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路口没等多久,便有一支烙着雁子印的旗帜飞来。
“大当家。”他与下属汇进旗后的马队里,叫了一声领头的妇人。
柳飞雁“嗯”了声,扬鞭加快速度,乘着月光风驰电掣地赶回雁庄。
没多久,整个雁庄管事级别以上的人物都聚集到了山腰中央的聚义堂里。
柳从心来不及问阿娘发生了什么,见此情景,便直觉不好。
果不其然,柳飞雁直截了当地说出今晚接到的命令,将总督府、布政司与按察司三部的要求都复述了一遍,不止他,全场的人都震骇不已。
许久,呆若木鸡的众人才找回神智,不死心地问:“只给了多少?”
“十万两。”柳飞雁毫不犹豫地打破他们的幻想,朗声道:“我们不可能拿出三十万两来填剩下的窟窿。”
“所以我的决定是,明日我按原计划率领船队去稷州,能买多少粮就买多少。在我回来之前,你们就抓紧离开江南,越快越好。大物不要,至于金银细软,能带多少是多少。”
“江南路以外,跑商还未回归的,不必再回;挂着咱们雁子印的商铺,全部换牌子,今年的契金咱们不收了;还有约定的买卖未交付的,谁要是遇上了,就替我道一声歉。”
她的决定又快又急,众人才将遭受的震撼未平便又起一波,柳从心难以置信地问:“我们为什么要走?江南是我们的祖地,祖宗埋在这里,基业建在这里,亲朋好友都在这里,我们怎么能走?凭什么要走?”
堂内瞬间炸锅,吵嚷起来,“对啊大当家,咱们凭什么要走?咱们明明才是被压榨的一方,没有犯错也没有犯法,咱们不走!”
……
“静一静!先听大当家说完!”秋玉高声叫停。
未等堂里平息下来,柳飞雁便竖眉喝道:“咱们不走,难道要等着被敲骨吸髓,榨干最后一滴血吗?”
“我受够了!”众人七嘴八舌地回答,“大不了和他们拼了!”
柳飞雁的声音再攀高几度,“你们拿什么拼?你们若是被下了狱砍了头,难道不会牵连你们的父母妻儿甚至宗族亲朋?就算把他们藏起来,你们没了,谁来赡养你们的父母,谁又来照顾你们的妻儿?没有积蓄,没有壮丁,要他们怎么顶着官府的搜捕、逃亡的艰难活下去?还是说,要他们直接跟着你们去死!”
话音未落,全场已死寂如坟地一般。
“这些当官的以为咱们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可他们不知咱们商队的脚步遍布天下,哪里都能去得,哪里都能扎根。舍弃现有的一切又能如何?只要打不死咱们,咱们就能东山再起。”她注视着这些一同打拼许久的同伴,眼里布满血丝,通红一片。
“还记得咱们刚刚将商行做出江南时约定的暗号吗?柳出江南飞絮远,枝叶连脉情不断。不论大家去到哪里都是江南的商人,咱们兄弟姐妹之间、与故乡山水之间都有着切不断的联系。祖宗一直保佑着咱们,咱们只是暂时退走,换个地方,从头再来。”
她举起在山门前折下的一枝柳,哑着声音喊道:“我相信有朝一日,咱们雁商,一定能重回江南!”
人群里,有人流着泪问:“大当家,我们要是走了,那你怎么办?”
柳飞雁抬头望了一下房梁,然后低头安抚性地笑了笑,“我自有我的安排,你们不必牵挂我,安顿好你们自己,就是对我最大的支持。”
她说罢,与秋玉一起将众人送出聚义堂。
再回来时,柳从心仍然呆在原地。
他叫了一声“阿娘”,还未来得及说出下一句,便被柳飞雁吩咐:“你亲自去给你大姐传信,让她放下手头的一切,直接从淮州转汉中路,再北上去秦甘路。到万不得已,就请贺帅庇护。”
后者再转向秋玉:“秋娘,你也做好准备,和林弟跟我到稷州,就直接去找阿言汇合。”
秋玉定定看着她,半晌叹道:“大当家安排得周全,可我和轩哥岂能舍你而去?多少年风风雨雨,咱们都一起扛过来,不差这一回。”
“这回不一样。”柳飞雁眼眶里的泪终于滚下一滴,握着她的手说:“听姐姐的话,远山在西北从军,你们正好去看看他。”
“正是因为韧儿在西北,所以我们夫妻才能放心地陪着您。”秋玉坚决地说,两双手紧紧交握。她又看向一旁的少年,“少当家,请你替我给韧儿带句话,为娘的等着他带孙子回来。他向来听你的意见,你让他不要想着寻仇,就好好地当兵,去建功立业。从前是我和他爹错了,不该阻止他。”
柳从心却缓缓摇头,说:“我也不走。”
“你不走,想干什么?”柳飞雁收了泪,眨眼间强硬起来。
“阿娘为什么不走,我就为什么不走。”
“别想有的没的,我是柳氏商行的大当家,整个商行的兄弟姐妹将身家性命托付于我,我不担这个责任,谁来担?”
