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书网>其它小说>六州歌头贺今行贺长期>第 17 章 十四
  三人凝神细听,墙内悄无声息。

  “走了。”

  贺今行率先攀上墙头。

  这一片是学斋东墙后面,与书院围墙隔有青草地,中间宽两头窄,平素基本没有人来。

  他正准备跳下去,视线从中间瞥到拐角,一个穿着襕衫的高大身影恰好回头。

  目光相撞,贺今行吓了一跳,差点手滑摔下去。

  “怎么了?”陆双楼立刻压着声音问。

  “没事。”他第一眼以为是李兰开,然后才发现是自家大哥,“看错了。”

  贺长期眉毛一挑,干脆转过身来,不走了。

  “……”贺今行挣扎片刻,跳下墙头,认命地走过去,叫了一声“大哥”。

  “你可以啊。”贺长期盯着他,“我说人去哪儿了。这才多久,就学会翻/墙出去鬼混了?说着好好读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是吧?”

  没有鬼混,他心说,况且你自己不也在这儿么。然后低着眉垂着眼,打定主意不还口。

  贺长期看这人这副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

  他兄弟姊妹众多,家风粗犷,谁也不服谁。作为最小的那个,自能跑会跳开始就被各位哥哥姐姐铁拳伺候,之所以如此勤奋学武,最初也不过是为了打赢家中兄弟。

  后来渐渐长大,不再有人故意欺负他,宅子里也远不如儿时热闹。他时常在练完拳后,看着空旷的庭院觉得冷清,也会想,如果还有个弟弟或者妹妹该多好。

  他一定小心爱护,不打不骂,有什么好的吃用都让弟弟妹妹先挑,好玩儿的也要带着她们一起。

  这个愿望在他七岁时,曾经短暂实现过。

  他去给爹娘请安,偷偷听见爹娘说起四叔有个女儿。他只疑惑了一瞬为什么此前从未听说过这事儿,就开始纠结是堂姐还是堂妹。

  还未纠结出名堂,四叔就抱着个小团子上门来,贺长期远远地伸长了脖子看。

  哦,这么小,是妹妹啊。

  那一刻,他心里升起巨大的满足,飞快地跑回自己屋里,想找出个能送妹妹的玩具来,翻箱倒柜一阵,对着一堆小刀小剑弹弓皮球傻了眼。

  他苦恼一会儿,跑去找娘亲要珠宝。姐姐们都喜欢这些,妹妹应该也会喜欢吧。

  娘亲却不耐烦地让他别瞎说,赶他自己玩儿去,“你四叔都不乐意做你四叔了,还乱认什么姊姊妹妹。”

  当时他不懂什么叫分家自立,却直觉要没有妹妹了。

  果然再也没能见面。

  他从各方消息里描摹出这个妹妹的模样,却连一张画像都没见过。

  直到今年正月,长安郡主的马队自花街经过。

  他一时冲动,追出去,吃了一身灰也没能摸到马尾巴。他停在长街尽头,茫然地看着将要沉入山峦的红日。

  还能叫一声“妹妹”么?

  然后回家没几日,就多了个不知打哪里来的“弟弟”,这弟弟还和他心心念念的妹妹扯上了关系。

  他心知他爹再混球也不会有外室,然而仍攒了一肚子气,怀着决斗的心找这个莫名其妙的私生子晦气。

  谁知对方是个面团似的人,瘦瘦小小的,几乎任打任骂。他反而下不了重手。

  就像现在这样,装成老实的鹌鹑,让他骂不下去。

  这人肯定是故意的,贺长期在心里呸了一口,小人行径。冷冷说道:“秋闱还有四个月,你想不想下场,又读了多少书,自己看着办吧。”

  贺今行没想到他轻拿轻放,说得也有道理,摸了摸耳垂,老实认错:“我错了。”

  时间紧迫,他确实不该出去玩乐。

  “贺长期?你怎么在这里。”后面两人跟上来,陆双楼问。

  顾横之也向他点头示意。

  贺长期略一点头,“有事经过。”

  他转身走了两步,回头见贺今行站在原地,“还杵那儿干嘛?”

  男儿郎总不至于两三句就说哭了吧?

  贺今行挂起一丝笑,“没事,走吧。”

  四人绕到学斋正门进去,各回各斋。

  顾横之去开门,他在后等候,隔壁的开门声传来。

  他跟着进屋的脚步一顿,转去了西四间。

  “大哥。”

  “嗯?”贺长期停下关门的动作。

  他本想旁敲侧击,看着对方的脸,忽然就懒得拐弯抹角,直接问:“傅明岄和你一间?”

  “是。”贺长期点头,“怎么?”

