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弃争缓了一会儿,拽住旁边的一个汉子,打着晃儿地站起来。
“其他人呢?”
“包县丞带着剩下的后生们在沿江找,”留下来照看县令的多是老弱,皆深深地叹息,“就是不知道能找到多少人。”
莫弃争望向四周,山野田地几乎都看不出原来的模样。绚丽的霞光令他眯起双眼,两边眼角一同叠起三道沧桑的纹路。
“那咱们也去找。”有人递来一根树枝,他拿过来拄上,“找到一个是一个。”
不论是谁,早一时获救,就多一分生还的希望。
众人立即响应,三三两两地互相搀扶着,淌过泥泞,一面用肉眼和树枝寻拨,一面高声呼喊。
“有人吗!”
“小贺大人!”
“我们来救你们啦!”
“听见的话给点回应啊!”
……
一行人走到澄河边,再沿河下行。一路上不时发现一两片衣角,却多是残缺的布料;偶尔挖出个人来,尽已全身冰凉,早没了生息。
落日渐渐沉入地平线,众人呼喊的声音渐渐衰弱,都喊哑了嗓子,精疲力竭。
莫弃争爬到一块石头上,心急如焚,环望着撕声大喊:“有人吗——”
几尺外河流平滑如镜,映着暗金色的天光,无法给予回应。他不信,一把扔了树枝,如困兽嘶鸣般拼命地喊。
就在这时,远处河面上逆着流水漂来一根木头。他定睛一看,抱着木头的那只手臂上穿的竟是他的旧衣,上面有他妻子专门缝的补丁。m.χIùmЬ.CǒM
“小贺大人!”他冲下去,待木头飘过来,才发现后面还有一个已经昏迷的人,便赶紧和其他百姓一起把两个人拖上来。
“溺水了,赶紧救。”贺今行指着另一个人说完,才仰面倒在石滩上。
一点残阳如血,落在他略略涣散的瞳孔里,就像一小簇即将熄灭的微弱火苗。
莫弃争赶忙将他的头抱起来,众人分成两股,同时齐心协力对两人施救。
好一会儿,贺今行才稍稍好转,而另一人仍然没有清醒的迹象。
“县尊,这人情况严重,要找大夫才行!”
“可这会儿哪里去找大夫?”莫弃争眉头紧锁,飞快地思考解决办法。
却听一阵杂乱无章的脚步声响起,众人纷纷回头望去,只见十几个身着藤甲、带轻盔的军士跑过来,将他们团团围住。
为首的喝道:“你们可是江阴县的灾民?”
众人不明所以地点头,莫弃争问:“尔等可是州府派下来救灾的?”
“当然,你爷爷我乃临州卫旗下一总旗也。”那军士咧嘴一笑,伸着指头点数:“二、四……不错,你们十一个人就都是咱们弟兄救出来的,记住咯!”
还张着嘴巴的莫弃争猛地一顿,想让他们将仍在昏迷的那人送去找大夫救治的话瞬间噎在了喉咙口。
“等等!”那总旗身旁一个小兵忽然像发现了什么大秘密一般夸张地大叫:“这人是死的还是活的?”
“他溺水已久,性命垂危,急需救治。”莫弃争闭了闭眼,耐着性子请求道:“还请诸位军爷赶紧将他送去救治。”
“那不就是要死了?”小兵用一种十分惋惜的语气说,然后问总旗:“大人,多了个死人,这下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这死的没法报上去,就先丢到一边,让后面来的收拾。平白少了个人头,晦气。”后者啐了一口,然后对着包围里的百姓挥了挥手,“还能活过今晚的就跟咱们走。”
十个人头足够交差,说不定还能领个赏。总旗心满意足,大摇大摆地调了头,就要收队。
谁知他走了两步,后面却没人跟上。他叉着腰回头,狞笑道:“你几个对我有意见是吧?”
周遭军卫跟着目露凶光,将手中长矛往前一送,吓得八九个老弱百姓都往里一缩,挤在莫弃争身边。
“岂有此理!”莫县令忍无可忍,高声怒斥:“尔等既身为卫军,奉命前来搜救受灾百姓,就该忠于职守,救民安难,可行动中竟如此敷衍塞责,呼喝驱使,不把百姓性命放在眼里,你们也配做卫军,担这个‘卫国卫民’的‘卫’字?还不放下你们手中的长矛!”
周遭军卫纷纷为之一震,不约而同地松了手,将长矛后撤一臂距离。
“怂什么?”总旗瞪了左右一回,“你是哪头蒜,还管教起咱们临州卫的兵来了。我告诉你,你爷爷们能救你就不错了,好好配合,少吃点苦头!”
又示意手下:“还愣着干什么,快将这些流民抓起来!”
