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如今我才相信,古时候那些位累死的大员,不是无稽之谈,”从内堂之中晃出身形的荀公子无声无息坐下,伸出只手掌来平摊到邢邬峡面前,眼神示意,见后者并无举动,撇嘴道,“久病成医,早先时候跟我家先生学过些掐脉的本事,京城里头的郎中繁忙,早就差人去请,眼下还未上门,暂且我先替你过过手,没准也能看出点端倪隐疾,怎还信不过我?”xǐυmь.℃òm
邢邬峡这些时日可谓是极忙碌,早出晚归,近乎将周遭邻里与朝中有名有性官员尽数拜访一趟,冬时日出极晚,日落极早,于是每每邢邬峡出门,皆是披星戴月,早猜到凭自身如今的岁数,大概吃不住这番折腾,可还真没想到报应来得如此之快,这几日奔走忙碌按说应当是饭量增长,不过却每每仅是浅尝过两口就觉腹中饱胀,力出愈多,食寐愈稀,直到先才病灶已初显,才觉察出不对来,亦不曾拧着荀公子言语来,抬左手手心朝上,将手腕递到荀公子掌中,沉沉叹气。
“想着要多做些事,奈何还真是比不得当初,年富力强时,我也是沾枕即安眠,餐餐大肚的体魄,没想到如今食少寐浅,越发不济事。”
照往常而言,问脉时节不应当对谈才是,生怕是手头脉象有误,但荀元拓却未遵照这等讲究,五指扣住邢邬峡手腕,嘴上仍是没闲着,听闻此言哼哼两声,“算了吧,就凭邢老哥的年纪,尚有人一载之间喜添数子,甭成天暮气沉沉觉得自己没多少日子可活,虽是医术上头学艺不精,但还是能猜出大概来的,近来费神过多精气神始终绷着,难免要受些反噬,搁我都未必能顶得住,待到郎中来时开两副药方,踏踏实实歇息几日,估计就能调养回来,忧心个甚。”
邢邬峡当然知晓荀元拓说的是甚,两眼一翻无奈乐道,“你说呢?遇刺一事闹得京城都不安宁,如若是不曾将脚步站稳,过后还不知道要有多少重难关手段在后头等着,哪能不急。”
不过说这话的时候,邢邬峡不曾去看荀公子,而是眉眼微低。
“行医的手段我不精,但尤其擅看人眼神,”披上身厚重衣裳的荀元拓手掌冰凉,竟是比邢邬峡还要冷凉些,撤回手去,随口道来,“在我看来,邢老哥眼中有一桩错事,犹如眼中钉扎在眼中,可怎么都拔除不得,所以如今目光有些疑惑,而那件错事,却并不是邢老哥做的,自然也就无需自责,冤有头债有主,往后因果,当然要那犯错之人去背,何必挂在心上。”
多日以来尤其是遇刺事发过后,邢邬峡越发早出晚归,连饭食都不曾在府上用过,亦不晓得是心中有愧还是不知当以何面目去见这位荀公子,故而宁可整日在外冒风雪四处奔走拜访,极损心力,如今身子骨欠佳才是不得已未曾外出,停留在府上。连骊况王甫柝几人都很是狐疑,这位最早跟随荀公子回京的主簿,究竟为何如此拼命,换成是骊况或王甫柝三人去办此事,多半做多半月走访个两三家,就觉人困马乏,像邢邬峡这等豁出性命奔走劳损心力心神的,真不多见。可即便是能瞒过剩余几人,又如何能瞒得过荀元拓,只是从来不加提点,任由邢邬峡四处奔走,做过许多事之后,今日才不轻不重点到此事,终究不曾点明。
“公子办事,定然是有公子的道理,如若是不曾忘却当初抱负心念,纵使天下人皆看不过眼,又能如何。”
荀元拓一笑,未曾作答。
晌午过后,骤雪势微,荀公子吩咐人备马,却是不曾叫家丁前来,而是令那两位侍女前来备马,府邸周遭甲士眼见荀公子打算出门,执意跟随,却被后者三言两语劝住,很是得意朝王甫柝三人比划几下,多半是说这三位的武艺信得过,无需几位耗心跟随,这才是径直走出门外,将马鞭暂且搁下,帮两位备马极生疏的侍女将马匹安抚妥当,很是细心指点过其中要诀,说下回仍要这两人备马,要还是如此番这般生疏,可就有些说不过去,如何都要领来些责罚。面皮明艳略有些丰腴的女子很是有些心头忐忑,举止自然也就有些谦卑,听闻要领责罚,举止则更是有些谨小慎微,但那位清秀些的侍女听闻此言,眉眼流转一瞬,并未动声色。
已然煎药服下一碗的邢邬峡最先上马,瞧着荀公子对两位侍女相当上心,当下就有些了然,此等事在京城当中算不得不寻常,哪怕是大才亦不例外,风流儒雅向来都不相违,故而也只觉得好笑,同样很是佩服这位公子理当说是玲珑八面,身在苏台县时做派举止,与身在京城当中迥异,入乡随俗一事上,比起旁人都要高出好大一截,如何都不能称是坏事。
但荀元拓是何等人,只需瞥过蛛丝马迹就知晓邢邬峡心头所想,驾马缓缓出城的时节两骑同行,顺带就同邢邬峡说起。