  在他点头的那一瞬间,贺今行脑子里闪过好几个猜测,然后不动声色地摇头,“进来时看到她了,所以问一问。”

  贺长期站在屋里,静静看他一会儿,才笑了一声,“我是在等她。”

  他也笑了,取下挂在腰间的布囊,递过去,“下午摘的果子,哥尝尝。”

  特意没说酸甜。

  就见对方倒了一颗扔嘴里,面不改色地连皮带核一起嚼烂吞进肚子里,然后抛了抛布囊。

  “还行,都是我的了。”

  “……你喜欢就好。”贺今行摸了摸耳垂。没酸到人,失策。

  贺长期关上门,神色立刻扭曲,强忍着平复过来。

  就知道这小子不安好心。他把装了满满一袋果子的布囊放到笔筒旁边。

  舍友正坐在书案后抄书。先前没有刻意压低声音,想来应该听到对话了。

  “你避着些今行。”

  明岄手中笔不停,面前白纸上几行簪花小楷十分漂亮,所抄皆是自藏书楼借出来的珍本。

  她没有抬头,只说:“好。”

  顽石斋的门还开着,稀薄的阳光自天边洒进斋舍,顾横之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衔接着明与暗,令光影也无端地温柔起来。

  贺今行不自觉放软了声音,“不用等我。”

  后者微微一笑,唇角梨涡一闪而逝。

  他回斋换了襕衫,出门去藏书楼。

  刚到朝暮亭,迎面走来一高一矮、一胖一瘦的两个人。

  贺今行退让一边,待人走近了,拱手行礼,“兰开先生好。”

  李兰开一贯地板着脸,“去藏书楼?”

  “是,先前少借一本书,这会儿再去借上。”

  “好,去吧。”李兰开颔首,然后大步离开。

  身后的学生路过他时,也小声打了个招呼,“今行。”

  “苏兄。”他回道。

  “哎,你慢慢去。”苏宝乐苦着一张仿佛没发开的馒头脸,皱皱巴巴的,回头应了话,又立马小跑跟上李兰开。

  他立在亭前,看着两人的背影直到消失。

  苏宝乐一路抓耳挠腮地想说辞为自己辩解。好不容易捱到岔路口,李兰开终于开了金口,沉着脸让他严修德行,再有这等事就当他蓄意构陷,必厉行惩处。

  他忙不迭应了,就差指天发誓。

  李兰开正心烦,不欲与他多说,甩袖走了。

  送走学监,苏宝乐松了口气,临近学斋,又忍不住放慢了脚步。

  磨蹭着挪到自己斋舍,小心翼翼地开了门,刚抬起一只脚跨过门槛。

  “你在怕什么?”懒洋洋的声音响起。

  仿佛一股凉气吹来,他立时一哆嗦,赶忙进屋关门,然后朝向声源,“没、没有。”

  斋舍左边的跃层铺了一层厚厚的毛毯,书案后的蒲团也包了锦缎,垫了狐狸皮。

  陆双楼就盘腿坐在蒲团上,膝头摊开一本书,他指尖在书页上快速移动,一目十行。

  一边淡淡地说道:“我最讨厌别人撒谎。”

  苏宝乐不自觉地提气缩腹,尽量蜷成一团。哪怕这人并没看他,他也恨不得钻进旁边的立柜里。

  但他清楚此时退缩的后果,只得竭力忍住想要后退的冲动。

  等了半晌,都没等到陆双楼下一句,他悄悄抬眼,试探着说:“我真的带兰开先生去了,但是……”

  “哗啦”,翻动书页的声音响起,他立刻闭嘴。

  陆双楼只挑了几页仔细看,很快翻完薄薄一本,然后合上书扔到案上,撩起眼皮。

  果不其然对方的目光立刻由惊到恐,他欣赏了一会儿,才慢慢露出笑容。

  “没事,你做得很好,谢谢你啊。”

  “啊?”苏宝乐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吊着心肝问:“真的?我没坏你的事儿?”

  陆双楼懒得再搭理他,抬起两根手指往外挥了挥。

  然后自书案上堆得高高的书里再拿起一本,继续看起来。

  苏宝乐如蒙大赦,马上回到自己那边,在床上瘫坐下来,才发觉出了一身冷汗。

  他掏出手帕擦额头,间隙往对面觑了两眼,陆双楼仍专注地看着书。

  这才确定对方不会找自己麻烦,彻底放下心来。

  只要不坏对方的事,他这位舍友还是很好相处的。

  就是不知道那新来的同窗到底哪里惹到了这位。m.χIùmЬ.CǒM

  贺今行进了藏书楼,直接上三楼找到自己要的书,下来登记,先生惯常坐的位置仍是空的。

  他翻开记录册,写上自己的名字与要借的书名。

  “先生还请记得我们要做的事。”杨阮咸收了盅碟壶盏,提着食盒起身。

  张厌深亦撑着长案站起来,“我张厌深苟延残喘至今,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先生知道就好,我也不愿时时提醒。”

  杨阮咸出了起居室,走到台阶下,回身一揖,“张公请住。”

  “杨大人慢走。”

  桑榆将晚,张厌深抻直了骨头,目送一行人远去。

  阮籍猖狂,岂效穷途之哭。

  时不我待啊,小少年。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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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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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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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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