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即便是如此,他们来到另外一处城门的时候天色也已经不早了。
不过今天天气晴朗,能赶在城门关闭之前出去对车队来说是件好事,可以省下一笔住宿费用。
女青心里也盼着赶紧离开这座城池。
因为在城中行走时,不论走到哪一处,似乎都能听到身旁有人在讨论同一件事。
比如现在。
两个路人正在闲谈。
“哎,你听说了吗?这次官府张贴告示要找的那两个人似乎来头不小,是平王殿下亲自下达的命令。”
“听说了,好像是今天才开始找的吧。昨日我舅父过来的时候城门口管得还没有那么严。你不知道,我舅父那里已经找过一轮了。闹得全城都人心惶惶。”
“为何?设个关卡而已,为何就闹得人心惶惶了?”
“何止是设关卡,平王殿下还会亲自来搜。他可不管什么白天黑夜,也从不把宵禁放在眼中。他都是挨家挨户地搜,搜到哪家就闯哪家的门,管你是在吃饭还是睡觉。因此他若要来,你便早早将家门打开,免得他踢坏了你家的门,那可是不会赔偿的。”
“如此,那这画像上的二人究竟是何人?我看那告示上也没写他们犯了什么罪,应当不是什么十恶不赦之人吧。”
“若真是十恶不赦之人,那么官府早就动手了,哪里又需要一个王爷没日没夜亲自去找。其实我听说……那画像中的女子是平王府的逃妾,画像中的男子是她的情夫,他们俩人,是私奔了。这等丑事,平王殿下哪里能忍?自然是要亲自将人抓回了。”
“哦~~原来如此。难怪。哎,这城门都要关了、天也快要黑了。不知道平王还会不会来,我们还是快些回家才是。”
“是了。回去告诉你家几个调皮小子,没事别往街上乱跑,万一冲撞到贵人就不好了。”
“是是是,多谢兄提醒。”
这两人说罢,越走越快。
等他们走远了,方娘子这才与女青说道:
“原来是在抓逃妾,但这阵仗未免也太大了些吧。都做了王爷的妾,怎么还会想着与旁人私奔呢。莫不是那个王爷已经七老八十不中用了?”
七老八十不中用?怎么可能。
女青摇头:“不知道,在此之前,我平生还从未听说过这位平王殿下。”
至于逃妾私奔之类的传言,女青不在乎。
可她在意的是,赫连觉竟在亲自挨家挨户搜城!!
若真与他遇上,她不能保证自己能够像现在这般镇定自若。
若她不小心露出了马脚,又被他察觉,那可就遭了。
她盼着,盼着前头的队伍能够再快一些,她想赶紧离开此处,万万不可在这座城中逗留。
随着队伍一步步向前挪动着,在逐渐焦灼的等待中,总算是走到了城门处。
城门前横置着一排栅栏。
栅栏一分为二,一半拦截着出城的人,另外一半则是用来拦截入城的人。
不过这个时辰,外头已经没有要进城的人了,出城的车马倒是不少,查得也比入城时候松。车、马、人全都排在了一列。
前面的行人被放行后,很快就轮到了女青和方娘子。
然而老天仿佛跟女青开了个玩笑,她越是怕什么就越来什么。
正当她在接受检查的时候,城外忽有一队人马绝尘而来。
那个打头的人女青实在是再熟悉不过了。
是赫连觉!他带着他的大队人马过来了。
只是粗略扫了一眼,女青便看到了他身后的石禄、符延,以及他的一众贴身护卫等人。
看到他们的那一瞬间,女青的心脏便停止了跳动,甚至连呼吸都下意识屏住。
但同时她也明白,她现在已经改变了容貌,要想不被赫连觉发现,首先她得把自己当做是另外一个人,她不能失了方寸,不能自己先乱了阵脚,这样反而容易引起旁人的注意。
自己应该像其他所有行人一样,在看到他们骑着马飞驰而来时,向他们投去好奇打量的目光,然后等着他们与自己擦肩而过。
想到这里,她便做出了同方娘子一样的动作。
她也学方娘子的样子探头去张望。
方娘子惊叹:“这一下来了好多人,看着不像是寻常百姓。”
她便跟着点了点头,但没有发出声音。
城门处的守卫早在看到绣着‘赫连’二字的黑色旗帜时便已经将栅栏打开。
因此赫连觉等人进城便是如入无人之境,只一眨眼的功夫,他便如同一阵疾风一般与女青擦肩而过了。
自始至终,他都不曾朝城门口那个皮肤黝黑的女人多看一眼。
他只想赶快进城,挨家挨户去找,翻遍每一寸土地去找!
