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最是令孟熙荻狐疑之处在于,纵使来人言语相当不中听,可直到离去,也不曾说起关乎银钱账目如何填补,只是言说此事做得相当欠考虑,至于碧琼如何处置,只字未提。
“劳烦替奴家问询一回,铁舵主要如何处置此事,毕竟以职谋私,在泊鱼帮中,理应算是大过,只是碧琼尚且年纪轻浅,主意皆在于我,莫要为难她。”孟熙荻咬紧牙关,末了时节还是问出这一句。
得罪铁中塘,莫说想要赎身,恐怕待到年纪颇高退居的时节,那份银钱都未必能拿到手上,后半生想来便要凄苦万分,既是自个儿定然走不出这青楼,倒不如替碧琼再扛一份罪状。琇書蛧
来人面皮精瘦,闻言嘿嘿一笑,瞥过孟熙荻颤颤巍巍胸口,“这兰袖亭账面,交由云舵主管辖,既然他不曾教你补全账面,在下不过是帮中喽啰,又怎敢指手画脚,只是云舵主也曾提起过,非说是孟亭主有错,那便是错在未曾教那位碧琼姑娘明辨是非,落入旁人算计当中,尚不自知,日后如再遇此事,需三思后行。”
“况且连是非都未曾分清,就肯替本不相干之人铤而走险,即便身染红尘,想来心思也不会太坏。”
直到那精瘦汉子走后许久,孟熙荻都是不曾回过神来,定定望向外头春日,许久也没出言。
不过从这一日起,原本从不关心外头来人,藏身于四层楼中的孟熙荻,却是时常向窗外张望,尤其是城南,更是时常将碧琼唤来,后者虽依旧不晓得那位年轻人已是惨死城外,一日日枯瘦下来,不过几月过后,已是缓和过心思。
云仲说这话的意味,相当明了,并不追究,只是要在碧琼脱离此地的时节,好生学学何谓世道艰难,人心难测。
自铁中塘上回前来凌字楼,已有三五日,期间少年时常能见着凌字楼中小二,苦着一张面皮上门,凌滕器似乎是打定主意,要教这后生几手高明拳脚,硬是锲而不舍,甚至还掏出笔不菲银钱,由打湖潮阁中买回两柄好刀,倒是叫云仲颇有些歉意。眼见得经络难以修补,便只好趁今日晌午时节,挎起长剑闭得门户,再上凌字楼。
“今儿个日头由西边出,你小子怎就想起上门了?”还未曾走近凌字楼大门,云仲便是瞧见这位老掌柜蹲坐到门前台阶处,稀稀散散来客入楼,纷纷都是禁不住多瞧两眼坐到门槛处的老人,若非是衣着尚且算是讲究,恐怕真要当成走街串巷的乞丐叫花子,当即便是惹得云仲一阵苦笑。
“有约在先,岂能失约,”少年也不讲究,撩起衣袍下摆,亦是坐到台阶之上,瞧街巷之间枯木吐芽,鲜活得犹如冬月女子褪去厚重衣袍,再点绛唇梳起云鬓,心头舒畅得紧。
老者无声笑了笑,使肩头撞撞少年臂膀,“胡扯,老夫的脾气,你小子还能不知晓?哪怕是打死不学我这内家拳,待到那姑娘来时,也是断然不会将你去青楼这档事供出,不妨说说,如何想通的。”
少年好容易吹吹春风,闭目养神,却叫老者打搅,没好气答道,“闲着也是闲着,学学您老功夫,日后等到日暮西山时,总也可强身健体延年益寿,挺好挺好。”
身在泊鱼帮多时,少年早已通晓言语当中的弯弯绕绕,并不直言,而是略微藏匿住本意,虽说听来亦是古怪,但总比直白开口强出许多。但即使如此,老汉依旧是吹胡子瞪眼,瞅准少年后脑便是一指节敲去,“当真以为先前过招,老夫是全力出手?不过是礼让后辈,落在你眼里怎的还变为老夫功夫差劲了?今儿正好闲来无事,再来比过。”
少年连连摆手,“别介别介,您老武功盖世,可究竟是年岁已长,倘是闪动腰腿,忒不值当的,晚辈好生学就是,千万甭抻坏筋骨。”
气人这点,就算于整座南公山上,云仲也可称得上是状元郎,难逢敌手。
楼后竹林之外,更有竹林,不过老者仍是挑了处距凌字楼极远的地界,先行站定过后,便是冲眼前少年招招手,“今儿个你小子倘若不将老夫揍个鼻外眼斜,就得将方才那话收去,敢否?”
