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相爷刚刚批阅的正是许大人的奏折,闻言捏了捏鼻梁,展信慢慢看完后,一言不发。
六月江南水患平息之后,朝廷下令遏止江南重商风气,命江南官府上下劝商为农。
诏令公文一道接一道,许轻名接旨快两月,递回来的折子写得漂亮,却迟迟不见动真格。
桌角砚台将干,钱主簿躬身去取,“属下替相爷添墨。”
他忙活起来,凝滞的空气随之流动。
秦毓章折了信纸靠近火烛,徐徐开口:“违逆朝廷的命令,不听我的劝告,还要明明白白地写在信上,送到京里来。你说,他是不是专门气我?”
“相爷这就开玩笑了,哪儿能啊?”钱主簿轻轻地笑起来,“属下看在眼里,许大人这么多年,待您如父,对您最尊敬不过。”www.xiumb.com
“他既然偏要坚持走重商的路子,对朝廷阳奉阴违,又何苦对我说真话?写封漂亮的信,连我一起骗过,更好。”
“许大人只是性子执拗了些,怎么可能欺骗相爷?就算知道会让您生气,也绝不欺瞒于您。再说了,有什么事能骗得了相爷您?”
“他不肯瞒我,那就得承担说真话的后果。朝廷因水患免了江南三年的徭役与农税,可没免商税。”秦毓章将烧了一半的信纸扔进火盆里,“知会谢延卿,叫江南清吏司当差严恪些,不可玩忽职守。”
“许大人想必已经做好了准备,肯定会理解相爷的苦心。”钱主簿替他铺上特制的信纸,“只是谢延卿自中秋之后就闭门谢客,已许久不同朝中官员走动。”
“他老迈不便,但他孙子年华正好。别以为本堂不知道户部的张文俊下江南干了些什么,柳氏万贯家财,他帮着换了个姓。本堂不追究他给谁行的方便,但前提是,他得付出同等的诚意来。”
“是,属下明白。”
纸砚备齐,秦毓章欲给爱徒回信,提毫许久,笔墨却未落到纸上。
“罢了。”他搁下笔,按上眉心,“荼州那边打点好没有?”
钱主簿正要说起此事,赶忙道:“那两座铁矿,一座在安县境内,一座距离安县不远,余闻道知晓是相爷调他出西北之后,十分感激,发誓要为相爷效力。他把所有家眷都带到任上,以此表明不愿再回西北的决心。”
秦毓章听过太多口头的忠心,不为所动,只道:“家眷?”
“是,父母俱在,还有一双儿女,儿子十岁,女儿七岁。余大人还说他父母已老,妻子身体也不好,精力不济,无法兼顾一双儿女,请相爷帮忙给孩子谋个前程。”钱主簿显然清楚相爷的言外之意,也早打听清楚了消息,“他儿子资质一般,但女儿倒是长得玉雪可爱,若是相爷不嫌弃,可送来京城做相爷的义女。”
他从袖袋里摸出一块不小的玉佩,呈上前,“这是他送给属下的和田玉,换一句说给相爷的好话。”
秦相爷随意地扫了一眼,挥手让他收回去,“本堂不缺一个女儿。但十岁已经到了该找名师开席的年龄,资质愚钝,更要在教授上花功夫。荼州没有好的书院,若他愿意,就把他儿子送到宛县读书吧。”
钱主簿拱手领命:“属下即刻通知余县令。”
蜡烛已经融了一半,秦毓章感到疲乏得紧,连着在直房歇了好几日,也有些厌烦,便起身道:“回府吧。”
应天门已锁,但左右相皆有皇帝特许,可随时从角门出入。
左相府,成伯等在大门前,主人家的轿子一停,就上前打轿帘。
秦毓章开口便问:“幼合呢?”
“少爷还在西巷别院,不知道您今晚要回来。”成伯跟着他进府,小跑着说:“明日老奴再去劝劝少爷,得做新的冬衣了。”
秦毓章沉默片刻,取下官帽,“总归都是他的家,他爱住哪儿就住哪儿。”
“是,少爷不回来,老奴就带着成衣匠和绣娘过去。”
一行人疾步穿过抄手游廊,仆从提打头前,在深秋夜里走出了满头额汗。
直走到尽头一座静悄悄的院子,才停下等值夜的仆妇通报。
很快出来一名侍女,打着手势将身宽体胖的老爷领到了东厢房。
距门槛几步处的香炉燃着轻烟。傅禹成分辨不出这是什么香,更不知里头加了什么料,只嗅了一嗅,便径直往后退,闻不见味儿了才深深吸气。
但正事总是要谈的,他心一横,用袖子遮着口鼻冲进内室,“我的姑奶奶,明个儿就行刑了,你是真不着急啊?”
傅景书瞥他一眼,仍不紧不慢地碾着香,“急什么?”
傅禹成一滞,随即拍着掌心低声说,“咱们可是收了钱的啊,你忘了?一半家财换一条命呐。”
“明日行刑前用其他死囚把他们换出来就是了。”
“我也知道办法,但……”傅禹成忽然没了声音,很快喜道:“你已经打点好了?不会出什么岔子吧?万一没换成,那人死了可不好交代啊。”
“当然不会。”傅景书把磨好的粉末倒进宽盏里,指腹一下一下地敲击钵身,“若是出意外,死了,那就死了吧。”
“什么意思?”
