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内寝宫内,宫女们来来往往,端着热水和帕子。
帷幕内,穆云笙躺在床上,双目紧闭,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晕过去了。
因为发烧的缘故,他嘴唇泛白,看起来虚弱得厉害。
被宣召来的范思哲跪在床边,手忙脚乱的为他把脉诊断,额头上早已冒出了一层冷汗。
自从面见了摄政王之后,这孩子的命就担到了他的手上,七王子要是出了什么问题,那可是掉脑袋的事,因此他不敢懈怠。
此刻的摄政王在朝堂上,无法通报,一旁的魏忠实着急道:“范大人,小殿下如何了?”
范思哲一边擦着额头上的汗,一边道:“无碍……,放心……,不碍事的,小孩子嘛,生点病也是人之常情。”
虽说表面镇定,但他说话的声音都是抖的。
魏忠实虽然年纪大了,但精明得厉害,看得出穆云笙的状况。
见御医如此轻描淡写,他更加着急了:“范大人,您可不能唬老奴,小殿下眼睛都睁不开了,这哪像无碍的样子,要是小殿下出了什么事,你我可都担当不起啊。”
一边说着,一边还拽住了范思哲。
“范大人,您再好好瞧瞧,小殿下什么时候能好。”
范思哲本来就急得不行,被这么拉着扯着,他更是烦心了几分:“哎呀……,小殿下身子本来就虚,现下还染上了风寒,哪好得那么快,我又不是神仙,你让我怎么瞧!”xǐυmь.℃òm
魏忠实继续拽着范思哲:“范大人,你们范家可是祖传三代御医,怎么连个风寒都治不了,你这样让我跟王爷怎么交代啊。”
范思哲也是被他说得急眼了,现下不顾形象的跟魏忠实吵了起来。
说到底,七王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两人都逃不了干系。
吵着吵着,就互推起了责任。
穆云笙虽然闭着双目,意识模糊,但都听得清楚,旁边的两个人实在吵得他头疼。
明明两人的年纪加起来都过百岁了,却还是跟个三岁小孩似的,在君王的寝宫里不顾形象的吵闹。
穆云笙幽幽睁开眼,费劲的从床上坐起。
魏忠实眼尖,一下子就看见了帷幕后面的人影,他惊道:“小殿下醒了!”
范思哲转头看去。
果不其然。
帷幕之后的人一只手还撑着床,半起身的姿势。
范思哲撩开帘子,赶紧去扶穆云笙:“小殿下,您还发着烧,千万别乱动。”
范思哲本想扶他睡下去的,没想到穆云笙反而坐了起来,范思哲就拿了床内侧的软枕垫在他身后。
穆云笙出了一身的汗,本就柔软的头发有几缕贴在了脸颊上,一双悲凉的眼睛无神地望着下方。
之后他闭上了眼睛,缓了许久才有了些力气。
在床边侍奉的两人只看见他嘴唇微动,似乎在说着什么。
魏忠实赶紧俯身过去听。
“魏总管……”对方说话极其吃力,他须凑近了才听得清:“我没事,把药端过来吧……”
听穆云笙这么提醒一番,魏忠实这才反应过来。
“哦对对对!瞧我这记性。”他忙应着,然后朝外面喊:“药!来人,快端药上来!”
