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骂人。
可是,骂谁呢?
脚上的泡自己走的。
这件事是她先挑起来的。
如果这件事只有几个人参与,她还能胡搅蛮缠,倒打一耙,来个彻底反悔。
可是,参与的是全生产队的人,全屯子人。
大家都做了见证。她再不讲理,也知道众怒难犯。
没办法,她只能打掉牙往肚子里咽。
看赵志鹏洋洋得意对周围的人吹乎,她看不下去,带着一肚子气回家了。
她活了四十多年,还是第一次尝到失败的滋味。
……
赵志鹏看到老周婆子蔫吧悄儿地走了,知道她气鼓了肚子。
他心里暗自高兴。
这样的坏人,就该被活活折磨!
月亮升起来了。
这天是农历十七,月亮还很圆很亮。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有的时候看,最圆的一天是在十七。
这样的一轮明月出现在夏日的夜晚,光亮仅次于家家户户的煤油灯。
晚风轻轻,舒爽宜人,月光皎洁,大地一片朦胧梦幻。
最适宜青年男女谈情说爱。
但农村上了年纪的人,白天闷热了一天,晚上没电,没有电风扇,收音机都是奢侈的家用电器,闷在屋子里,是很难受的。
他们就带着烟荷包、烟袋,三五成堆,坐在大门外的大青石上,一边抽烟,一边唠嗑,聊国家大事,聊今年的收成,聊家长里短,聊过去的沧桑,聊未来的生活。
这是一种朴素的享受,也能省下点儿煤油钱。
日子艰难,什么都要精打细算。
但总要比解放前,强了千倍万倍。
根本上,他们成了国家的主人。
这是历朝历代从未有过的根本变革,天翻地覆的变化。
老周婆子走后,赵志鹏和裴老师打个招呼,也离开操场。
他和李秀芳约好了,今晚在老地方见面。
李秀芳家后面,有个小山坡,山坡上,有片杨树林。
这片树林是五几年栽种的。
六几年后期开始,树被当成烧火柴,这片人工林,被砍得没剩几棵了。
赵志鹏到这儿不大功夫,李秀芳就来了。
“秀芳。”
见到李秀芳,赵志鹏就变得一本正,还有些拘束。
油腔滑调,咋咋乎乎那些毛病都没了。
其实,他是个文明的大男孩。
只不过因受到不公的歧视,他才用咋咋乎乎,油嘴滑舌,发泄心中的愤懑。
老实巴交的父亲,被唤作老革命,一个高中生,被唤作大学士。
这明明就是讥讽。
活生生把一个朝气蓬勃的男孩,弄成了两面人。
任人都会生气。
李秀芳高兴地说:
“志鹏哥,听说你考得很好。”
这对恋人相距两步,面对面站着,不敢大声说话。
他们相恋的几年,只是有限地牵过几次手,还迈不过拥抱亲吻这条线。
“邱老师说,我的成绩,很可能超过预估的北大清华录取线,我也不知道能不能,这要等发榜了,才能确定。”
“管他呢,不管啥大学,只要考上你就赢了,就不会输给老周婆子了。”
“现在看,考上大学是一定的了。刚才我在学校操场,老周婆子也去了,我故意大声说话,把她给气跑了。”
“我看到她回来了,跟道南的几个老娘们儿说,她眼瞎,遇到鬼了,打赌输了。”
赵志鹏笑笑,“我要是鬼就好了,吓死她。这些年,她没少欺负咱们两家。”
“志鹏哥,等你发榜的时候,千万不要心软,往死治她!”
“那是一定!”
赵志鹏拿出手绢。
“这是我给你买的。”
手绢是粉色的,上面绣着两只蝴蝶,手绢的右下角,工工整整写着“赵志鹏”三个字和今天的日期。
李秀芳接过手绢,展开看看,然后贴在脸上。
“真好看!这是我十八年,收到的第一份礼物!”
“等我大学毕业,挣到钱,我给你买三大件,还给你买时髦的衣服!我们去城里住。”
去城里住,这是所有农村人的梦想。
“志鹏哥,你真好!我做梦常常梦见,城市涨大了,涨到咱们这里来了。”
“秀芳,你的梦会实现的。我大学毕业,就会在城里分配工作,有城市户口,吃红本,会在城里分到房子。我们结婚了,就把你接到城里。”
李秀芳十分感动,她的梦想,赵志鹏承诺帮她实现。
她往前凑凑,忸怩的低下头:
“志鹏哥,我想……我想……”
“你想什么?”
“我想……”李秀芳终于鼓起勇气,“我想让你抱我。”
赵志鹏一直想要拥抱亲吻她,也是鼓不起勇气。
李秀芳提出来了,他当然十万个愿意。
他迈步上前,张开手臂,把李秀芳紧紧抱在怀里,低头去亲吻她。
“噶哈呢!”
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赵志鹏赶紧放开李秀芳,吓得心嘣嘣狂跳。
“妈呀!”
李秀芳也吓得不轻,手绢掉在地上。
可是,他们又没看到人。
李秀芳靠到赵志鹏身前,“咋没人?”
赵志鹏给李秀芳壮胆,“别怕!”
这时,树后转出一个人来,哈哈笑道:
“是我。”
二人一看,原来是云桂芬。
李秀芳说,“大嫂,吓死我了!”
云桂芬说,“胆小鬼!”
赵志鹏很生气,“大嫂,你这样能把人吓出病来。”
云桂芬走到二人面前:
“你们两个噶哈呢?”
赵志鹏像做贼被人抓住一样,脸都在发烧。
他知道云桂芬看到他和李秀芳拥抱了。
可是,他不能承认,就打马虎眼:
“啥玩意儿噶哈呢。”
云桂芬已猜到赵志鹏心里去了:
“少跟我打马虎眼,想在我面前蒙混过关,没门!我看到你们两个亲嘴了,要是我不出来,你们两个裤腰带就解开了!”
赵志鹏更不能承认了。
如果承认,被家里知道,父母肯定要说他。
最可怕的是,小伙子和大姑娘黑天在树林里偷情,在农村可是天大的丑闻。琇書蛧
这要是扬扬出去,生产队里的人知道了,就会被添油加醋,他和李秀芳会被吐沫星子喷死。
还有可能影响到他上大学。
因为这不但涉及作风问题,关键女方成分还不好。
改革开放刚刚起步,成分问题依然很重要,关乎一个人的前途命运。
而他们两家人,大人孩子都会跟着抬不起头。
赵志鹏说:“大嫂,我们真的什么也没干,就是闲说说话,把我考试的事说说,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
“这种事,白天不能说吗,在家里不能说吗,在街上不能说吗,半夜三更跑到树林里说啥话,你当我傻呀!”
云桂芬句句在理。
毕竟,赵志鹏抱了李秀芳,有亲吻的动作。
他无法辩白,底气不足,就是一口咬定:
“反正我们什么也没干,秀芳,你说是不是!”
李秀芳说,“大嫂,我们真的啥也没干!”
云桂芬说,“两个人都嘴硬!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呀!”
“我一看你们就是经常干这事儿,这里是你们的根据地吧!晚风轻轻,碧空万里,月上杨梢头,人约黄昏后。赵志鹏,不愧是大学苗子,很懂浪漫呀!”
李秀芳还是胆小,不会撒谎:“大嫂,我们,我们就是刚才,刚——”
“别刚才刚才的了!”
云桂芬装作很不耐烦,打断李秀芳的话。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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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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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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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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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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