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齐春日本就奇贵,而这似是突如其来的春时,草木花莺亦是囤足整个冬时的瑟缩羸弱,趁此时齐心生长,拔苗抽穗近乎只是一夜的光景,昨夜拥炉火厚衣,好像今日清晨时分就见姹紫嫣红遍地,处处花鸟鱼虫都是忍将不得,一朝功成,若此时恰好有好事已至,升仕取财,娶亲落户,见周遭春风排挤去累积数月的冬时寒萧气,本该三两分快意舒心当下翻过两翻,变为八九成欢心。此年初始,万物归复,当言是一载中绝无仅有的时节,更何况是上齐京城中人,大都家底殷实,心气重振时无需过多思量操劳生计二字,那八九成欢心安逸,并未遭种种难关消减太多,于是借此时走马外出,踏青远游者甚多,皇城车马流动,比肩继踵,繁花草木尽纷吐芽探蕊,难得有一时清闲。
尤其是乐了众多街巷楼宇里头的风流人,高亭连廊桥道上头往往是无处落脚,不论是少年人还是那等已逾而立不惑年纪的登徒子,总喜好站到连廊桥处,朝街巷里张望一番,每逢瞧见那等仪容面皮身段可人的姑娘女子,总要装作不曾留意多瞧两眼,腹中有文墨在的往往借机高谈阔论,腰间佩玉晃荡,最好是引得街中女子抬头张望;而瞧来有几分身手的习武之人,虽在皇城街巷里头不得配刀剑,但总要衔起枚枯草,抱肩靠到一处无人地界,端足了高手风范。
但往往有那等娇妻放不下心思前来寻人的时节,若是在外人面前当替自家夫君留有几分脸面的贤妻倒还好说些,可若是换成那等体魄不弱于男子,双臂晃晃就有数十上百斤力道的女豪杰,廊桥处往往就不得太平,常有那等衣衫打扮齐整风雅的中年男子遭家妻揪住耳根,面皮青红被拽回家中,常给人留得些笑柄,不论当年耳根多硬朗,有这么位堪称悍勇的贤妻,定能将耳根扯软,到头来仅剩两分贼心,半点胆量也无。
然而处处皆是心旷神怡,春正景象,照旧有人难得体会。
二品大员旧宅里已是良久不曾见过府邸之主,往常赋闲走动,品茶吹风的荀公子,头一月已是踏入相府里头,往后就再没找寻到什么清闲日子,十天半月方能匆匆回府一趟,替府中几人交代种种事项,倒是不曾忘却带来点新鲜物件,给骊况半路捡回来的小姑娘捎些吃食书卷,邢邬峡也曾抽出空来见过荀公子两回,却觉得后者面皮清瘦,前阵在皇城里闲暇许久,好容易养得的面颊,如今好似生生遭人削去大半来,反而比身在苏台县时还要清瘦几分。
不怪荀公子本事不济,由终日无所事事,除去进宫之外就是与邻里之间交好,当真使得荀公子舒坦过久,一入相府里成山似的文书卷帙压到脑门心处,实在是吃闪,换成是那等终日在朝堂里忙碌不堪每日渴睡的勤恳官员,大抵亦是撑不得这番苦耗。莫说是春来景致,自打从踏进相府里头,荀元拓就从来不如守门那两头团毛大犬睡得早,而不曾到鸡鸣时就匆匆醒转,继续批阅查看从各地而来的文书,若要是文书有减少的端倪势头倒还可艰难撑住,但文书数目一日比一日增多,心性犹如荀公子这般稳固,照样遭种种事宜拖得狼狈不堪。
哪里是人做的差事,荀元拓不晓得腹诽几回,都言说是荀相勤勉,近乎是事必躬亲,除那等鸡毛蒜皮小事交由底下官员,其余各地文书皆尽一手批阅,不谈文书里的要事耗费多少心思定夺安排,光是将动辄洋洋洒洒万言文书粗略看将下来,无穷无尽文书都使得荀公子眼花缭乱,更因不曾歇息够数,屡次三番倒伏在桌案处昏睡过去,没少挨这位荀相责骂。
即使荀公子再记恨这位荀文曲,也不得不认,往日以为朝中大员不过是丰润党羽,斗心眼耍手段,而荀文曲乃是这里头手腕最为高明的,故而能走到这等地步,可短短一两月之间的苦熬,连荀公子这般心气,都不得不认,明面上头在朝堂里凭手段过活进退的重臣,背地里为官的本职亦不见得差,像荀文曲此等年纪的老臣操劳心血,依然能经年如一日,倒是有些佩服。
荀公子从来都是明白人,有周可法这等随性人当先生,自然更是通透,旧仇是旧仇,公事是公事,纵然同荀文曲有难解仇怨,既是天子授意前来此地,自然要勉力将事事做得周全,起码不可使这老货挑出理来。
难得昨日又是近乎一夜未眠,才将积压下来的文书尽数卷帙翻阅批改罢,得来些许空闲,荀公子梳洗过后换得身新衫,坐到相府门前搂起一头团毛犬,乍看时节这团毛犬凶得紧,尤擅看家护院,人立而起足有半人高矮,模样得倒是憨厚,起初荀公子初登门时,险些遭这两头团毛犬扑倒,不过往后在此居住时辰一长,这两头很是聪慧的团毛犬就晓得此人乃是荀文曲熟人,反而总要趁荀公子难得外出走动时上前讨好,颇得后者喜爱。