之前小殿下发热,几乎昏死过去,没法张嘴,喝不了药,御医开的药,早就熬好一直备着了,现在小殿下终于醒了,想必喝完药就会缓解许多吧。
很快,宫女就进来了。
魏忠实接过宫女送来的一碗药。
平常的穆云笙都是拿起来直接喝的,但现在没有抬手的力气,魏忠实就拿起勺子一勺一勺的喂。
魏忠实是大内总管,不比那些下人得心应手,生怕撒了,他喂得很慢,穆云笙也没有说什么,他送来一勺就喝一勺。
喂了许久,穆云笙都未曾表达不满,实在是温顺,魏忠实又对穆云笙增多了几分好感。
“小殿下感觉如何?”一旁的范思哲紧张的问。
刚刚喝完药,穆云笙虽然虚弱得厉害,但还是强扯出一抹微笑。
“好多了,范大人不必惊慌……,恶寒发热,喝完药就好了……,我以前经常感染风寒,不碍事,您是御医院翘楚,我的病还要多多仰仗您,叔叔……叔叔是不会为难你的……”
明明几句话便可以说完,穆云笙却因为没有力气,断断续续说了许久。
他的声音很轻,语气明显有些漂浮。
“小殿下。”听了他这一番气若游丝的话,范思哲顿时哽住了。
他不经感叹,七王子真是菩萨心肠。
宫中的主子个个蛮不讲理,一不小心就得脑袋搬家,没想到宫里竟然还有这样一个大善人。
不过这小殿下除了善解人意,本身也是挺顽强的。
诶……可惜造化弄人啊。
宫里有许多娇贵的妃子,不小心划了道指甲盖大小的口子都大惊小怪的。
而这位小殿下,身子孱弱,还患有痨病,时刻都在生死边缘游走,遭受这么大的苦难,却还这么看得开。
要他说。
那些娇贵的主子还不如一个孩子。
穆云笙并未久坐,喝了药之后,倦意就上来了,范思哲帮他撤走软枕,小心的扶着他睡下。
本来争吵的两人也开始默不作声的在一旁候着。
总算得了清静,穆云笙便睡着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醒来的时候早已天昏地暗,四周都是烛光。
他摸了摸额头。
总算高热褪去了。
穆云笙能撑到现在,全凭的是意志,年幼时候的他身体并不像现在这般孱弱,先王刚走的时候,后宫中人也并不像现在这般放肆。
穆云笙的吃穿用度宫中全都是按照王室的待遇来的。
后来,先王走了两年,朝中各派结党营私,大臣与门阀纷纷站队,妃嫔也开始肆无忌惮了起来。
当年的董小宛容貌倾城,性情温婉,本该雨露匀沾的先王,却独宠董小宛。
董小宛红颜薄命,死的早,妃嫔们便把对董小宛的怨恨,追加到他的儿子,也就是穆云笙身上。
久而久之,照顾穆云笙的仆从因为不敢得罪后宫里的妃子,加之又无法从他这里捞到什么好处,对他也不似以前那么尽心尽力了。
而调遣仆从的穆氏宗亲似乎也都忘了这个年幼的七王子。
毕竟她的生母地位卑微,他又年幼,王位怎么着都轮不到他头上的。
抛去世态炎凉,人情淡薄不谈。
在穆云笙看来,若是做了一个王,便不能再做一个丈夫。
王权之上,若生出私情,便是触犯了禁忌。
一个王,连最起码的理智,最起码的自持力、约束力、震慑力都没有,那就该早些滚下那个位置。
他活了这么多年,早已没有了七情六欲,只知道肩负着的责任。
穆云笙才坐了一会,明黄色的帘子就被拉开了。
他抬头,正好对上苏明俨那双深沉的眼睛。
苏明俨大多数时候都是身着朝服的,这会难得的换了一身玄色衣袍。
依旧是以金线绣出的纹样做装饰。
他黑发高束,因为带着东凌异国的血统,黑发微卷,五官深邃,整个人丰神俊朗又带着与生俱来的尊贵。
不过他看起来有些疲倦。
平常的他光是坐在那里便威慑十足,这会倦意再衬着烛光,显得有些柔和。
就像巍峨的山脊中流淌出来的溪水,一向严厉的人,忽然柔情起来实在是要命。
“叔叔。”穆云笙喊了一声。
“嗯。”苏明俨应了一声,然后幽幽坐到床旁,伸手摸向他的额头。
魏忠实上前去系好被苏明俨撩起的一半帘子,至于范思哲,还在不远处揣着手,可怜的跪着。
“好些没?”苏明俨问。
穆云笙默默点头。
苏明俨这才收回手。
一旁的魏忠实凑上前时,苏明俨附耳跟他说了什么,魏忠实缓缓退下,也连带着叫走了跪在不远处的范思哲。
朝阳殿内的宫女全都撤走了,没有人气,寒气也多了几分,但倒是清净了许多。
穆云笙眉眼低顺着,苏明俨拉起被褥,盖在他的手上。
生了病之后,苏明俨似乎比平常更耐心了几分。
但穆云笙心里跟明镜似的,他能好好坐在这里,是因为他是个任人摆布的傀儡,一旦傀儡不听话了,这个人便会翻脸无情,亲情不复。