“邢老哥所想有些疏漏,在下尽管不存说教的心思,但还是要略微讨要点清白,可别将我想成那等要占侍女便宜的浪荡登徒子,虽说是常称在下公子,不过谁都晓得在这皇城当中,青柴荀家弃脉里的小公子,当不起这两字。”
这座府邸连同其中物件,皆是那位丑狈大员孙福禄所留,荀元拓亦不过是添置了零星可数的新物件,可唯独那两位侍女从来不曾在此府之中,而是亲自经由天子差遣中官,挑选出这么两位来,虽说是将话说在前头,两人身份来路皆是相当干净,可荀元拓又何尝信过旁人一面之词,虽经不久前试探,两人大抵是的确不算是谁人暗子,出于安稳起见,最好还是将表面功夫做足,起码打草惊蛇举动,少做为妙,最好这两侍女身后之人如何期盼,就令他如愿,使得其心头始终觉得这位初来乍到的荀公子,步步举动尽在算计当中,一来可少惹是非,二来待到顺藤之日,动如雷霆,断难反制。
此番荀公子要去的地界不远,只需走出京城去往近郊,距离孙福禄新居相当近,邢邬峡饮罢汤药过后也觉浑身略微舒坦些,理所当然觉得荀元拓不过是想去拜访那位丑狈二品,也好趁闲暇时节好生商议些大小事,总归不是坏事,更何况王甫柝三人神情冷淡,时常朝四周张望,多半是能护住荀公子性命,总无需提心吊胆过多,何况其实本就无那般大的危局险境,当下也就放下心来。
但出城过后,荀公子在前带路,走得却并非是去往孙福禄住处的官道,而是从离了城门之后,就令王甫柝三人盯住周遭有无人迹,从无边灌木当中走罕有人踪的小道,而后快马加鞭,瞬息之间远离京城,不消一阵功夫,已然狂奔十余里,直到处不过十余户的小村当中,翻身下马,压根不愿解释。
小村极小,且隐于深林灌木,地角很是偏僻,所以即使是离京城并不远,如非是京城当中的老人,多半亦不晓得京城外十几里,还有这么一处村落,只可惜瞧来的时节,很是有些惨不忍睹。
四处破败院墙,茅屋十有五塌,为飞雪所压盖,此地好像全然不到十余户人家,离去许多,唯有三两家像是尚有人居,不过皆是门户紧闭。
荀公子未曾贸然上前叩门询问,而是在村中转悠一阵,望向村落正中央极为残旧的小庙,似是有人影晃动,于是迈步进庙。
庙中有位老妪,有位很是年轻的姑娘。
老妪跪坐蒲团上头,口中止不住念叨,朝眼前泥塑佛像叩头敬拜,一旁的女子面皮生得顾盼生姿,全然不似是这等破败村落中的女子。
“敢问此村落当中,有无富贵人家?”
仍旧叩头的老妪不曾有动作,只是身旁搀扶老妪的女子回身,很是责怪地将荀公子拽出庙来,上下打量一番,“你这人好不知礼数,庙中有人焚香叩首时最忌有人搅扰,算是对佛陀不尊,瞧架势你乃是富贵公子,怎连这点讲究都不知晓?”
可是荀公子并未搭理眼前人,而是死死盯住庙中叩头的那位老妇人,眼眶通红浑身颤抖,从哆哆嗦嗦摸出一枚物件,放在狐疑女子手中,指指那位相隔不过十几步的老妇人,掉头快步离去,好像生怕自己多留片刻。
女子望着那锦衣公子跌跌撞撞背影,将手头物件从绸缎当中拿出,才晓得是件看起来像是片片碎裂,而后粘合起来的瓷瓶。
这么多年来无论去到何处,荀元拓都一直把这枚瓷瓶带起,哪怕一路青柴到京城也曾遇上过打家劫舍的贼寇,哪怕于万丈山崖之上险些马失前蹄,瓷瓶始终不破,随荀公子走过很远很远的距离。
然最远不过咫尺难过。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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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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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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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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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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