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他还住在一个小县城。
十几年前的县城环境不是很好,闻淮止还记得,他放学回家的时候,要走过很多坑坑洼洼的路,那时候破旧的筒子楼接连挨着,居民楼之间连着密密麻麻的电线,竹竿横在半空,晒着每家男主人的大码裤衩,松松垮垮的背心,穿得发黄的起球袜子,有些还在往下滴水。
每当这个点,巷尾街头到处飘着倒胃口的油烟味,每家训斥孩子的打骂声,闹闹哄哄的,这里上演着人生百态的闹剧。
这个时候,闻淮止就会格外小心地走路,以免地上的肮脏积水弄脏自己干净的新鞋。
如果说镇上的其他孩子还在被父母凑合养着,有衣服穿不光屁股就行,那么闻淮止绝对是个怪胎。
他就像从电视机里走出来的小主人公一样,他一看,就像是城里的孩子,穿着比都市剧里的小孩子还要时尚的衣服。
他眼睛很大,脸蛋白白净净的,不知道从小就被抹了多少进口的护肤霜。
他总是有新衣服穿,背着小学里最时髦高级的书包,身上没有一点泥土,就连袜子和鞋子每天都是保持干干净净的。
要知道在那个从小就远离都市时尚的小县城来说,闻淮止的存在绝对对其他孩子来说是个降维的打击。
他就像是出现在电视机新闻上的星二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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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他住的还是他们县城里最豪华的别墅。新盖的小洋楼,整整三楼!还有小花园!
而刘镇的大多孩子,只能一家三代挤在居民楼一百平米的房间里。
所以每当闻淮止穿过大街小巷的时候,他精致可爱的外表,就会吸引居民楼门口许多小孩子艳羡的目光。
他们吸了吸鼻涕泡,看着他,都惊呆了。
这时候镇上的小孩子,看了看自己满是污垢的指甲,以及衣服上沾了泥巴脏兮兮的手印,看着闻淮止的目光,于是更羡慕了,他们的认知受到了很大的刺激,与此同时,他们的心里渐渐出现了困惑。
他们在想,为什么他跟他们不一样?
这样要归功于,闻淮止有一个镇上最时髦的母亲。
他的母亲长了张标准的电视台女主持人的脸,明眸水润,端庄又大气,身上有着文化人的书香气,也有着小女人天生的娇俏。
她是连披着麻袋都好看的女人。
她只要一出门,所到之处,从街头到巷尾,总有男人出神地盯着她的倩影,那驻足的样子,真像被勾了魂。
她不是刘镇上的女人,刘镇的水土养不出这么水灵标致的人。
没人知道她从哪里来。
只知道五年前的一个冬天,她提着个行李箱,怀里抱着个婴儿,也就是当时才几个月的闻淮止,出现在了刘镇的公交站。
他的母亲其实也穿得很简单,毛衣牛仔裤,只有外头穿了件看起来明显高档的黑色大衣,她性子温和,眼眸像江南的烟雨,没什么攻击性。可就是这样淡颜素雅的母亲,刚出现在了公交站,她的到来,就瞬间让冬日里灰头土脸的刘镇无端生辉了起来。
她太时髦了,就像从当年天南地北都流行的韩剧里走出来的女主角一样。
一开始有人说她是城里的模特,在知名影视里露镜过几面的小演员,也有人说她是美术老师,说她是作家,记者……
刘镇的人都众说纷纭,但最后也没人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于是,他的母亲就在那个冬天,一个单身女性,在刘镇定居了下来。
闻淮止很粘他的母亲。
他总觉得他的母亲,跟刘镇的其他母亲不一样。
他的母亲美丽,知性,端庄,她读过很多书,比他的老师都要有文化。她的身上总保持清洁,无论何时何地,身上总有股好闻的香味,一点都没有其他母亲身上各种味道揉在一起的气味。
闻淮止一直以拥有这么美丽温柔的母亲为骄傲,即使他比别人少了一个父亲。
他太崇拜他的母亲了,他觉得一定是他拥有了这么优秀完美的母亲,上帝为了公平,才剥夺了童年里父亲的这个个体的存在。
所以当其他孩子都在嘲笑他没有爸爸是个可怜鬼的时候,闻淮止一点都不生气。
相反,他也继承了母亲温和的性格,他一直以他母亲为榜样,在母亲的熏陶下,他渐渐知书达理,成了一名温柔的小绅士。
每当他们笑着攻击他的出身,闻淮止只会无奈一笑,脾气特好,眼眸干干净净的。
“你们说的对,我就是没有爸爸。”
说到这里,闻淮止就会腼腆而骄傲地挺直他的小胸脯,他的领口还打了个红色的蝴蝶结,衬得他更闪耀了。
“但是,我却有一个最美丽温柔的妈妈,你们都没有!”