苏明俨这个人,是最难以捉摸的,他的确勇猛非凡,胆识过人,同时又深知战争的残酷,始终以清醒的头脑对战局进行精准的把控,从而屡次创造战场神话。
清醒。
这才是这种人最难对付的地方。
若要真正掌控王权,首先,是要控制、或是诛杀这个人。
要得到这个人的信任,除了用时间他磨灭他的猜忌,还需要一些患得患失的手段。
“叔叔,我想起来走走。”睡久了,穆云笙觉得头有些疼。
“不许。”苏明俨想也没想,就严厉拒绝:“要是再着凉了怎么办。”
面对这个假心假意的人,穆云笙很快妥协,低垂着眉眼,声音温和:“那就听叔叔的。”
“这才乖。”苏明俨伸手摸向穆云笙的头。
不一会,宫女和魏忠实缓缓走来,魏忠实拿起宫女盘子上的碗佝着腰递过去:“王爷。”
苏明俨本来就是坐着的,为了不显得比苏明俨高,魏忠实几乎是跪在地上的。
苏明俨接过碗,拿起碗里的勺子,舀了一勺,吹得不烫了,才送到穆云笙嘴边。
碗里是很清淡的白米粥,还掺着些葱花和肉丝。
苏明俨极为耐心的一勺一勺喂,之后让魏忠实把碗端走。
前朝之上人人惧怕、冷血无情的摄政王,对一个孩子这么耐心,若是别人见了这个场面,想必肯定会震惊好半天。
“范思哲怎么说的?”苏明俨问。
魏忠实刚把碗递给宫女,马上俯身道:“回禀王爷,范大人说小殿下无碍……”
“让范思哲搬到偏殿侯着,随时照看小殿下,宫中若有人宣他侯诊,叫他全都给本王推了。”
“是。”魏忠实行了个礼,不经感慨,王爷还真是珍视小殿下,竟让御医院翘楚随时候命,只为小殿下一人医治。
不过……,小殿下身份尊贵,又这般乖巧温柔,换做是谁都会想照拂的。
苏明俨就这么坐在穆云笙床边,守了许久。
时间慢慢过去,眼看着鼎里的熏香都燃尽了,魏忠实开口提醒。
“王爷,您明日还要上早朝,这更深露重的,您该歇息了,小殿下由老奴照看便好。”
苏明俨此行的目的除了探望之外还有一件尤为重要的事,经过魏忠实这么一提醒,他才想起。
他看向穆云笙,拉过他的一只手,比起刚才,显得有几分沉闷:“笙儿,你想当王吗?”
苏明俨虽然身居高位,但还有很多难以控制到的地方,比如六部,比如君王直属的军机处……
他身为摄政王,权利有限,只有掌控王权,才真正把平羌国握在手里,才能借此除了那些党派。
将七王子带出禁宫也正是这个目的。
穆云笙面露疑惑,顿了一下,似乎是想到什么,问:“当了王之后是不是就能进正殿了?”
穆云笙经常看着苏明俨去正殿,那是他不可以踏足的地方,他这么问自然也不奇怪。
“当了王之后,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苏明俨回。
苏明俨知道,现在的七王子还小,自然不懂那个位置意味着什么,但等他长大了自然而然就懂了。
一旦坐上那个位置,便会被权利诱惑,然后做出诸多引火烧身的举动,最终导致万劫不复。
若是他乖乖听话,便留着他的命。
若是他不受控制,那便再选一个王坐上去。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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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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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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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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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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