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佛堂当中盘坐的不求寺住持抬头蹙眉,望向不求寺之外,有道是恶风滚滚,狂雪无边,于是起身暂且离了蒲团,慢步走到山门前,身后三位首座随行。
“不求寺已有不知多少年月未曾被外人敲开门户,看来这位不空禅师心头动嗔不浅,也难怪如此,世上有君子不夺人所好的言语,本是人家钟台寺传承数代的佛门七妙,偏偏却要讨要,换成谁人大抵心中都不甚乐意,更何况听闻钟台寺首座圆寂尚不算久,旁人拿近乎终生守着的物件,没道理就这么拱手相送,可既然人家来了,总要外出接上一接的。”
四方首座当中的无定听闻此言略微皱眉,朝师父躬身竖单掌问来,“师父还从未同我几人说过,为何要有如此举动,此佛门七妙之一乃是由钟台寺守卫许多年月,如是将此物供在不求寺,想来也无甚作用,为何要三番五次登门讨要,以至闹得两寺皆不欢愉。”
不求寺住持只是淡然一笑,走到寺院门外去,指向门外一棵参天古木,光秃枝杈间隐约能见有鸟雀巢穴,眼见被大雪压覆,可惜既无归鸟,亦无动静。
“师父是说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住持摇头,叹气道来,“若是那巢穴坚固暖意十足,哪里还有鸟雀乐意迁往别处,背井离乡,如是有相当的本事,自可岿然不动安稳如岳。”随即点出一指,令那方残破巢穴落在手上,拿出随身布帕包裹得严实,又松手任由巢穴再度落在枝头上,“天下乱象渐起,而钟台寺其实除却那位不空禅师之外,并没有自保的本事,佛门七妙之中的砗磲好比就是这巢中卵,没本事护住迟早要落在别有用心之人手上,我有此举也不全为不求寺,而是欲要令佛门至宝寻个合适的去处,顺带庇佑钟台古刹,如若是不求禅师答应,举寺迁往此地,亦不算什么大事。”
“可好像随行之人心有芥蒂,不甚和气。”
住持今日难得披袈裟出行,说罢此言一步迈出,只令几人在此守候,只是临行时仍是望过眼尚在台阶之上盘坐的遮世,眉眼微低。
不求寺外洞窟轰鸣。
佛陀相金光虚影被吴霜斩去一臂之后,骤然消散开来,大抵是无数年月之间积攒下的香火愿力使得这方护山大阵已生出灵智来,坐镇在此,但偏偏遇上的是从来不曾有太多敬畏心思的吴霜,见此虚影要收去飞剑,不由分说拔剑就砍,竟还当真被吴霜断去一臂,金光四溅,而后飞快退去,仅剩手掂紫气缭绕青霜的青衣剑客,眉眼淡然,就像压根不曾施过什么力道神通,安安稳稳站到原地。
而本来诵经的觉念早已被方才这一剑震住,不由得目露惊诧,当即也顾不得诵经,又不好对这位很是蛮横的剑客讲理,只是心中默默回想,上次这座护山大阵遭外人破开是何年何月的事,如此一想,就更是觉得愕然。反观仍旧盘坐在原地的不空禅师仍旧诵经不止,好像从来不觉得吴霜此等举动有甚不合理之处,或早已习以为常,所以连眼都不曾抬,任由洞窟周遭轰响震动,诵经声仍旧是稳固如初。
“施主剑气果真惊世,放眼五境之内,多是无人可比过,但毕竟是清净所在,仗剑斩阵,有失清净了。”洞窟之中突兀显化出位老僧身形,一掌竖起,朝吴霜微微躬身见礼。
“不愧是佛门清净地中人,能说会道,如是这方阵不曾收我佩剑,又怎会妄动刀兵,占便宜时慈悲为怀,被人占了便宜又要说上句和气为贵,好处与理,总要给我留一样吧?”