但凡暂且能从繁忙公事里抽出身来的,都是好事,荀元拓也乐得前来逗逗两头团毛犬,暂闭两眼靠到门前,处处皆是清风过耳,甭提多巴适。
“年纪轻轻却晓得怎么舒坦怎么来,周可法那人就是倔了些,眼力还凑合。”
荀公子搂着团花犬靠到门前闭目养神,稍不留意就睡到荀文曲从宫中归府的时辰,费劲睁开两眼,送开怀中险些背过气去的团花犬,讪讪一笑,“难得清净,盘两下您老这狗,应当不用赔钱吧?虽不是扯闲的时候,但总忍不住要夸一句,狗养得真不赖。”xǐυmь.℃òm
老头依然乐呵,同荀公子坐在一处,抱来另一条团花犬,忽然想起什么来,遂扭头同身边公子道,“以前有人同我讲过,猫犬有不同,尤其是追猎时节,猫儿鼻头灵光擅长嗅滋味,寻常大犬却是不同,除能用鼻头之外,尚能凭两眼四爪到处追寻,故而有这么一句不曾传开的说法,叫做闻听是猫,寻迹是狗,寻迹是狗啊。”
平分秋色,而荀文曲略占上风,胜在辈分二字。
略微吃瘪,荀公子倒是也不气恼,拱手朝眼前这位毫无气势可言的老头抱拳,意为领教了老头的厉害,下回再战就是。
“今儿个将文书卷帙递送去往各处时,我特地瞧了瞧,你倒是不随你爹,做事知晓变通,没准真能坐得住高位,那等断然无心眼城府者,只需稍稍试探就能露出破绽来,何况安下心来在这深宅里通宵达旦批阅奏折文书,可是相当大的能耐,受得起众人眼前官高禄重,扛得起人后殚精竭虑受罪,即使是那等古时尤擅权谋的高明谋臣,都知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有这份本事,你荀元拓平步青云,于情于理都很是应当。”
“晚辈要是平步青云,该有很多人睡不下喽。”有意无意看过荀文曲两眼,荀公子促狭笑笑,“不过这也是大势所趋,年岁都到这份上,肩头重担也该稍稍卸下点来,别累坏身子。”
老者爽朗大笑,“且放宽心,有言道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铁定能活到你荀元拓走到高处对付老夫的那日,可凭你眼下的斤两依然不够瞧。”
“奏折里头有一处大郡钱财账目有缺,我明知其有缺故而将这份奏折送到你手上,令你处理此事,果真不出预料,要向圣上奏明此事,好在是我接过那份奏折好生删改几回,才不曾使得你招惹来许多无用的是非。你只晓得那处郡守大半是贪赃敛财,故而才使得账目对应不上,却忘了那处大郡,今年屡屡兴修水利,搭桥铺路且修葺佛塔祠堂,大小繁忙事,应当说是举国独此一份,郡守倒是亦有能使家中不愁银钱的俸禄,可难免遭此劳累,心头惦记着从中获利。但既然是堤坝用料瓷实坚固,长桥亦是请来那等名声甚大的工匠前来亲自督修,种种事做得堪称完满顺利,就算他有甚私心,又能如何,偌大一座大齐,难道还真在意那点最是不起眼的银钱?算他胆大包天,私自扣下了数千两钱财,可不也未曾到为祸一方,鱼肉百姓的地步?朝堂要官,需官员做事在先,至于贪念这等人之常情,虽亦是不妥,但总要有网开一面的时节。”
“老夫倒是瞧不上银钱,可总不能我不去取财,就逼旁人不去动这心思不是?踏踏实实将事做得圆满,知晓分寸,懂得见好就收,谁又乐意去动这等人呢。”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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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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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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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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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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