对此少年亦是哭笑不得,不过依旧是将腰间剑摘下,犹豫片刻,最终竟是抬手削断棵竹木,两三剑削为柄竹剑,将水火吞口长剑立在一旁,持竹片而立。
“担心伤了我这老骨头?”出乎少年预料,老者并未恼怒,更是不曾开口骂娘,而是平平淡淡开口,“江湖中人死斗时节,可曾讲过公平二字,刀剑无眼,岂能留情,小辈不妨收起心思,莫要令人震怒才对。”
老者说这话的时节,二月春风剪发尾,清冷料峭,不知为何,仅仅是立身原地,周身气势便是升腾直起,分明是不可见不可捉,但依旧是令云仲略微皱眉。
少年撇去竹片,恭恭敬敬抱拳行礼,再度拎起长剑,屏气凝神。
可老者的一拳,依旧狠狠砸到剑身上头,纵是少年已然不存半分相让念头,此一拳,依旧如狂澜野马汹汹而来,一闪而过,竟是生生将少年打退足足两丈远近,撞碎竹木六七,才堪堪止住身形,喉咙腥甜,险些吐出口血水。
再观此刻老者,哪里似是前些日那般三脚猫功夫,分明是穿山猛虎,下溪蛟龙,双拳横于丹田之前,拳分上下,架势相当古怪。
“老夫曾去过道门佛门,撑舟顶浪,去向东诸岛与大梁数地,为的便是有朝一日,出天底下最重的拳头,莫说是竹林横拦,纵有大岳横亘身前,一拳砸个山崩地裂,岂不也是生来一件快事。”
老者笑声无拘,震动竹林,扑簌簌震起无数惊鸟。
云仲心头惊异,不过眼见得老者将双拳抬起,当即亦是顾不得驳杂念头,强忍经络不全痛楚,内气流经七枚澜沧水,汇于丹田,三道微末无形剑气,破开散落周遭的无数竹叶,骤然奔至老者身前,直冲两腕肩头而去。
澜沧水勉强可撑剑气流转,虽不及往日威势十之二三,但锋锐依旧不减,纵是云仲方才吃过一番苦头,但依旧不曾令剑气直冲老者要害处,而是选两处足矣掣肘之地,直直而去。
剑气崩碎,老者却只用了一拳,便将眼前似是飞燕腾空的剑气尽数砸得细碎。
直到此事,云仲才看清凌滕器那双骨尖已然磨平的双拳,仅是一拳,压碎剑气,打得周遭落地竹叶,再度升腾而起,缭绕周身经久不落。
“谁说没拳尖就打不死人?”老者豪迈笑起,当空打过一拳,周遭竹叶尽数汇来,百川归海,竟是尽数缠绕拳风所在,变为条有十几丈长短的狭长竹叶道,而后顷刻尽碎,拳风破空尖啸声却是后至,整片竹海犹如入得走蛟飞熊,搅动翻腾,四处狼藉。
两人相邻而坐,少年运气数度,才将淤积无胸口当中的那口血水吐将出来,终是舒坦许多,斜依竹木,心头震悚依旧未消。
方才那穿竹海十几丈的一拳,如是挨得实贴,恐怕三境往上,也得教打穿肚肠。拳怕少壮,不晓得为何,老者分明气血已是不复年少时节那般旺盛,这数拳当中的力道,却是大概真能穿山岳裂江河。
“老夫六岁学内家拳,十二岁那年,便已是自行外出访师寻道,及冠之年,闯过三境,未到而立之年走道门佛门与数教堂口,偷师学拳,乃至不惜撑船去到叫人视为蛮夷之地的东诸岛大元数地,或偷或抢,将多地拳掌能耐尽数学来,才有今日这般火候深厚的内家拳。”老者出手过后,不知为何面皮灰败许多,勉强撑起身形坐起,随处摘来枚竹叶放到口中嚼起,似是扯家常一般说起,“原本入了四境过后,已是触着了五境门槛,甚至已是跨入半条腿去,打算将这拳法起个响亮名头,开宗立派,唤作百川,却是不想天不遂人愿,落到如此境地。”
少年不解,但还未出口,老者便是摆摆手,“其余事,待到日后再慢慢聊起,今日一趟拳,看得可还过瘾?”
云仲摁摁依旧痛楚的胸口,咧嘴苦笑,“当然过瘾。”
“老夫弟子,如今已是出师,往后路如何走,全在他自个儿,至于你这秉性颇善的小子,方才看来,经络似乎是相当差劲,学我这门内家拳,无论如何也不吃亏。”老者揶揄,“起码总可强身健体,延年益寿。”
云仲这才想起,挠头羞赧道:“原本以为您老当真是三脚猫功夫,生怕伤着,这才使竹片做剑,如今想来,倒甚是不妥。”
“想的没错,不过人在江湖,何需事事都要正大光明,阴损招数可以不用,但必须得会,这才叫防人之心不可无,害人之心不可有。”
“您老这内家拳叫啥?”
“无名无姓,就连我那不争气的徒儿,都不曾给这拳起名,能打个畅快就可,要甚虚名,你若日后能混到五境往上,便替老子起个名,也是无妨。”
对谈一阵,少年说起自个儿经络为何损毁,又说起曾杀过不少身不由己之人,一言一语,颇为自然,不过不出几炷香过后,凌滕器便发觉身旁少年不再搭茬,皱眉看将过去,才发觉后者不知何时已然睡去,两眼熬得眼圈青黑,分明是多日不曾好生歇息。
人在世间,诸般不易,更何况如今少年通体,由表象看来与常人无异,但内里经络破败凋敝,一如晚间秋,清贫拮据,家徒四壁。
老者打量打量少年,终究是有些明悟,为何打这小子初来徽溪,便是与自个儿颇为亲近,虽时常插科打诨,口舌不饶人,但依旧还算忘年知己。
同是天涯沦落人,同病相怜。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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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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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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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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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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