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通“荡气回肠”的故事说完,这里无论是于谨、彭乐等大将,还是杨愔或者崔孝芬这样的文人,全都惊得说不出话来。偌大的府衙,陷入令人尴尬的沉默之中。
元子攸啊,名义上的皇帝,说没了就没了。之前他们一路上都能顺利的攻城略地,有个关键的因素就在于,刘益守被别人认为是元子攸的嫡系。
而元子攸又是尔朱荣扶持起来的傀儡,所以这样刘益守就约等于是尔朱荣的亲信!
很多人或许对刘益守的为人与能力并不熟悉,但是,他们对尔朱荣的能力与手腕,还是很熟悉的!
而现在,元子攸已经死了,不管尔朱荣会以一种怎样的由头公之于众,反正一朝天子一朝臣,刘益守身上的官府身份,急剧减弱,快速滑向反贼这一档。
“都说说看吧,今天畅所欲言,哪怕你们说要把新皇帝给宰了,我也不会多说什么,只当是没听见。”
刘益守挂着一丝笑容说道,看起来颇为无奈。
反正现在能站在大堂内说话的人,大家都是心照不宣准备造反改朝换代的,很多事情是看破不说破。
这些大逆不道的话,也没什么人当回事,觉得刘益守不妥当的。
“其实吧,这里头有个关键的问题,尔朱荣明明把元子攸软禁起来就好了,他为什么要痛下杀手呢?”
于谨有些疑惑的问道,他对六镇那边的事情还是很熟悉的。宇文洛生,其实比贺拔岳成名更早些,现在又没有核心部曲,在尔朱荣手下,只怕日子并不是那么好过的。
这和宇文泰不同,宇文泰在刘益守麾下,多少还是收罗了一些从前的旧部,现在混得还算得意。而边镇(包含六镇)是一个复杂的团体,其中敌我界限并不是那样分明,比刘益守这边的情况复杂了不知道多少倍。
比如说六镇起义的时候,边镇有些人跟着官军混,有些人跟着义军混,塞外的胡人部落,也是各有派系,彼此之间连横合纵,背后插一刀也是常事。
汉人与鲜卑,朝廷与义军,镇将与囚徒,这些身份背景并不是区分敌我的关键。
尔朱荣杀宇文洛生的原因或许并不只是他察觉了元子攸的“衣带诏”,他或许是被人“借刀”给宰了,那个人究竟是谁,只能说尔朱荣麾下的山头,都有可能。
更关键的是,宇文洛生在六镇一带颇有威望,暗黑一点说,高欢做梦都想宇文洛生早点死,贺拔岳看到宇文洛生要死,如果无人指责他,那么他亦是不会施以援手,甚至乐见其成。
所以表面上看元子攸跟宇文洛生被杀这件事发生得挺突然,但实际上仔细琢磨,里头可能还有些不为人知的隐秘。
“从前,元子攸就算对尔朱荣再不满,他手里也没有刀,不能把尔朱荣怎么样。除非尔朱荣傻乎乎的一个人去皇宫把脑袋伸过去让元子攸砍,否则对方绝无成功反杀的可能。所以哪怕尔朱荣知道元子攸对他很不满,也会装作不知道。
毕竟,元子攸耍不出什么手段来。”
陈元康慢悠悠的说完,用手里扇风的羽扇指了指刘益守说道:“可是刘都督横空出世,乃是一把稀世宝剑。元子攸若是能得都督倾力支持,平定魏国也并非是说笑。
尔朱荣知道元子攸想招都督入洛阳,定然会痛下杀手。试想一下,如果要尔朱荣动手的话,是杀元子攸容易呢,还是杀刘都督容易呢?
那显然是杀元子攸这个傀儡要容易太多。元子攸死了,刘都督哪怕要效忠,也没有效忠的对象。尔朱荣此举,起码是解除了国内的隐患。ωωω.χΙυΜЬ.Cǒm
我敢断言,这绝不是尔朱荣能想出来的主意。”
陈元康十分笃定的说道。
众人本来都是很慌乱迷茫,一听陈元康这番分析,稍稍安定下来,起码这件事看起来不是“非此即彼”那样单纯,更不意味着尔朱荣会南下直接找刘益守算账。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魏国,乃至天下的格局,都可能因为尔朱荣这一刀而改变,谁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呢?
