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渔得去。”季清直视着陈市的眼睛,语气认真而坚定,“先生说了,只要江渔还在学堂一天,他就能帮衬着你们一把,我也能帮你们一把。”
陈市咬了咬牙,只觉得自己的话像是牙缝里挤出来的一般:“那,那就去吧。”
书房里,季子余看了眼轮椅上闭着眼睛的季清,再看一眼砚台投影里的少年人,忍不住吹了声口哨:“这,撩的一手好妹啊!”顾沅瞥他一眼,怎么也想不到季清教出来的是这样一个不着调的孙子。看到顾沅扫过来的视线,季子余瞬间噤了声。
接下来的画面并不连贯,像是几个场景断续地拼凑在了一起。
江年的葬礼之后,江渔重新回到了学堂。季清每天想尽办法逗她开心,一天天过去,江渔凹陷的脸颊逐渐丰盈起来,脸上偶尔闪过几个极淡的笑容。
除了偷偷付清了江渔的修金之外,季清每隔一段时间都要从母亲的首饰盒里顺走一两样东西。起初季家还以为是府里遭了贼,直到有一天季清拿东西被母亲撞破,这才挨了狠狠的一顿打。他只说是自己染上了赌博的恶习,半点没提江渔的名字。长长的戒鞭抽到季清的背上,留下一道道红痕,他咬着牙,一声没吭。Χiυmъ.cοΜ
一切似乎都在变好。
入秋时节,江渔随母亲去了趟裁缝铺,碰到了挺着肚子的老板娘。陈市和那个老板娘寒暄了一番,江渔站在一旁,看到那个老板娘摸了摸肚子,脸上带着温柔的笑,然后说道:“我也希望是个男孩,这样他哥哥就能有个伴儿了。不过女孩也好,生的闺女要是长得像你家姑娘一样,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江渔的眼睛透过老板娘宽大的棉衣,看见那肚子里的婴儿已经成型,分明是个男孩的模样,只是那婴儿却是头朝上脚朝下,和其他怀孕的人相比似有不同。江渔皱了皱眉,本想开口说些什么,脑海里却突兀地闪过季清哀求的眼睛,她心下一动,没有出声。
答应了别人的事,还是信守承诺的好,以后,我就当自己看不见那些孩子吧。
缑城的秋天来得悄无声息,几场雨过后,天气陡然转凉。季清躺在床上,额头上搭着块布,嘴里满是苦涩的药味儿,只觉得眼前晃动的都是模糊的重影。他已经小半个月没去学堂了,这场病来势汹汹,他爹几乎找遍了城里所有的郎中,这病也反反复复地不见好。
“爹!”季薇看着书案前还在犹豫的人,忍不住拔高了音量,“季清这病拖不得了!这城里所有的郎中您都找过了,什么效果都没有。真拖出个什么好歹您连后悔都来不及,您是想要季家绝后吗!”
“放肆!”季正中的目光顿时一沉,眉毛狠狠地一皱,瞪着眼前的人。
季薇见父亲动了怒,话音这才软下来:“我们只是带季清去看病,又不是一去就不回来了,叔父一家在平京很有门路,他能请来城里最好的医生,中医治不好还有那些洋大夫,做什么都比在这耗着强。”季正中沉默了许久,想到外面的局势,暗自叹了口气,终于点头。
季薇呼出一口气,心下稍安,出门前不忘补了一句:“父亲,记得多带些银子,说不得要在平京待上一段时间,替季清养养身子。”
世人总以为,明天不过是睡一觉后再睁开眼,却不知道,一些永不再见的别离,亦是藏在习以为常的问候下的。
季清是被一阵颠簸感闹醒的,他甩了甩晕乎乎的脑袋,好不容易才看清自己所处的环境。他正躺在一架马车的软垫上,眼前是母亲满含忧虑的脸。“我,”他张口想说话,却哑得几乎发不出什么声音。母亲连忙端过来一杯水,季清忍着干痛咽下几口,才觉得自己好了一些。
“这是去哪儿?”
“平京,给你看病。”季薇从书上移开视线,担忧地看着床上半死不活的弟弟。
“咳咳,”季清顿时重重地咳嗽起来,惊得季氏连忙探了探他的额头,“我不要,让我回去,回去一趟!”他掀开被子就想起身,只支起个身子便又无力地跌落下去,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秒,眼前闪过的是江渔带笑的脸,那张脸笑起来极为好看,眼睛弯成月牙的形状,唇畔还有两个若隐若现的梨涡,只可惜。
砚台里的水波微微一闪,映出的景象变得空白。
“就没了,然后呢?”季子余的话还没落下,水里的画面顿时一转。
江渔出现在画面里,她看上去像是长大了几岁,眉眼还有些青涩,不过已经出落得极为俏丽,长长的辫子成了齐耳短发,一副青年学生的模样,即便站在一群同样朝气蓬勃的同龄人里,也依旧是最引人注目的那一个。画面里的她正拿着本书,站在一群人的面前,带着浅淡的笑容讲些什么东西,身后的黑板上依稀可辨“诗社”两个字。
波光又是一闪,季子余不由地睁大了眼。
一个女人,一个极为漂亮的女人。穿着件暗红色的旗袍,旗袍开到了大腿根,露出修长白皙的两条腿,摇曳间格外地引人遐想。她的头发烫成了大卷,头上戴了顶羽毛样式的帽子,拿着杯红酒穿过觥筹交错的人群,然后巧笑着挽住一个军官模样的中年人。
季子余好不容易才从那女人浓厚的妆容里认出那是江渔,反应过来这一点时,他不禁皱了皱眉,这样的江渔给他一种说不出的荒诞感,就像是,看着一朵空谷幽兰长成了绮丽的罂粟花,糜烂到了骨子里。他还没好好想明白这一点,就看到画面再转,入眼的是满屋的血色。
天色漆黑,割破夜幕的闪电给天地带去一瞬的光明,雨水连成串,从房檐上滚落下来。屋内是产婆焦急的呼喊:“用力啊!再用点力啊!”血水一盆盆不停地端出去,屋里却渐渐没了声息。
江渔死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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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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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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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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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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