不空禅师许久未曾言语,见过眼前老僧过后才是起身,向吴霜看过一眼,略有责怪,所以后者就老老实实闭口不言,抱起青霜,淡然看向两人。
吴霜历来对天下佛门道门不曾有多少成见,毕竟时常能听闻大灾之年有本就穷苦的道人下山煮粥接济百姓,有那等心存大善的佛门中人凭破寺照料过无数弃儿,更也曾听闻过世上烽火狼烟起的时节有修行之人苦修,愿替人分去世间苦难, 一桩桩一件件,听来倒亦是感叹,不过实在是对这等要占好处,还偏偏要强行掰扯出些理由的言语无丁点正眼相看的心思,因此这位披住持袈裟的老僧露面时,吴霜全然无分毫恭敬之意。
而不空禅师知晓吴霜性情,于是这等失礼言语同方才斩去大阵虚影的举动,不空禅师并未多管,只同眼前不求寺住持寒暄几句,言说几句客套话与佛门之中的场面言语,就要随不求寺住持进寺观瞧,即使是未曾明言可否愿将佛门七妙与钟台古刹众僧一并接来,但总要见过才好说话。
觉念却是始终跟随不空禅师,仅是与自家住持见礼,便再不开口,始终慢不空禅师半步,亦步亦趋,反倒像是跟随自己寺中住持那般恭敬有加,跟随在不空禅师身后。
世间人评点佛门高低参差不齐,极力推崇或是不屑一顾者从来都不缺,但大多皆以为佛门中人处世最高明处,在于能将风波化去,三言两语就再度教人心生平和意味,算是门相当高明的本事,饶是吴霜这等脾气,经不求寺住持几回言语,亦不好言说过多,再见不空禅师从始至终都不曾多加提点,索性将青霜立在洞窟正当中蒲团处,悠哉游哉随身前三人迈步,分明眼前乃是洞窟石壁,迈步之后,几人身形却尽是消失。
再踏步抬头时,已在不求寺山中。飞雪突兀散尽,天光放亮,天外扯晚霞相迎。
不求寺外石阶很长,不空禅师与不求寺住持并肩而走,言语不停,吴霜却并不在意,只是两手搭起抱住后脑,闲散迈步再迈步,瞧山间景致,听空谷静谧,唯有北风之中夹杂禅唱声而来,故显得山间更幽,乃是处不可多得的好去处,莫说是在此间清修,饶是开门立宗,也属个好去处,且不说寺中人佛法修为如何,但立寺之人的眼光倒是极佳,惹得吴霜都觉得有些赞叹意。
四首座立身在寺门前台阶等候,仅遮世一人尚在悟道,依旧盘坐在地。
“清修宝地,难怪要走出许多能人来,”不空禅师当然也瞧见了遮世盘坐在此,难免生出些笑意来,并无甚顾忌伸出手来,将遮世头顶的斗笠取下,抖去积雪,又是仔细放回原处,“代代有才人高僧走出不求寺,乃是天下佛门的幸事,钟台寺中已有多年不曾见过悟道的年轻僧人,虽说有些触戒,可还是难免一时生出些艳羡心思来,还请勿见怪。”
“同属佛门,一寺之中有人悟道,便是天下佛徒佛法精深一分,能距佛陀法位再进一步,自可同喜,”不求寺住持亦是笑道,“何况遮世修行多年,我这师父不见得指点多少,反而是去过一趟钟台寺,回山过后自行悟道,说起来还是不空师兄的佛法更为精深些,虽不见得将佛法佛理挂在口中,可已是印入本身言行当中,比起我这等尚不能动用自如的后辈,还是要更高些。”、
吴霜早已懒得听闻二人兜圈吹捧,也不顾周遭人仍不曾动身,借晚照孤身入寺,闲逛几步,径直走入正殿当中。
正殿仍有众僧环绕,坐于金身周遭诵经不止。
即使对佛门无多少敬畏,吴霜照旧觉得这诵经声足能令人心安宁,所以放轻脚步迈入寺中。
橘暖色暮时冬阳,松松散散照入正殿当中,生出无数道通路,一身青衣的剑客不带剑,在僧人与僧人诵经声中迈步,周遭无端金纹横生,分明是托起剑客脚步,但依旧朝剑客周身笼去。xǐυmь.℃òm
“不空禅师似乎此来就身携佛宝,依我看来,不妨就留于此地,待到来年春归,再离去不迟。”
本该也迈步走进正殿之中的不求寺住持突然回头,对不空禅师微微一笑。
与此同时正殿里抬起掌心端详的吴霜停下脚步,望向朝掌心当中蔓延的金纹,自言自语道。
“有句话叫命比纸薄,但我觉得自己运气还不赖,所以还是祸害千年最靠谱。”
本该在不求寺之外洞窟中安稳悬停的青霜骤然腾起,浩浩壮阔剑气随紫气一并涌出,去而复来,剑尖结结实实凿在护山大阵处,饶是那方金光流转的虚影再度浮现,全力朝那柄无忌飞剑接连砸过数拳,震得周遭山峦震荡,照旧不曾拦下那方去势无阻飞剑,生生贯穿整座不求寺大阵,金光溃灭之间一瞬千里,最后稳稳当当停在青衣剑客身后。
迟来呼啸声直到数息之后才响彻山间,大风袭来,佛经翻飞,震退一寺金纹。
在不求寺数百里之外,有个道人披头散发,拎着枚镶玉枝条,可枝条瞧来已是枯死,再无当初苍翠欲滴,此刻抬头望向天穹之外,口中念念有词,如有人听清,便会发觉道人说的是一句很莫名其妙的话。
是天下飞剑,一念即来,纵山高水长悉不可阻。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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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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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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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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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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