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我们敬您一杯,感谢您曾经的悉心教导。”宋云孤恭敬的呼唤。
“没有您,我们很难活得这么问心无愧。”李策轩微微欠身,声音柔和。
丁志康拿起酒杯,手臂动了动,又放下了。他在众人不解的眼神中用手掌按住了杯口,叹道:“这杯酒,我不配喝。”
“老师?”
两人目瞪口呆。
余下三女神态各异,但无一例外都有些吃惊。她们能感受到李策轩与宋云孤两人眼里的真挚绝非伪装,也看出丁志康的悔恨发自内心。
“十几年前,我还是不知道天高地厚。”丁志康自嘲道:“别看我当时是个大人,却还是那么幼稚。”
“如果你们有兴趣,就再听我这个废人扯几句吧。”
他凄苦的目光望向李宋二人,眼睛深处有胆怯,有恳求,有怒火。
李策轩与宋云孤深深鞠躬:“老师请讲。”
“策轩啊,我和你父母差不多大。当初也是我劝他们一起去大泊闯荡的。”丁志康语气悠悠。
李策轩答道:“是的。我依稀记得他们生前多次称赞您目光长远。”
生前?
夏听荷脑袋里轰然炸开。她重来没有听过他家里人多故事。本以为是他不愿意说,现实却是他说不了。
“唉,孩子,你父母走的早,苦了你。”丁志康干瘦的身躯微微颤抖,眼里沁满血丝:“在那时发生不久后,我工作的幼儿园倒闭了。我想接济你,奈何经济不允许……”
李策轩再度鞠躬:“老师不用自责,那段时间您也在精神上帮了我许多。”
丁志康颤抖的点头,仿佛被风穿透了身体。
“二二年、二三年,疫情严重,导致许多人遭遇人生滑铁卢。您当时过得也很不容易。”宋云孤也在劝慰。
“后来我去了一家新上市的游戏公司做形象设计。”丁志康继续讲述着。ωωω.χΙυΜЬ.Cǒm
轩哥笑道:“您在设计方面很有见解,也曾经拿到过相关证书。我之所以从事服装设计,也是受您的影响。”
话说到这,丁志康混浊的眼里有了光。他对设计真的很热爱,看着心目中的角色活动在自己手下极有成就。
转眼间,那丝光熄灭了。丁志康逐步走入了黑暗。
“我不久就被辞职了。”
气氛骤然凝重。
“当时我们要设计一个国风角色,策划却为了吸引外资,要求我们加入和风设计!我不想当丧权辱国的哈巴狗,便跟公司吵翻了,还在网络上发布了这件事。”
“可我想不到那笔肮脏的交易牵扯极大。我被公司辞退,又遭到全行业封杀。”
“除了那些我再没有什么特长。其他人四十多岁已经功成名就,而我却为了工作而发愁。当保安、做保洁,像一只蛆虫蜷缩在大泊的角落。”丁志康用眼皮拭去眼眶中的泪水,将苦难反刍咀嚼。
“直到我儿子需要婚房彩礼时,我才明白在大泊已经待不下去了。”
不堪回首的往昔在丁志康脸上刻成皱纹,将自命不凡的人推入泥泞。
“我卖掉大泊的房子,回到了这个小县城,提前让半截身子入土。”他的脸凝固成发黑的石膏,粗大的毛孔好似贫瘠黄土里埋葬的穷人。
整个包厢都寂静了,一瞬间仿佛与外事隔绝。空调的风呜咽无泪,桌上的饭菜无人落筷。
秦穗玉躲在囚神玉碎片里瑟瑟发抖,恐惧这种熟悉又陌生的无奈。
“老师,世界上有三种人。”李策轩斟酌着打破沉默。“强者适应时代;弱者逃避时代;还有一种人,在不一样的时代里恪守自己的三观。”
“所以我才说不配喝这杯酒啊。”老师的手再也拿不起粉笔教鞭。“强者引领潮头,弱者随波逐流而第三种人会被放上祭坛。”
“老师您错了。”
宋云孤严肃的说道:“恪守底线并非不知变通!活得圆滑不代表活得没有道德可以为了钱向他人强颜欢笑,但不会为了钱摇尾乞怜。”
李策轩接着说道:“玉可碎而不可改其白,竹可焚而不可毁其节。坚持底线要付出代价,扭曲底线便败坏人品。选择自在人心。”
“当西门庆与潘金莲可称为贞洁,‘陈世美’变为灵活上进的代表,那一份恪守更显可贵。”宋云孤挺直了身板。
“我们敬您这酒,为了感谢您曾经在我们心中定下了锚!”李策轩再度端起酒杯。
丝丝缕缕的水气弥漫在丁志康眼眶中,他沙哑的干笑,一把抄起酒杯。
“这酒,我喝了!”
……
这顿饭,不香。
众人脑海里皆有无数声音在争吵撕骂,令每个笑脸背后都是泪水。
因此,当丁志康邀请众人再去家中暂坐时,李策轩与宋云孤便想以不方便为由婉拒。
夜岚扯住两人。
“去!”
神秘的美女没有说明原因,但她的直觉总是值得信任的。
然而,在丁志康开门前,轩哥与小孤骤然僵直。他们对视片刻,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苦涩。
家中爆发了争吵。
胡娟死命捶打着桌子,震得碗筷跳跃。
她冲着自己的母亲大骂道:“啊!全家都围着你转你还不知足吗?你非要把我们都搞死才好吗?我死了你看看还有没有管你!”
