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澄宁只见过端阳郡主一回,印象中是个冷若冰霜、目无下尘的女子,似乎比她生母还要讨寿王喜欢,与寿王之间,更像是寿王在讨好着她。
能做到谁也不用讨好却人人都喜欢,也是一种本事吧。
“所以,你现在在给寿王世子做事?”燕竹生问道。
许澄宁刚回京没两天就被秦弗带进王府,之后又随他下了一次江南,一直没来看望燕竹生。
现在终于得了空,便赶忙来他跟前孝敬了,顺道把跟随秦弗的事,说了说。
“嗯。”
许澄宁斟满一杯茶,奉给燕竹生。
“当时事态紧急,学生怕再被害,是以哪怕知道夺嫡之事不可沾惹,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幸好,寿王世子乃贤哲,自有真知灼见,对我,也很是宽容。”
燕竹生吹了吹茶沫子,很浅地一笑。
“若无真才实干,又岂能扶得起寿王这个空心萝卜?”
“先生也觉得寿王不堪大任么?”
“圣上这几个儿子,都不怎么样。”
燕竹生说起大逆不道的话来那么云淡风轻,许澄宁都替他感到脖子凉飕飕的,总觉得他还有下半句没说出来:
圣上也不怎么样。
“寿王看起来尚可,只是因为他有个好儿子,再加上,他比宁王端王能装。”
野居之地,不怕忌讳。
许澄宁好奇地问:“先生,怎么看一个人装不装?您不妨教教我。”
燕竹生露出一脸看破红尘的得色,许澄宁立刻明白他这是有很多话要说了,麻利地挪了挪毡垫,跪坐得更近。
“四个字,言行无二。评判一人的品性,不是看他说了什么,而是看他做了什么;评判一人的能力,不是看他做了什么,而是看他做成了什么。
“说的比做的多,是最低劣的伪装,轻易能让人看出来;真正厉害的,应该是由言到行,都让人无可指摘,无可挑剔。
“遇到这种人,你可要当心了。”
“比如?”
燕竹生摆了四个空杯子,拿茶壶往里面每个倒一点。
“比方说,有个富人,向全天下人表明向善之心,要给所有穷苦孩童更好的生活,于是这些孩子,每天都能得到一颗糖。”
许澄宁明白了:“孩子们得到了甜头,可其实什么都没有改变。”xiumb.com
燕竹生点头:“他没有做出任何实质的事,靠一点看似诱人实则只是小恩小惠便得了善名,本质上,还是一场求名得利的阴谋。”
许澄宁道:“可百姓自己是不是得了好处,他们心知肚明呀。”
“他不需要骗过百姓,只需要骗过与他同一层位里的人,便够了。”燕竹生笑了笑,“毕竟,上面的人,从来都能控制下面的人怎么想。”
“你知道,最通此道的人是谁吗?”
许澄宁没有说话,伸出一个手指,朝上面指了指,然后师徒俩心照不宣地挑了挑眉。
“先生是因为这样,才不愿入仕为官吗?”
燕竹生一个指节敲在她额头上,许澄宁轻轻痛呼,又被他捏了捏脸。
“木秀于林,风必折之,懂了吗?”
燕竹生收回手,倒是很坦然地说了:“为师若为官,眼里可容不得沙子,显贵还愿不愿意对我和颜悦色就是两说了。”
燕竹生是士族之后,现在之所以游离于朝野之外还能保持尊荣,便是因为儒林的推崇与仰慕。
有这样一重身份,将来无论如何更朝迭代,上位者为了安抚天下读书人都会照旧优待他。
可一旦燕竹生沾染了权势,稍微触动了哪一方的利益,即刻会被打成异党,谁也救不了他。
何况燕竹生不入仕则已,一旦入仕,只怕要把整个他看不入眼的朝野颠覆个遍,怎可能不得罪人呢?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不属于我的时代,便当了出头鸟,又能起什么作用?”
燕竹生用两个手指夹住许澄宁的鼻子,轻轻扭了扭。
“你以后,可万别学了那些迂腐的酸儒,动不动就触柱死谏。为国为民不计个人死生固然值得尊敬,但命诚可贵,用,要用在刀刃上,不能白死。”
许澄宁受教,点点头。
燕竹生轻轻叹了口气,道:“你既已择主,便好好辅佐寿王世子。秦氏王朝气数见微,外族合围,朝野纷争,子孙不肖,独寿王世子秦弗身上,还有王朝的希望。
“他若能立起来,或能再给秦氏江山续上百年荣光。”
许澄宁伏地叩拜:“学生明白了。”
六月二十八,吉,宜嫁娶。
高家小姐十里红妆,绕城三圈,最前面已经走完进了端王府,后面的还没出高家大门,据说嫁妆队前面跟后面撞了三次,磕磕绊绊才走完了全程。
端王世子接完亲后,留下了满街满城的大地红,厚得足可以铺成京城地皮那么大的毯子。
如此盛况,别说李茹,就是许澄宁也是头一回见识到。
“真气派啊,高家小姐真有钱!”
李茹感慨了一句,心里泛起了苦涩的酸意。
许澄宁跟她是假成亲,但李家拿不出一针一线当嫁妆是实打实的。
以前心大没觉得如何,现在对比一看,才知自己如蝼蚁一般,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怎么那么大呢?
许澄宁摸了摸她的头,缓缓道:“凡事皆有代价,欲得其好,必承其重。名门贵女拥有这一切,并非坐享其成,先祖的功德庇荫了后辈,她们乃名臣功臣之后,理应享有荣华富贵。”
李茹闷闷道:“南哥哥,我知道,我只是好羡慕。”
许澄宁安慰她:“等将来阿茹有了心上人要嫁,我给你备一份厚厚的嫁妆好不好?高家小姐那样的我给不了,但给你准备一间宅子和铺子还是可以的。”
李茹破颜而笑:“才不呢!南哥哥,你长得美,又聪明,又能干,以后肯定比我嫁得好,你给你自己攒着吧。我自己能挣钱了,以后,我的嫁妆自己挣。”
许澄宁哈哈笑,回眼望见货郎挑着担子经过门口,炒蚕豆的香味把肚子里的馋虫都勾出来了。
因为端王世子娶妻,那些摆摊窜巷的商贩都被勒令停了几天生意,许澄宁馋了几天蚕豆终于等到了,当下就称了两包,让李茹拿去跟赖家的孩子一起吃。
忽然想到秦弗自幼规矩甚严,应该也没吃过这种小零嘴。
他对她那么好,许澄宁觉得礼尚往来是应该的,于是叫货郎又捆了几个油纸包,自己拎着往寿王府去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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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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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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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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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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