众人赶忙摆手出声:“我们不是流民啊,我们家就在这里!”
“谁敢?”莫弃争铁青着一张脸,跨前一步,反逼得对方后退一步。
“尔区区总旗,真是好大的威风。”他反过来诘问:“本官乃江阴县令莫弃争。你又是临州卫哪一所哪一支,长官又是哪位?本县倒要看看,哪一支卫军教辖下士兵将长矛对准自家百姓的?还有脸向本县说嘴,真是恬不知耻!”
“就你?也是个县令?”总旗嗤笑一声,然而看其他百姓的反应不似作假,他僵了一僵,狐疑道:“你当真是江阴县令?”
莫弃争掏出挂在胸前贴身携带的令牌,冷声道:“带本县去见你们长官就是!”
总旗盯着他转了一转眼珠,扯过身边小兵转身嘀咕一阵,回头就横脸变作笑脸,凑上来抱拳赔礼:“莫大人别见怪,咱们并不是想耍威风,实乃遇上了好几波刁蛮任性的灾民,各种要求强人所难,就干脆一来就装作一副凶悍样,好让你们能配合一些。”
他见莫县令不为所动,再捏着鼻子道:“您刚刚说有人受了重伤是吧?咱们这就送他去找大夫医治。”然后亲自把那个昏迷的人抬抱起来,准备溜之大吉。
“且慢。”莫弃争叫住准备溜之大吉的卫军。有人命危在旦夕,他不得不缓和脸色,说:“既是如此,那咱们就一起吧。”
总旗假笑道:“莫大人有所不知,伤患营设在山里面,与流民营不在一个地方,除了伤患谁都不能进去。这是沿用李太医定的规矩,说是能防疫病,可不是我们胡诌的。”
淮州境内几条大河,水系交错纵横,在六月初二的洪灾里就受灾严重,死伤无数。
从宫里来的李太医因而在此坐镇。
莫弃争再度冷下脸,“本县不能放心将伤患独自一人交到你们手里。若是不能亲眼看到你们将人送到大夫那里,本县不如直接去见你们长官。”
“可人太多了是真的不行。”总旗现出纠结的神色,“这样,您派一个人跟着,行不行?”
莫弃争便知晓他前面所说是真,皱眉思虑片刻,“小贺大人可知这人是谁?”
贺今行张了张嘴,声音虚弱而模糊。莫弃争凑到他面前,才听见说:“洪水里碰上的。”
竟完全不相识。
少年明白他的意思是看自己能不能随那人一起,靠着身边大爷的搀扶与拄着的木棍勉力站住,用力提高了一点音量,“我去。”
莫弃争一怔,看着他苍白的面颊与干裂的嘴唇,忽地眼睛一酸。而后坚决地对那总旗说:“先一同回去,本县要看着你们把人送进去,大不了到营门口不进去就是。”
后者无法,只得如芒在背地领着他们前往安置伤患的营地。
百姓们奔忙跋涉已久,再度赶路却无人言说辛苦,尽皆沉浸在悲伤之中,早已忘记时间。
月亮已经挂在东天,照亮了山路和旷野里才将搭设好的四五座营帐。
营地里却十步一座火架,架着熊熊燃烧的火盆,将营帐里里外外都照得彻夜通明。
最中心的营帐里,嬴淳懿看着派出去搜救灾民的临州卫与总督府衙役们送回的奏报,不由真切地感到头痛。
杂乱无章,毫无重点,满篇报喜不报忧,净在邀功请赏。这还是书吏汇总过的结果。
他捏了捏眉心,将文书递给齐宗源,少顷又问:“淮州知州与淮州卫何在?淮州治下发生如此大事,州府竟毫无所觉么。”
后者看了片刻就觉得伤眼睛,也对手下这班卫军无能为力。但卫军直属兵部,并不归他管辖,他倒乐意得见这帮混子拖后腿。于是放下文书,回道:“淮州就在九峰谷背后,泄洪这么大的声音,就是头猪,也该被惊醒了。这么久了,还没有折子上来,真是……去叫淮州知州来见我!”
候在一旁的主簿立即领命出去,见制台大人面色不对,便顺带叫走了其他属吏。
营帐里眨眼间便空旷下来。
嬴淳懿这才开始延续下午未能结束的话题:“还没有找到昨日前往泄洪区报信的衙役么,六个人,难道都不见了?”
“这六人昨夜一同从总督府出发,乘一条船前往淮州,但江上雨大浪急,耽误了时间,没能及时将命令送达。六个人都很害怕事后问罪,所以一起逃了。”接话的却是冯于骁,这位按察使平静地说:“不过,我的人已经将他们抓了回来。”
他抬手拍了拍,便有着按察司制服的人押着几个人进来。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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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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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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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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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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