“我还有一笔交易,需要这批人的人头。”
“交易?和谁”傅禹成敏锐地问,“那些亲眷闹起来怎么办?”
“秦毓章。”傅景书把灯台拿近了些,开始合香。她做惯了这些事,动作灵巧又优雅,声音也近乎轻柔:“若是敢闹,那就定罪,抄家,把剩下那一半家财也拿过来。我答应把他们捞出刑部狱,并不妨碍之后再杀了他们。”
“抄家?不错。只不过秦相爷为什么要插手这件事?”傅禹成想了半晌,百思不得其解,搓着手再问:“二小姐,说起来,老夫一直好奇得紧。你这说杀人就杀人,到底走的谁的路子,刑部贺鸿锦,还是禁军桓云阶?”
他说着说着,看向角落像根桩子似的明岄,指着对方不敢置信:“总不能是她一个人干的吧?”
明岄仿若未闻,傅景书阖眼闻香。
屋里太过安静,他忍不住嘀嘀咕咕。对他来说,不管那种可能,都有些匪夷所思。
不知过了多久,傅景书忽然开口:“前往荼州监采铁矿与银矿的人选可定下了?”
“银矿自有陛下指人,至于铁矿,估计还得吵几个朝会。”傅禹成下意识地回答完,突然灵机一动。对方铲除异己厉害,对政事堂里的消息却不大灵通,肯定是靠山的耳目也不能安插进去。
然而傅景书却立刻打破了他的猜测,“那我奉劝你一句,不要想着安□□的人进去分羹。”
“为什么?”
“你连这都想不明白,就别总干些蠢事。”
“……行吧,反正我也没找到机会。”傅禹成站了一会儿,累得慌,搬了张圆凳不远不近地坐下,“只是朝会上一直有人提要重修太平大坝,陛下也有这个意思,明里暗里都催得紧。但没钱怎么修?先头为了平账,我可搭进去不少钱,这事儿必须得咬死让户部拨款。”
他捶着腿,试探道:“今年的赋税差不多都收完了吧,要不二小姐想办法和谢延卿通个气儿。”
傅景书直截了当地回绝:“鞭长莫及,你自己想办法。”
“怎么会够不到?他回京官复原职不是你给铺的路?恩情也好,交情也罢,那你不该找他还?”
“傅大人,推举他的是秦相和裴相,召他起复的是皇帝,与我何关?”
“那陆潜辛总归是你弄走的吧?没把前头的拔出坑,有他后头的来占坑的机会?”
“陆潜辛不肯与我们合作,自然得挪出位子。至于后来的是谁,板上钉钉的事,需得着哪个使力?”傅景书竖掌贴上桌沿,将自己反向推出一尺距离,冰冷的目光地骤然射向傅禹成,“不要让我再说第二遍。”
后者被这突起的一遭吓了一跳,烦躁的神色顿收,换成副赔笑的脸,“好好,你不愿意出手就算了。大不了我先派都水司下去,把地理水文勘察上几个月,拖到明年再说。”
他随即告辞,揣着手踱出门。
傅景书看着他在光下硕大的影子,目光幽幽。随即招来一名侍女,将才制好的香交给她,淡淡地吩咐:“明日送到后院的丽娘那里。”
侍女捧过香盒,福身领命,毫不好奇。
丽姨娘去岁入府,很是得宠,小姐给她送一两盒香再正常不过。
第二日,刑部大牢里所有被判秋后问斩的囚犯都被拉到菜市口,分批行刑。
虽然因中秋天降祥瑞,皇帝大赦天下,所有在狱犯人皆罪减一等。但五城兵马司一案里,多得是罪行累累,再大赦个三五次都还得砍头的囚犯。是以今日被处斩的囚犯里,起码有一半落网于该案。
这么大的场面不多见,刑部郎中利用监刑之便,拉了一批刑部的低级官员过来观刑。晏尘水就在其中。
同僚们大都不怎么情愿,但他不同,早早就自愿请来不说,还行颇有几分乐在其中的感觉。甚至一大早不用他爹掀被子,就自个儿醒了,还吃了一餐丰盛的早饭。
第一批死囚被押上刑台,个个都低垂头颅,形容萎顿,早被牢狱磨得意志消沉。
北地深秋,又常是阴沉天气,不大明亮的光线下,远远看去便是面容模糊。
晏尘水却看得十分专注,看砍刀落下,血柱喷溅,头颅滚地。
他视力极好。哪怕在孟若愚下葬之后,整夜整夜地看案件卷宗,将那些嫌犯的生平画像与犯罪记录翻得起卷儿,也没有伤到眼睛。
然而他却渐渐地拧起双眉,不自觉地靠近刑台,被同僚拉住提醒,才退回原位。
不对。
有那么几个死囚,他对不上号。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网站即将关闭,下载爱阅app免费看最新内容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 阅读最新章节。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秀书网为你提供最快的六州歌头贺今行贺长期更新,第 187 章 九免费阅读。https://www.xiumb9.com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免注册),
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