这已经是第七天了,他沿着河找了整整七天,却连她的半点踪迹都不曾寻到。
而在听到他的马蹄声正已飞快的速度渐行渐远时,女青的唇边终于浮现出一抹放松的笑来。
只是令她意想不到的是。
赫连觉都已经带着石禄等人走了,符延却突然调转马头,向车队这边行了过来。
“且慢。”符延翻身下马,守卫听了他的话便将正在接受检查的女青和方娘子拦了下来。
女青忙收敛了自己的表情,与方娘子一同好奇地看向了符延。
符延径直朝车队而来。
“谁是主人?”他问。
陈领队立刻上前:“是在下。公子可是要查车?这是我们车队的过所,请公子过目。”
陈领队说着,便将过所给符延递了过去。
符延接过,扫了一眼,道:“原来是运输药材的商队。”
其实他早就知道了,方才骑马从这支车队经过的时候他就已经闻到了药材的气味,他也正是为此而停。
“既是载着药,那么可否回答我两个问题,我有事想向贵车队打听。”
“自然,”陈领队看出了符延身份不一般,恭敬道,“公子请问,我等必然如实相告。”
“那便先谢过了。”符延开口,正准备问,身后忽然传来一阵疾驰的马蹄声。
紧接着那马匹就在他身后被紧急勒停。
他转身,还未来得及开口,赫连觉便急切地从马背上跳了下来。
“找到人了?”赫连觉的嗓音因极度疲惫而显得沙哑。
可四下里扫了一圈后,他的眼神瞬间便黯淡了下来。
“她不在这里,你是发现了什么线索吗?”
“我也不确定,”符延解释道,“只是见到一支运送药材的车队,便想向他们打听打听。”www.xiumb.com
药材?是了,从前在王府,以前在她的家乡白水镇,她几乎天天都在与药材打交道。
“那你快问问看。”
赫连觉头疼,他觉得这些天里,自己的脑袋时常都是混沌的。
若身体停下来、不去做点什么事情的话,脑子就会木掉,就会变成一个木头疙瘩。
从前在西玉关边境和胡人周旋的时候,历经十天半个月在山林里乱窜不得休息也是常有的事,但那时候他就不像现在这般。
那时他的头脑无比清醒,每每想到即将要将新一波的胡人赶杀殆尽,他整个人从脑子到身体都会无比兴奋。
可是现在不行了,没有找到女青的第七天,他感觉到无比的疲惫,仿佛每一刻都是在煎熬。
他也不明白符延为什么看到一个运送药材的商队就要停下来向他们打听。
但若是能打听到一些消息呢?那便是喜事一桩。他可以把沿河的每一寸土地都翻遍,亦可以把每个路人都抓来盘问一番。
符延此时亦开口对陈领队道:
“方才你给我的过所我已经看过,你们车队这一路走来真是遥远。只是不知贵车队在南下的途中有没有见到过一男一女,或许受过伤,或许曾经向你们讨过药材,又或许,想要加入你们车队与你们同行。”
问完符延又加了一句:
“不论是哪一种情况,我都希望你能如实相告,因为那个人对我们来说是很重要的人,我们正在找她,如果她还活着,我们是一定要找到她的。”
符延这么一说,陈领队顿时明白了:
“公子问的可是那画像上的一男一女?那么只怕是要令公子失望了。车队一路南下从未见过那画像中的人,也不曾有受伤的路人来向车队讨药。”
其实还有一个问题陈领队没有回答。
他并未提及言十三郎和‘白娘子’的半路加入。
因为过所上记载的车队成员中没有他们二人,方才进城的时候他也没有说明这个情况,他不想在这个时候临时改变说辞节外生枝。
反正言十三郎和白娘子也不是画像中的那对男女。
“嗯。”符延听罢,也点了点头,这便打算放他们出城了。
但赫连觉却是不曾查阅过车队过所的。
他盯了陈领队一眼,泛着红血丝的双眸十分可怖。
“前面都是你车队的人?怎么你外出行商还带着女人?”
