,远处大街上路灯散发到天空的线,散射到二层公寓。
光线朦胧。
黄师傅从楼梯口一步步挪动到二楼,屏住呼吸,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从上到下轻轻推门,判断着门栓的位置。
有些麻烦,用的是铁门栓,要想打开难度很大。
看了看门上的气窗,并没有关严。
贴着玻璃听了好一会儿后,屋里呼吸很是均匀。
单人入室行动,危险性较大,所以他没打算进屋。
直接攀上门口屋檐,将一个绳套固定在屋顶橼子上,双脚套进强套。
跟着用刀柄砸向玻璃...
黑夜里突然出现哗啦哐当响惊醒了屋里沉睡的情报员。
很快,屋里传来动静,旁边的屋里也跟着有动静。
某间屋里亮起灯,吱呀一声门开。
一个身影从屋里出来,发现是隔壁窗子玻璃破碎,顺口问:“小钟,你家玻璃怎么烂了?”
屋里传来懒庸声音:“是王叔了啊,我也不知道...”
跟着,门被打开。
借着隔壁房间电灯映在走廊上的光线,黄师傅看得很清楚,出来后立即四下张望的黑衣人手上拿着手枪。
他的目标是就是这位。
一个黑影从天而降,右手准确滑过黑衣年轻人脑袋捏住脖子。
跟着,黄师傅从屋顶扑下,一只手擦着黑衣年轻人手臂滑到手腕,一把将受到袭击年轻人手枪扯走。
隔壁老王看着这一切惊呆,立即慌张,一时找不着词,只得大叫:“啊...”
拿着手枪的拳头猛地砸过来,耳门上传来一阵巨痛,跟着晕倒在地。
得防夜长梦多,黄师傅直接捏碎年轻人喉骨。
公寓各个屋里的人老王怪叫声,开始陆续拉亮电灯。
跟着不时传来吱呀开门声,有人发问:“发生么事?”
黄师傅已经进屋,拉亮电灯,麻利地翻箱倒柜。
将屋里放在柜子里的望远镜、照相机全都顺走,跟着跳窗而出。
这家伙知道得太多了,必须死。
...
天还没亮。
许长河的机帆船在苏州河上乘风破浪,机帆船停在昆山城外。
船舱里,黄厨师正躺在许长河的被子上呼呼大睡。
黄师傅溜回小院。
刘小悦被旁边院子里隐隐传来撞击声惊醒。
觉得有些奇怪,敏姨院子里后半夜怎么又传来奇怪的声音。
悄悄从床上溜下来,走到窗口仔细看。
黑灯瞎火啥也看不到,竖起耳朵仔细听,似乎有人在房间里刻意压抑着呻吟。
昨天晚上...还听到有叫卖锅的...
小丫头忽然意识到什么,羞得面红耳赤,赶紧回到床上蒙头大睡。
隐隐约约的声音一直响到天蒙蒙亮...
隔壁院子大门猛然响。
许玉玲的声音从传开:“姓张的,赶紧开门...”
好一会儿后,张敏从二楼上下来,拉开门:“有事么表姐?”
“你们能不能小声点,还让不让人睡觉?”
张敏立即叉腰:“碍你什么事了?”
许玉玲黑着脸:“你侄女就在对面,注意点影响好不好?”
张敏笑了笑:“那行,今天晚我睡院子里总成了吧?”
“哎,你真跟黄师傅睡了?”
“睡了,咋的?”
“你不怕克死他?”
“切...”张敏看到对面二楼上有人开窗看热闹,直接掩上门怒吼:“看什么看?信不信老娘将你眼珠子剜出来当炮踩!”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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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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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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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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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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