“我来!”柳从心跪在她身前,抱着她的手臂,仰望着乞求道:“阿娘,让我来。我是您的儿子,替您担责天经地义。”
“你担不起。”柳飞雁不为所动,推开他,语气近乎残忍地说:“雁庄的雁,雁子印的雁,都是我柳飞雁的雁。别说你,你阿姐都替不了我。”
她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我不会让其他人去给阿言传信,你要是不去,就是弃你阿姐于死地。”
“娘!”柳飞雁大步离开,柳从心膝行着追了几步,扑倒于地。
秋玉不忍于心,去扶他起来,“从心啊,你就听大当家的话吧,别让她伤心。”
“谢谢秋婶。”柳从心踉跄着起身,追出门去。
庭中月华如水,垂柳随风。
亥时,总督府里里外外都挂上了灯笼,亮堂得紧。
贺今行回到钦差使团所在的客院,先去敲了秦幼合那间屋的门,没人应。他满腹疑虑地回去自己房间,一推门却没推动。
“等等等等!”门里传出清亮的少年声音,似被突然惊醒一般。然后叮叮咚咚一阵,房门被猛地拉开,现出睡眼惺忪的一张脸。
“原来你在这儿。”贺今行七上八下的心落了一半,接住从对方怀里跳过来的金花松鼠,然后被扑了个满怀。xǐυmь.℃òm
“今行。”秦幼合抱着他,满腹委屈地叫他的名字。
“没事啊,我在这儿呢。”他把匣子竖着揽到侧边,拍拍少年的背,向屋里看了看,“与疏呢?”
秦幼合放开他,揉着眼睛说:“江与疏去太平荡了。他说清除堰塞湖需要很多的人手,他是水部主事,不能逃避,昨天一早就走了。”
“水司简化已久,确实人手稀缺。”贺今行想到这位朋友,不自觉露出笑容,“与疏的性子就是闷头做事、不爱多说。”然后看着前者一身衣裳皱皱巴巴,满是蜷缩的痕迹,有些意外:“那你怎么没跟他一起?”
太平荡离汉中路界碑不远,坐船就能直达稷州境内。少年在宣京、在船上乃至刚到这里时都一直念着要去稷州,但真有机会去时,却又留了下来。
“我要等你回来呀。”秦幼合不假思索地回答,用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看着他。说完又立即陷入茫然之中,想了想,仿佛给自己解释一般:“我朋友很少,不想这么快就失去一个。”
几乎没有同龄人,贺今行怔愣片刻,拉着他进屋,“怎么会?你和尘水不是玩儿得很好吗,和明悯、从心也在一起吃过饭的。他们都是很好的人,你们要是多加联系,一定可以成为朋友。”
“可我不能和他们做朋友。”秦幼合在他身后小声地说:“其实我想回家了。”
两人进了屋,他趴到桌上,侧头枕着手臂,视线落在虚空,“这里不能沐浴,没有好吃的,也见不到我爹。”
金花跳到他头顶,抱着发冠,以和主人如出一辙的姿势地趴到冠上。然而很快就被主人反手撸下去。
秦幼合立时将满头愁绪抛诸脑后,瞪着这个胆大包天的小东西,教训道:“你好重,再敢踩我头上,我就把你的花生米都吃了。”
“你饿不饿?”贺今行忽然想到他可能一直没有吃饭,便拿出先前剩的一个饼子递给他,“军备的干粮比较硬,味道也一般,你和着水将就吃一些。”
说罢倒了两杯水,一人一杯。
秦幼合本想说不要,但肚子适时咕噜一声进行挽留,遂轻咳一声,“你不吃吗?”
在对方拒绝之前,他便掰了一半递回去,转头见自家的宠物仰头盯着自己,又分了一小块给它。
这一人一松鼠以同样的姿势抱着饼啃了一口,都没咬动,然后再同时用力咬上去,咀嚼片刻又一起放下。其中的人看向贺今行,不大的脸皱成一团,“真的好难吃。”
后者喝了口水也没能忍住,捧腹笑起来。
稍微填了填肚子之后,秦幼合不肯回隔壁房间睡觉,说:“江与疏在隔壁被关了好久,黑漆漆的,头上撞出了包都没把门窗撞开。万一我也被关在里面怎么办?”
贺今行闻言习惯性地皱眉,思虑片刻,“那你在这边睡吧,有什么事叫我就行。”
照顾着对方睡下之后,他才打开柳逾言让柳从心交到他手里的账册。
匣子里满满当当塞着好几个本子,他举着油灯一一地翻看,却不止是今年倒卖淮州义仓的账,还有其他往前追溯两三年,涉及到一府两司四州乃至地县衙门的各类侵吞私卖与行贿往来。
他看了半宿,尽力背下所有账目尤其是重大往来,直到脑仁作痛,才趴到桌上入睡。
没多久,便听几声鸡鸣,他又爬起来,到院中就着晨霜练武。
黎明之前,天地静谧,正是日夜未分,光影最为混沌的时候。
贺今行撤步出拳向院门,却见石柱旁依稀立着一束婀娜的身影。
他不得不收势停下来。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网站即将关闭,下载爱阅app免费看最新内容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 阅读最新章节。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秀书网为你提供最快的六州歌头贺今行贺长期更新,第 126 章 四十七免费阅读。https://www.xiumb9.com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免注册),
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