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宗源立即折身踏进大堂,“拿舆图来!”
衙役们搬来长桌,主簿取来舆图,在桌上铺开,长五尺宽四尺的羊皮纸上绘制着整个江南路的辖域地理。
“太平大坝在此。”齐宗源按上舆图西端中部的一点,手指再略略向东斜上一滑,“距离我临州不到三百里,若是太平荡的堰塞湖突发决堤,洪水冲到我临州要多久?”
江与疏立刻在随身的布袋里翻出纸笔,粗粗一算,说:“以二百五十里计算,半个时辰就能抵达临州,再一刻钟,就会淹没整个州城。”
嬴淳懿道:“听江主事所说,堰塞湖随时都有可能决堤,无法预测。那我们应当从现在就开始疏散城内民众,向临州北面的高地转移。再向沿江大小县城发送水报,进行紧急预警。齐大人与孙大人能同时下达应对命令更好。”
然而齐宗源听罢便陷入沉思,对他最后一句话不置可否,他只能示意总督府里的主簿,“先将水报写好,尽快下发。”
然而后者上任这几年,别说写,就连见都没见过一封水报,茫然地踟蹰半晌,问:“这……怎么写?”
“我来。”江与疏赶忙说,要了公文纸就站在桌边提笔书写,却忽听一声暴喝乍响,“等等!”
他下意识地停笔循声看去。
“先别忙发。”齐宗源神色冷峻,边看向众人,边沉声道:“我临州城已经被淹过一次,给方圆百姓造成了极大的损失,若再次被淹没,损失更是无法估量。且临州作为江南路治,经济重镇,我们能不能在洪灾中保住它,对整个江南的救灾赈灾来说意义重大。”
最后将凝重的目光放在了江与疏身上,“江主事,可有什么比较稳妥的分洪、消洪的方法?”
江与疏停下笔,一边回忆自己在这方面的所学,一边迟疑地说:“消洪几乎不可能做到。而分洪,要保住临州,就得在堰塞湖的其他方向开凿出缺口,让洪水流到其他地方。这样的话,那其他灾情可能已经稳定地方就得再遭一次洪灾。”
嬴淳懿心下分析着齐宗源的用意与这件事各种走向的后果,口中道:“天灾不可避,唯转移而已。”
齐制台摇头叹息:“本台忝为江南路总督,每一村每一镇都是本台身上的血肉,若情况允许,本台自然哪里都不想割下。但天灾当前,不得不做出取舍,东隅桑榆,孰轻孰重,想必诸位心里也明白。”
“既然如此,”江与疏不知为什么感到有些难过,声音低落了些,但仍然恪尽职守地说:“太平大坝西面是高山,也是江水来处,没得选。”
而后弯下腰仔细地看舆图,图上江水缩成一条线,自太平荡东流数百里,过临州再转折向南,“这一截江水北面地势比南面高,没有支流承接,若是引流到北面,分洪效果难以预料且无法保证临州不受到波及,也不好选。”
他的手指摩挲过山河的缩影,停在太平大坝以南的地方,“但南面这一条澄河与太平荡距离相近,中间有山谷直连,入江口又在临州下游。若是将此处做为分洪口,洪水可以经山谷入澄河再绕回江水,同时避开临州。”
众人的目光依着他的话在舆图上聚集,齐宗源意味深长道:“太平大坝东南乃是淮州地界,淮州是我江南最为繁华的地方。”
“呃,”江与疏觉得制台大人似乎是不太满意,赶忙出声:“下官、下官前面说的这些都是最佳条件下的假设,如果这条线路上有什么重要的不能遭水的地方,或者实际地形与舆图有出入,可能还得斟酌,斟酌一下。”
“淮州在这里。”孙妙年与自己的上峰对视片刻,点了点舆图,“澄河上游,与这片山谷隔了几座山,应当影响不大。”
江与疏忽然明白了他们的倾向,收回手攥着自己的官服,鼓起勇气说:“下官刚刚想到,其实,或许,可以在开分洪口的同时清除太平大堤上的堵塞物,让两边同时泄洪。如果做到真正的分洪,不论那边的压力都会比只泄一边要小得多。”
孙妙年“嘶”了声,拿正眼打量了他几下,“江主事可对分洪之后的洪峰大小有把握?敢保证分洪之后能对临州无损?”