“呃,陈庆之跑哪里去了?”
每次开会都是当自己是透明人的彭乐,忽然问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当然,以他那有限的智慧,也问不出什么高深的问题来,更是没法给什么建设性的意见。
只是这次,当彭乐问出这个问题后,在场所有人都陷入一种莫名其妙的茫然之中。
大家都被元子攸被杀,尔朱荣任性屠龙而惊骇莫名,却忽略了一个关键问题。
特么的,好像还没听到白袍军到底怎么样了呢,只知道元颢带着几百骑兵从伊阙关跑路了,可后面发生了什么,没人去提啊!
“阳休之,陈庆之现在怎么样了?”
刘益守沉声问道。如果这个问题答不出,阳休之估计得去给杨愔打杂了。
“回都督,陈庆之所率白袍军,没有入洛阳,他们直接从河阳关南下到偃师城,随后从西面攻破虎牢关!然后沿着黄河一路向西……上次斥候回来的时候,已经到了汴口,可是汴口那边的所有船只都被尔朱荣调走了。
他们现在,大概是沿着汴水向东撤回梁国吧。”
阳休之不太确定的说道,不过他还是带脑子的,起码后面的分析就八九不离十了。
陈庆之居然没有攻克荥阳!甚至连打都没有打!
老实说,这个消息确实出乎刘益守等人的意料,可是仔细想想也就释然了。
陈庆之现在是要跑路,他又不是要攻城略地,攻打荥阳做什么?
到了汴口,可以沿着汴河南下,如果能找到大量船只,那么这就差不多要逃出生天了。就算找不到船只,沿着汴河行军,水源无忧。
陈庆之这个判断一点都没错。
沿着汴水往东南而去,可以通过北济水和南济水两条河道去青徐那边,再绕一圈从青州回梁国。当然,这一路会有很多变数。
若是继续沿着河道南下,就会到达战国时期已经被毁的魏国都城大梁,离废墟遗址不远,在其东面百里不到的地方,就是费穆当初囤积粮草的小黄城!
得亏近段时间刘益守派人从小黄城那边疯狂搬运,几乎把府库都搬空了,要不然现在这些东西搞不好真要便宜陈庆之。
“这么说来的话,陈庆之下一站,难道是……要来打我们?”
陈元康喃喃自语的说道,感觉事情并不简单。
尔朱荣难道不知道白袍军往哪里走么?他肯定是知道的!
然而一路上白袍军居然可以畅通无阻的来到汴口,这离虎牢关也有上百里的路程了,尔朱荣怎么可能没有一点反应。
所以整件事要是归纳起来,不过是“驱虎吞狼”四个字而已。哪有那么巧的事情,陈庆之回梁国,就偏偏要往汴水走,就偏偏要跟刘益守来个直接碰撞,而不去祸害魏国其他地方?
刘益守想起了篮球和足球里面的防守战术,防守的主要思想,其实就是“挤压”,让对手偏离他们原定的行进路线,然后迫使他们尽可能多的犯错。
谷銀</span>尔朱荣一定是在追击的过程中,利用防守与挤压的战术,让陈庆之被迫沿着汴水向南行进。毕竟,只要尔朱荣不全军压上不死不休,那么归心似箭的白袍军,也没必要跟对方死磕。
想明白这些以后,刘益守已经对整件事有了一个完整的轮廓。
“这次到底是谁在给尔朱荣出主意呢,这一套拳,打得有点漂亮啊,尔朱荣要是有这样的智慧,他又怎么会不得已要杀掉元子攸呢?”
刘益守捏着拳头,很想知道这件事的幕后黑手是谁。
大堂人众人纷纷交头接耳,一时间也没猜出个所以然来。
正在这时,一个亲兵走进大堂,拱手对刘益守说道:“都督,府衙外面来了个和尚,他自称道希大师,希望能见都督一面。卑职不认识他,所以特来请示都督。”
满肚子坏水的老和尚来了?
刘益守对众人说道:“都散了吧,各自回去想一想,有什么想说的,单独来找我,不必再针对此事单独讨论了。”
说完,他挥挥衣袖就离开了大堂,留下一堆人面面相觑,不知道为何刘益守如此看重这位道希大师。
……
“Howareyou?”
