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似是触动了浮云痕的某根神经,浅薄的笑意如昙花一现,在他谪仙般清玉脸颊上转瞬即逝,修长的手指搭在淡青色的瓷杯盖上,在烛火照耀下,连指尖都在莹莹发着光。
“师兄又妄言了,师兄本身就是世面。”晏楼倦声音寡淡,带着一点漫不经心,显得有点懒散。
作为信然高僧唯一的佛家弟子,茅白自当不是寺庙寻常僧人,但是高僧弟子却是他最不足为外人道也的一重身份。
茅白眉梢上扬,说道:“阿弥陀佛,我佛慈悲,我辈理当谦逊。”即便是说着这些佛门梵语时,他依旧带着一些笑逐颜开的意思。
原本严肃的话题,硬是在他一顿插科打诨之后荡然无存,也不知茅白这话到底是有意还是无心。
关于明酒倚身份的话题无疾而终,无论是在晏楼倦这个正牌男友面前讨论他的爱人可能与其他人存在的关系,还是背地里过度探讨他人事情,一切到这里也该结束了。
只不过疑问最终还是留到了众人心底,关于信然法师所说的关于浮云痕的尘缘,关于明酒倚在他来日生活中扮演的角色。
晏楼倦从未像此刻这般希望知悉明酒倚的全部过去,之前从未刻意提起的话题,会在水到渠成后谈起。
而于男人而言,从相遇那刻起便是水到渠成之时。因此,早就该交谈了。关于他们的家庭、过去、以及一起直面的往后余生。
他并不希望,只是单纯的以这种关系继续生活下去,应当有一道无形且无解的锁,锁住两人。
……
夜色渐深,喧嚣逐渐落幕,深夜的森林万物平静,沽鹤寺又恢复成了往日寂静。
时间悄然流逝,茅白师兄弟三人已在不知不觉中闲聊了将近四个小时。
轻巧的开门声响起,口若悬河的茅白精准捕捉到声音,他停下话题,转头一望。
正是柔兆与强圉两人,他们迈着沉稳的步伐从门口走来。
两人止步于睡着梨禅的蒲团前,柔兆站在强圉前方,稍稍俯身越过梨禅,整理榻桌上的茶具,然后将其摆放在茶盘上。
刚才还有着茅白轻声细语嗓音的屋内因着柔兆的动作而转为沉默。他无声地看着柔兆干脆利落的动作,眉尾轻挑,不免一笑,一口饮尽杯中温茶,眯笑着眼睛说道:“再给我来一盏。”
那豪气万丈的态度倒是一点也不像只是想要一杯热茶。
柔兆沉声应道,整理收拾的动作却没有丝毫变化,他轻提起茶壶,依照茅白的意愿再给他满上一盏。
直至柔兆把榻桌上的不必要物件一并退下,强圉才动作娴熟地将手中盛盘之上的三份酒酿圆子依次端放在三人面前。
他们并未准备梨禅的那份,不仅是因为它仍旧沉浸在睡梦当中,更是由于梨禅那滴酒都沾不得的特性,这里所说的酒,甚至包括酒酿圆子里的微弱酒精成分在内。
睡梦中的梨禅似乎也嗅到了令它天旋地转的气味,它擤擤鼻子,在蒲团上磨蹭着脑袋,满是毛发的狐脸还能探出几分眉目紧皱的模样,似乎是马上就能从中清醒过来。
镜头一转,晏楼倦伸出紧贴着手炉而变得暖和的右手,他拿起汤勺,轻轻搅动,热气缭绕上升,缓缓启唇:“抱到它自己窝里去吧。”
远离使梨禅头晕目眩的环境,以便让沉浸于长时间悲情中的它有个好睡眠。
柔兆颔首垂眸,低声回答:“是。”
……
酒酿圆子一如既往地得到了茅白的猛烈夸赞,他似乎总是如此,对世间万物抱有最诚挚的赞美。
其实晏楼倦并没有太强的食欲,这几天来过多的麻烦事让他不由得身心疲倦,直至此刻他的精神仍旧是微微绷紧着。
在晏楼倦与浮云痕两人还在细嚼慢咽之时,茅白已经解决完了那一碗酒酿圆子。
他缓缓转头,透过漏窗静静地望向泛着银光的池塘水面,神色恢复无波无澜,不知在思考些什么。
晏楼倦轻拭嘴角,随着茅白的视线一同望去,眸中划过他人读不懂神思,院中的菩提树已染风霜,沉默地矗立在天地之间。
缘分何其奇妙,在它即将走到时间尽头的那一年,晏楼倦如同神明亦是支柱般走进了它慢慢逝去的生命中。
明酒倚当初的第一眼并没有错,她准确地望到了它岁月的尽头,菩提树逃离了命定的归途,执著地陪伴了他二十年。
浮云痕目光犹如远山般平静,他语调清冷,悲悯之意流转在吐露而出的每个字眼当中,“终究是留不住的。”
万物生灵,皆如流沙。
晏楼倦对浮云痕话中寓意心知肚明,他留不住的东西太多太多了,但也幸好,他渴求的从来都只有那些。
……
无言半晌。
柔兆摆放在茅白眼前的那一盏热茶依旧是刚才那一杯,只是早已凉透。
“晏师弟,师父上次嘱咐我探查的事情已经有些线索了。”
茅白蓦然出声,吐字清晰,声调中的清朗悦然消失不见,反而充斥着佛性的淡然,仿佛之前所有的谈话只为铺垫此时对话。xǐυmь.℃òm
十九年前,信然法师外出游历的最初之时,茅白已满十周岁。
在信然法师最初的设想里,这段旅程其实并不困难,也不算长久。因此在最初几年的时间里,他带上了茅白,在漫漫长路中能够见识到最真实的俗世。
茅白是他在佛门唯一的传承。
而现实打破了信然法师无端的妄想,找寻生的机缘并不轻松,他从俗世走到了隐世地界,也从两人变成一人。茅白长大成人的那一年,信然便只身一人了。
茅白心里很清楚,信然当初的决定并没有错,隐世地界困难重重,不是他能够应付的。信然甚至都不能确保自己安全无虞,更何况是茅白,他不能用茅白的安全做赌注。
师徒两人从那年开始,便各奔一方。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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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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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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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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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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