“……不能。”江拙讷讷摇头,下意识反思自己先前是不是说错了,试图挽回道:“可如果不让堵塞物被清除,江水河道就要从此改变,对以后的漕运或许会有影响。”
临州沿江,有宽阔的天然河湾做码头,人口因此汇聚,城市因此繁盛。若江水改道,地理而成的优势将一去不复还。
然而孙妙年毫不在意,“你不说了早晚会被冲开?就算一时半会儿没有,待积洪退去,再派人去清理就是。”
齐宗源拂袖道:“好了,江主事,地址选定了,想想该怎么开分洪口吧。要多少人,哪些工具,现在就说出来,本台立刻为你调配。”
怎么一下子就到去开分洪口了?江与疏怔怔地说:“这,我没有参与过任何分洪的处理,没有经验……我已经让军卫大哥去找我们康大人,具体怎么做要等他回……”
因都水司人手不足,洪区过大,只能每个人负责一块地方,同僚们领完了其他划区,他就留在了临州。康大人乃是工部都水司郎中,也是此次工部下派江南协助救灾事宜的总理人,去了灾情相对较轻的吴州。
“等他回来都什么时候了?养兵千日,用兵无人,要他何用。”齐宗源怒斥,转脸又缓和了语气,“水事河工就那样,不难,你知晓是个什么情况,照着前人的经验做就是了。”
见江与疏还是犹豫,他又板起脸道:“江主事,现下临州就你一个水部的人,你不把这事担起来,还有谁能担?汛情紧急,不知什么时候这堰塞湖就垮了,为了临州百万民众的性命,你就别犹犹豫豫等你那上司回来啦!”
“我,”江与疏神情慌乱地将自己的纸笔都收到一起,紧紧抱在怀里,一咬牙说:“您等我回去拿两本书来,。”
朝廷派下来的有品秩的一应救灾人员都宿在总督府。
“去,”齐宗源疾声道:“快去。”
“本侯与江主事一起罢。”嬴淳懿道:“情势紧急,总督府与布政司要赶紧照会淮州分洪的各地县,下令让他们尽快组织百姓撤离。但公文送达,再加上撤离时间,起码也得五个时辰。江主事不必太着急,乱了方寸反而对办事不好。”
然后看向沈亦德等人,“我们也跟着回去准备准备,等会儿一起去太平荡。”
“侯爷放心罢,本台明白。”齐宗源招手示意主簿过来,速速起草文书。
嬴淳懿颔首回应,转身请江与疏一道离开。
出了大堂,转进后衙,后者才局促地说:“多谢侯爷。”
“不必客气。”嬴淳懿微微笑道:“江主事是有真才实学之人,比康郎中有过之而无不及。”
“没,我要学的还有好多呢。”江与疏飞快地摇头,然后小声问:“敢问侯爷,不知找到今行没有?”
嬴淳懿略一挑眉,“有人在淮州江阴县发现过他的踪迹,他应当没事,兴许明日就回来了。”
“没事就好。”江与疏按着胸口长出一口气,行至两间客院的分岔路口,做了个拱手礼就赶紧跑了。
剩下一行人转向游廊另一边,沈亦德突然说:“这贺今行结识的人倒是不少。”
“毕竟是同科。”嬴淳懿不多说,到了院子里,示意张文俊与盛环颂自便。
这厢江与疏裹了自己两本记录得密密麻麻的手抄本出来,独自回大堂,一路都闷着头在心里给自己打气。
就像今行说的,有些事,做了不一定有糟糕的结果,但不去做就一定会糟糕透顶。
已经入夜,细雨蒙蒙,无星无月。
总督府似乎是为了节约蜡烛,灯笼稀稀拉拉地挂着。
江与疏一身泥灰,到堂前的院门,守门的衙吏才看清有人过来。他稍稍躬身,便进去了。m.xiumb.com
先前用于办宴席的桌椅早已撤去,空旷的中庭里再没有其他人。他刚踏上台阶,便听到里面传出孙妙年的声音。
“……就找个人这一天,一路我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情况给稳住,结果一回来,姓孟的就给咱们难堪。这还没完,立马又出个堰塞湖悬在头顶。真要这么泄下去,流民一起,淮州的常平仓立刻就得开,可你们也知道不管官仓还是义仓都是空的,到时候拿什么放粮?我真是要急死了。”
“总不能让这洪水再冲到临州来,那咱们才是真完了。”再是齐宗源的声音,“现在就是去死也没用,赶紧想个法子,没粮放那就不放了,圆得过去就行。”
堂里的议论还在继续,江与疏愣在当场,然后下意识地躲到一边。
隔着一道门,冯于骁说:“想要圆过去,要么没人吃赈济粮,要么常平仓有正经理由不放粮。”
那阴恻恻的声音令他十分不舒服,进退犹豫间,就听孙妙年又问:“什么意思?你有法子了?”
“字面意思。要想避免无粮可赈的局面,那粮仓和流民,总得有一样消失。此次泄洪,就是个机会。”
江与疏浑身一震,在六月天里打了个哆嗦,然后耐着性子一步一步地轻轻后退。
门吏有些奇怪他这么快就出来,但也没管。
他走出十来步,在茫茫黑夜里迷惘了一瞬,便拔腿飞奔向后衙。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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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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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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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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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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