胡珍珍呆呆瘫坐在椅子上,面前的桌面摆放着一碗稀粥。
九十岁的老人犹如风中残烛,点点灰烬连结着她与最后的世界。
肥胖、矮小、呆滞。
因为皮肤与肌肉松弛再加上骨骼老化,导致她的面部五官耷拉分散,好似毫无关联的图纸被胡乱粘贴到了一起。稀稀拉拉的白发在头顶苟延残喘。没有一颗牙的嘴巴伴随着呼吸哼次。
她像是沾满水的棉花被硬塞进松软的麻布袋扎紧。那袋的表面还长满了老年斑。
面对激动的女儿,胡珍珍瞪着痴呆的眼睛,颤抖的手捏着衣服上的纽扣。嘴巴开开合合,模糊不清的碎碎念。
胡娟的眼睛都立起来了,一把抽走胡珍珍面前的稀粥。
“把你丢养老院里看有没有人会管你这是傻子。过两天你就得死!辛辛苦苦找软的东西给你煮吃的,你还挑?”
她是用方言在骂,不过李策轩还是听懂了,一时间也没有办法。
丁志康跑上去一把拉住了妻子,说道:“消消气,消消气,发生什么了?”
“发生什么?这老不死的非说什么我早上没有给她吃饭,说我虐待她。我好说歹说劝她等到中午,她又不吃,还冲我发火。呸!”
胡娟浑身都在颤抖,倒抽冷气。脸胀得通红,脖子粗了一圈。
一直小声嘀咕的胡珍珍说了一句听得清的话:“吃没有吃我能不知道吗?吃不下你还要我吃。害我。”
砰!
胡娟一脚踹在桌角,整个屋子都在摇晃。她推开丁志康,俯身攥紧着胡珍珍衣袖,小幅度用力摇晃。
赤红的双目,飞溅的唾沫,散乱的头发。
乱套。
门口的人进退两难,心脏狂跳。
“你知道什么?啊?你知道什么?你说啊!我早上给你吃了你说没有吃,中午喂你你又不吃。你就是感觉这东西不好吃,变着法子折磨我!”
“最后问你一遍吃不吃?吃不吃!不吃就别吃,你饿死算了。”
胡娟将粥扔进了垃圾桶。
胡珍珍突然急促的叫唤起来:“唔啊!胡珍珍你好惨啊!”
仿佛是被刺痛了,胡娟疯狂冲到母亲近前,推着桌子重重往墙上一撞。老旧的墙面瞬间掉下了漆块。
“你还惨?我们三个儿女轮流照顾你你还惨?惨的人多了去你都没看见。”胡娟大吼着,仿佛连胃液都要呕出来:“你死了就都好了!你活着全部不好过。”
丁志康拉开胡娟:“你瞎说什么?”
“啊——”
胡珍珍突然凄厉的尖叫起来。
即使在尖叫,她的神态也没有太多变化,除了眼睛更加浑浊。几缕口水流出嘴角。
“你再叫!”
胡娟一脚踢在丁志康小腿上踹开丈夫,指着胡珍珍鼻尖恶狠狠的说道:“你再叫我就掐死你!”
“胡珍珍,你好惨啊!”苍老的呻吟声响起,胡珍珍颤颤巍巍的重复着一句,犹如火上浇油。
刘璃冲到房子里,推开胡娟。
“你这么能这样对外婆?她老年痴呆,你就不能体谅她吗?”
胡娟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刘璃片刻,转眼又被更大的怒火覆盖。
“我体谅她,谁体谅我?你体谅她,你来养啊!我告诉你,你在学校里时,你妈态度不比我好多少!老年痴呆?老年痴呆了就去死啊!”
“喂,你们别吵……”丁志康站到两人中间。
胡娟又一脚踹在丁志康小腿上,一口唾沫喷在他脸上:“你别管。要不是你个废物,我能这样?我妈能这样?”
语罢,她又看向刘璃,指着大门:“滚,你给我滚!”
刘璃怒视着姨,又看向外婆。一言不发,含着泪咬着牙,拨开门口的众人,抽泣着死命往外奔跑。
正在气头上的胡娟突然抱头痛哭。
表情恍惚的胡珍珍又开始模糊不清的碎碎念。
她像永不停息的故障机器播发着无人理解的语言。声音不大,语速不快,但带着难以言表的怨念。每一句都结尾,她都会拖长音提高声加一个毫无意义的“嚯”字。
听久了,即便是李策轩心性过人,也渐感烦躁。
丁志康搽去额上垂落的黄绿色唾沫,走到门口对李策轩一行人轻声道:“你们先走吧,劝劝刘璃。”
边说着,他关上屋门,独自面对烂摊子。
也不是第一次了,有经验。
夏听荷已经去追刘璃了,剩下三人面面相觑。
宋云孤心不在焉,有点责备的质问夜岚:“为什么要我们过来啊?这就是你说的坏事吗?如果是,那真的不是一般的坏!”
“我不知道。”夜岚迷茫的眨了眨眼睛,温润的红唇微微颤抖:“是有坏事发生了,一切息息相关。可是……”
话未说完,夜岚眼睛顿时失神,娇躯垮倒,一口冒着暖气的血从口中飙出。她的嘴唇瞬间变得苍白无比。
“夜岚!”
宋云孤高声尖叫,搂住气若游丝的女友,跪在地面失魂落魄。无助的眼睛望向李策轩,眼眸因为害怕而震动收缩。
李策轩急忙睁开真理之视。
“别担心,身体没有什么问题,可能是异能使用过度。等等,那是……”
砰——
挺立的身躯仰面倒在尘土里,李策轩的眼角渗出血线。
此时此刻,他瞎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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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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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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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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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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