见他非但没有生气,还在那发自内心地微笑,这些顽皮捣蛋的男孩子一下子就觉得索然无味了,撇撇嘴,走了。
没意思,真没意思。
而闻淮止的温柔大度,却让旁边围观的小女孩都看呆了。
在她们的认知里,她们从小到大接触到的男性,成年长辈大多说脏话的说脏话,爱抽烟喝酒,脾气暴躁,一恼起来孩子不论男女,直接抡起腰带拖鞋就打骂。而跟她们同龄的男孩子,上梁不正下梁歪,都有样学样,顽皮的顽皮,无赖的无赖,不然就是比她们幼稚,爱哭鼻子,还磕破了牙,说话都口齿不清。
而她们还是第一次见到像闻淮止这么绅士温柔的男孩,像小大人一样,比她们成熟,脾气又好,跟只会扯她们辫子在她们背后抹鼻屎的男生一点都不一样。
当时的闻淮止,不知道是多少小女孩心里的白马王子。
他很受欢迎,很多人都争先恐后地要跟他交朋友。
虽然跟他们同龄,可他却像个邻家哥哥,无论是谁,他都来者不拒,对待每一个小朋友,都耐心而温柔。
刚上小学的闻淮止,就已经学会了人际关系的基本经营方法。
而他不因家境的悬殊而拿架子,他的谦卑和温柔吸引了越来越多小朋友的追随。
他是个光明磊落像光一样闪耀的小小少年。
很多人都崇拜他。
如果说刘镇孩子们的童年是平平无奇乏善可陈的,那么闻淮止的出现,绝对是他们童年里最耀眼瞩目的存在,是一轮明月,十几年后当他们远离故乡,在外漂泊时,成年的无数个瞬间回想起故乡时,记忆里也会随之出现那个皎月般的小男孩。
小闻淮止以自己的人格魅力,征服了一所小学的许多小孩子。
再过不久,流言蜚语像刘镇阴冷潮湿的雨季,朝他漫来。
可能是刘镇出现这么一个与他们世俗观念完全不相符的“特立独行”的时髦女人,关于他母亲的传闻,像讨厌的虱子爬满了他原本光鲜明亮的童年。
关于她的谣言捕风捉影地出现了。
她夏天穿得那么清凉,穿吊带,露肩露腰露膀子,简直闻所未闻惊世骇俗!她涂粉,抹口红,刘镇的女人,几百年的历史就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事!
一个清清白白的良家女子,怎么能做出这种不守妇道的荒谬事情?
这种事,他们也只在巷子深处偷腥老头常去的理发店门口看过那些站街女干过。
她,跟她们又有什么区别?!
简直就是不要脸,放荡!
于是,闻淮止的美丽母亲,因此成为了很多人的饭后谈资。
关于她的传闻,像虱子爬满了她漂亮的衣柜,爬上了她美丽的粉红裙子。
当一个女人的美貌成了过错,那么世人就可以不用付出任何代价来给她树立道德标杆,他们化身道德卫士,用审判的目光,赤裸地窥视她年轻的躯体。
她的无心之举,甚至是从子宫带出来的生命赐予的最纯洁的性征器官,祸及池鱼小到裸露在外的每一寸肌肤,都成为了她放荡不守妇道的根由。
有人说她从事风俗业,赚了很多钱,现在才来刘镇改头换面了,又有人说她是婚外出轨,被丈夫发现闹着离婚,打了官司,分了她不少钱。又有人说她是二奶,被正妻太太抓住了,那原来的老家没脸待下去了,才匆匆忙忙抱着孩子过来“避难”……
这种没有证据相佐的传闻,却广泛流传在刘镇的大街小巷里。
但大家信得最多的一个版本,就是情妇了。
为什么?她长得妖艳啊,每次出门镇上的男人盯着她的大腿都要看直了,如果不是当小三,她干什么工作能让她有这么多钱?
于是,闻淮止这个别人家口中几乎没什么缺点的“好孩子”,终于被他们找到了缺陷,而且还是道德层面的缺陷!
这就意味着,每个人都可以用道德来审判他,教训他,因为他们的道德,就是正义。
一群人的正义。
当情妇的传闻在刘镇传得轰轰烈烈的时候,与此同时,闻淮止在学校的处境也越发的煎熬。
他们发现,闻淮止不再是一轮与众不同的月亮了。
像月亮出现了缺口。
大家突然间恍惚地发现,他好像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大家都认识他,连楼下刚学会走路的小孩都认识他。
闻淮止每天上下学,都会收获其他人异样的目光。
那种感觉,不亚于无数根手指在背后猛戳他的脊梁,这让他有时挺不直腰来。
闻淮止发现,渐渐的,曾经受过他好处,吃过他零食借过他漫画书的朋友们,都渐渐不跟他玩了。
有时,他要找他们说话。可他一过去,他们就像见到了什么苍蝇似的躲他远远的。
闻淮止曾经抓住一个小女孩的手,而且平日里他觉得最善良天真的女孩。
他问她,为什么你们都不跟我玩。
为了表示善意,他想跟他们继续当好朋友,闻淮止对着她弯下了眼眸,里面的细闪好似星光,莹莹地入梦。
他对她露出了一个甜甜的笑容。
“能让我跟你们一起玩躲猫猫吗?”
“不…不行!”
小女孩一张脸涨红,明亮最干净的黑色眼睛却疯狂地躲闪着。wWW.ΧìǔΜЬ.CǒΜ
她支支吾吾,最后可能是生气了,用着最天真的语气说出最残忍的话。
“我们才不跟你玩!”
“他们都说你是情妇的私生子!你妈妈是小三!我们才不跟你玩!”
那一瞬间,闻淮止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小小的手指一点一点松开了她的袖子。
女孩冷哼一声,她鄙视地看了他一眼,就跑走了,回到他曾经的那堆朋友里面。
闻淮止在原地看了他们的背影很久,怔怔的,妈妈无数次教过他在外面都要注意仪态,就连写字的每一个动作细节都别有讲究,都是他最温柔的妈妈抱着他在膝上亲自教他的。
妈妈说,无论在哪,仪态都要舒展大气,做人要堂堂正正光明磊落,他要当小绅士。
可是那一刻,小闻淮止却佝偻着肩,将头深深地埋了下去,他像常年驼背,连前面都有人走过来了,都自卑得不敢抬头看人一眼。
他好想躲起来。
不要,不要看他…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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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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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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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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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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