他的脑子里全是女青的脸,当身边没有人说话的时候,他耳朵里响的全都是她对自己说‘妾不敢去,妾怕这一去便就再也回不来了。求殿下怜惜。’
这句话一直一直在他耳朵里重复着,她那时是那样卑微无助与可怜。
她到底在哪儿?
怎么可能找了整整七天七夜都没有找到她?
赫连觉抬足,一脚便踹开了挡了他路的陈领队,大步朝车队马车的方向而去。
而此刻站在马车前面的人,正是女青和方娘子。
陈领队被踹到一边,错愕不已,爬起来后忙解释道:
“那是我的妾室与孩子,此番是接他们母子二人回本家,已经记载在过所上了。”
陈领队一边说,一边要往前去。
可他还没跑出两步远就被侍卫的长戈叉住,竟是不许他在上前半步。
顿时,整个车队的人都紧张起来。
符延忙开口对身后的侍卫道:“不可随意用强。”
随即他又对陈领队道:“也请你稍安勿躁,我去与他说。”
说罢他便追上了赫连觉:“殿下,他所说不假,我已看过他的过所,他此行确实是带了一对母子上路。”
“那我也要去看看!”赫连觉猛然侧头看向符延,“不然你告诉我该怎么办?我就差把天也捅下来了,你告诉她还能藏在哪里。”
他大步上前,一把就掀开了马车帘子。
在见到里面空无一人的时候,他不禁自嘲地勾起了嘴角。
但宁可错查一万,他也不打算放过一人。
“你,把头抬起来!”
他说的是方娘子。
方娘子早在看到他一脚把自己夫主踹倒的时候就又怕又恨地低下了头。
她算是明白了,这就是那个平王殿下!
他来找他私奔的妾了。
他根本就不是什么七老八十不中用的男人,他是一个从眼神到说话语气都很可怕的男人。
方娘子缓缓抬头,眼里闪烁着惧怕的情绪。
而此时的女青,早被言十三郎遮在了身后。
但因为站得距离方娘子太近,所以也被赫连觉的目光给扫到了。
赫连觉红着眼睛盯向言十三郎背后。
“你,站出来!”
每一个人都不是她,这七天,他见了很多很多人,每一个身形与她相似的女子,每一个低着头看不到脸的女子,他都要令她们抬起头来,不管是谁,他绝不会放过。
女青垂着头,双手交叠置于腹前。
她没想到,他竟然会去而复返。
她也没有想到,命运竟然安排她在此刻与他面对面相见。
她垂着头,装作害怕的样子,迟疑了片刻,不曾挪动脚步。
也正是这个时候,言十三郎回头看了她一眼。
并怒骂她:“蠢妇,没听见让你站出去么,还不把头抬起来给这位大人瞧一瞧。若不是我母亲喜欢你这双手做出来的吃食,我又何至于带你这黑奴回庄子去,丑妇。”
女青愣了一瞬,随即绞紧双手站在了赫连觉面前。
她缓缓抬头,尘满面,惊如兽,眼神不安而无神。
赫连觉只看了她一眼,便就转过了身。
他眼底的失望更浓重了。
第一次,他在所有人,在所有下属,在所有不认识的路人面前,垂下了他高傲的头颅。
“杜女青,青青,”他低头喃喃,“你到底在何处,在何处……”
他说罢,竟是整个人往前一倾,双膝一弯跪在了地上。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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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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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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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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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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