府衙后院的书房里,刘益守对着道希大师飙了一句鸟语来问候。
只见道希大师笑着摇头道:“施主还是和从前一样,温文尔雅的外表下,藏着一颗顽劣的心。贫僧一把年纪了,施主依然在开贫僧的玩笑。”
“这你都能听出来?”
刘益守大惊,怀疑对方也是穿越众。
道希大师摆了摆手说道:“非也,贫僧并不知道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只不过看施主的表情就知道大概是怎么一回事了。
如今施主智勇双全的名号已经传遍大江南北,可否猜一猜,贫僧是为何而来呢?”
刘益守看了看道希大师身上华贵而干净的青色袈裟,想起从前对方身上那灰不溜丢,又土又破还寒酸的黑色常服,可谓是把曾经的“酸土”抛到了九霄云外。
不用说,除了建康城里的那位老和尚,谁还会对一个魏国“野寺庙”的和尚如此重视呢?
“我曾经想过很多人都有可能来,比如说梁国重臣朱异,或者太子什么的也不是不可能,最差也能有个王爷之类的。唯独没想到是道希大师你来劝我。”
刘益守感慨的叹息道:“你当初对我有恩,我若是不给你面子,似乎是在忘恩负义。若是给你面子,又会让我自己身陷囹圄。大师你可教教我要怎么办才好。”
他摊开手,一副无赖模样,惹得道希大师哈哈大笑。
“贫僧只是来给那一位传话,顺便一提,这次联姻的是长城公主,不仅年轻没嫁过人,还很……嗯,怎么说呢,反正那种事情你一直都很懂的,眼光也独到,不是么?”
什么叫“一直都懂”啊!听到这话,刘益守瞬间感觉自己风评被害!
“大师,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啊。”
刘益守打断了对方继续说下去。
谁知道油盐不进的道希大师纠正他道:“虽然身体只是皮囊而已,但饭也是不能乱吃的。”
被调侃得没脾气,刘益守哀叹一声道:“大师有什么话直说吧,我听着呢。”
“建康城里的那一位呢,他希望施主你不要为难白袍军。当然,要是这么做了,魏国肯定再没有施主的立足之地,所以施主可以带人跟白袍军一起去梁国,在梁国边镇落脚。
当然,无论是建康城里的那位,还是施主你本人,都不能空口无凭对吧。贫僧前来,就是当红娘牵线的。这条线牵了,施主也能摆脱目前的困境,何去何从,就看施主怎么选择了。”
道希大师笑道。
刘益守盯着对方的脸看了半天,最后才用一声长叹来回答,半个字都没有说。
“施主本是爽朗之人,何苦唉声叹息?”
道希不解问道。
刘益守轻轻摇头道:“梁国兵马,不断蚕食魏国边界,我为自保,不得不收缩兵力到睢阳周边。萧衍不能一边派大师过来谈,一边还在底下做小动作,对吧?”
听到这话,道希大师哈哈大笑,有一点点失态的模样。
“又是梁国的落脚之地,又是娇媚可人的小娘子,怎么可能乖乖的落到施主的口袋里呢?
施主当年在洛阳做的那些事情,贫僧也是十分的佩服,怎么跃马天下之后,反而不如从前洒脱呢。
建康城那位怎么做,怎么说,是他的事情。你怎么做怎么说,是你的事情。而贫僧,只是一个传话的,仅此而已。”
道希大师有些顽皮的对刘益守眨了眨眼。
这话已经不是暗示,而是在明明白白的告诉刘益守要怎么办了。
女人欺骗男人,叫勾引。
男人欺骗女人,叫调戏。
男女互相欺骗,叫爱情。
现在萧衍是在欺骗你,难道你就不能欺骗萧衍么?当初你在洛阳就开始玩骗术了好吧,装什么纯情啊!
道希大师暗讽刘益守故作矜持。
果然,还是自己太年轻了啊!
刘益守“恍然大悟”,握住道希大师的手激动说道:“那麻烦大师回去告诉那位,只要长城公主到我手里,其他的一切都不是问题。”
看到对方如此的“一点就通”,道希大师无奈叹了口气道:“梁国这边问题不大,麻烦的是尔朱荣,施主你好自为之吧。”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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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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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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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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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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