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掉的心和破掉的镜子一样，再怎么修补，也有一道裂痕。
顾碎安脚下踩着鹅卵石，软鞋底被硌成各种形状，疼痛钻到心里。
季邀捂着胸口看他越走越远，单薄的身子在阴风中摇曳，仿佛随时要离开。
他低头看着身前两滴微小到几乎让人忽略的水光，弯腰用指尖将那点泪水捻起。
他的师兄哭了。
他闭上眼将指尖泪水送到鼻息之间，闻出轻微的苦涩味。
“别哭啊，”他轻轻叹息，“我会心疼的。”
天下修士再多又怎样？
就算拿整个人族来换，他也不愿意，他的师兄是最好的。
善良的，美好的，热爱自由的，坚定的。
以及，爱他的。
这样的师兄，他不会放手。
当天晚上，季邀来到顾碎安殿内，以昨晚他发热惊厥自己担心为由住到他旁边屋里。
顾碎安没管他，既然答应了三天期限，只要不过分，他愿意住就住。
今日累得很，休息要紧。
不一会儿，季邀敲开他的门，举着手中一节白花花的鲜藕笑着说：“师兄最爱糖拌藕片，做给你吃。”
说完他紧张地看着顾碎安，像一只没捉到老鼠却让它跑到主人身上的猫咪。
顾碎安自昨晚就没睡好，此时睡眼惺忪，长发蓬乱披在肩头，眼角晕着薄红，像一只任人宰割的小白兔。m.xiumb.com
他愣愣看着门口高大男人举着白藕笑，怔住了。
见他没有回答，季邀笑容一点点暗下去。
“好，糖不要放太多。”顾碎安的嘴巴先脑子一步做出反应，顿时悔恨不已。
“嗯！”一句话让季邀重新活过来，他眼中迸发光彩，“我知道你的口味。”
他继续说，“菜很多，可能会晚些吃，若劳累，你便先休息。”
顾碎安神智不清，眼前人双唇张合，只有最后一句话进到耳朵。
他点点头，一路走到床边，钻进被窝将被角掖好，闭眼平稳呼吸。
季邀看着他，一路帮他移开挡路的桌椅，见他安全躺下才关门离开。
#
顾碎安醒来时，外面一片漆黑。
空气中一丝菜饭香气漂浮，嗅了嗅，味道熟悉。
他愣住，想起睡到中间，好像被人喊起来，告诉他要做糖拌藕片。
不待他想清楚，门被敲响，刚睡醒的声音有些沙哑，“请进。”
年迈的鬼医推门进来，身后跟着一个小鬼医，用托盘端着药。
“顾先生，”两人恭敬行礼，“药煎好了，请服用。”
顾碎安咂咂嘴，口中有股桂花糖的甜。
他端过药一饮而尽，苦涩浸润骨髓，赶走了他的困倦。
想起之前在季邀那儿又是哭又是求他放自己自由，羞耻感后知后觉袭来。
一天都忍住了，怎么就那时候没绷住。
没脸见人了。
他抱着被子在床上发呆，视线到处降落。
桌椅摆放整齐，衣袍挂在床边衣架，触手可及。
怕什么？
季邀什么没见过，还有一天多，忍忍就过去了。
他穿好衣服，开门出去，浓郁的饭香冲入鼻腔，将殿内轻甜的暖香盖住。
季邀抬手站在门口，笑意盈盈站着看他，“饭菜刚好，醒的正是时候。”
顾碎安看着他，突然点了点头，说：“很香。”
季邀没想到能得回应，看着顾碎安越过他走向饭厅，才快步跟上。
“是，是，都是按你的口味来的，都是你喜欢的。”他语无伦次，忙了一下午，疲惫被这两个字全都驱散了。
两人来到饭厅，顾碎安率先进去坐下。
饭厅很大，能容纳上百人。一张红木长桌放在中间，两边整齐排列木椅，再向外是净手擦拭之物，一应俱全，十分方便。
门口两个女鬼差守着，随时准备听候吩咐。
季邀跟着进来，心情愉悦免了鬼差施礼。
“你近日消瘦不少，多吃点。”季邀挨着他坐，伸出筷子夹了一片递过去，“尝尝。”
顾碎安抬手拿走碟子，季邀递菜的筷子定在空中，他也不恼，转弯将菜送到自己口中：“那我先尝尝。”
顾碎安看着那盘糖藕，伸向了旁边水晶狮子头。
表面透着肉红色，扒开内里白气冒出来，肉质粉嫩多汁，还未吃已闻到香味。
季邀在旁边期待地看着他，顾碎安夹一块放进口中，眼睛亮了亮。
好吃！
季邀仔细看他表情，也跟着雀跃，“好吃，对吧。”
顾碎安躲开他的热切，低着头闷声吃饭，完全不看他。
耳边只有筷子碰触碗盘的声响，一顿饭吃下来，心力交萃。
两人吃完，季邀托着下巴看他。
他沉默一会，说，“我很想你。”
顾碎安以为自己听错了，抬头看他一眼。
见季邀神情认真。
随即明白。
他想之前那个对他言听计从，被他耍的团团转的师兄。
季邀看着顾碎安低垂的眉眼，这双眼还是很美，可不如之前。
之前神采飞扬，看着他仿佛在放烟花，明亮绚烂。
若能让他再看到之前那双眼睛，他愿意放弃现在拥有的一切，陪师兄遍历他想去的山河。
他掐指算算时间，人界天已大亮。
“我们去人界看看吧，数历山温泉舒服，去泡泡。”
“不想去。”
顾碎安拒绝。
季邀伤重未愈，又忙着找人做饭，未曾好好休息，不能再到处乱跑。
况且，他要去问问鬼医，季邀到底怎么了？
发生了什么非要瞒着他。
季邀还要说什么，门口一个兵将装束的鬼皇进来，说：“帝君，浮玉山掌门率本门弟子发起攻击，攻势猛烈，我军留守不足，阵法被破了。”
“什么！？”季邀语气十分不满。
好不容易有三天时间与师兄相处，怎么出这种事？
季邀看着他，期待问：“一起去看看？”
顾碎安摇头，“战事要紧，你先去吧。”
“你若累了便休息，等我回来带你去看花海。”
他为师兄种的，希望他能看到。
顾碎安没有反应，季邀将他的袖子从桌上拿下去，说，“等我。”
季邀离开了。
顾碎安见他走远，出门走向鬼药殿。
机会难得，他今日定要问个清楚。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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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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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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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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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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