佘冠见她的注意力此时全都集中在棺木那具尸体上,也知她无心应对其它,便暂时按耐住情绪,负气冷哼道:“想验便验吧。”
他隐了一句不怀好意,只要你等一下看到尸体不觉害怕与恶心。
巨鹿国其它人这下也不笑了,是不爱笑了吗?
不,是笑不出来了。
与先前那副得意猖狂的模样判若两人,他们都不敢相信这样一名柔弱娇小的女子,竟如此轻易地就解开了他们的局,内心憋着怒火,他们故意退避至一旁袖手旁观,由她一人站在漆黑素棺前。
不是有本事解开素棺的机关吗?那看看她有没有本事将棺盖给抬起来,眼下禁军已经退下,在此处的朝臣大部分人与宇文晟关系不佳,剩下的部分避讳腐尸的恶臭与煞气,一时竟没有一个人有想上前帮忙的意图。
可郑曲尺却是一秒都不愿意再等了,她没有借助任何人的力量,只是抬起手,曲肘用力一推,便将已经松动的棺盖一掌滑离棺底,“啪”地一声重砸在了地上。
在场所有人一惊:“……”
这棺盖就算再轻,也有百多斤吧,她之前若是施加的巧力,但现在肯定就是她真正的实力了。
他们直瞪瞪地盯着郑曲尺。
……真想不到,这将军夫人竟然还有一身怪,不,一身神力啊。
但没给他们多少惊讶的时间,由于棺盖彻底被揭除,如众人所料,棺木内霎时飘散出一股浓烈恶臭的味道,殿内所有的人都忍不住捂鼻急急后避,有些人还没忍住想作呕。
尸体发臭是个什么味道呢?郑曲尺也说不上来,难闻是必然的。
但一想到这具尸体可能是宇文晟的……那也不是不能忍耐。
郑曲尺站在棺材旁边,没有与其它人一般避之不及,她甚至还将手搭在了棺木上,准备验尸了。
邺国群臣诧异看了过去,这时候他们真的对她是满心的佩服与惊叹。
嘶~
这将军夫人可真勇啊,这么冲鼻作呕的味道,她都能忍耐下来,没有露出嫌恶之态。
而巨鹿国那边的人也是没想到,这个他们一开始觉得“柔弱”的夫人,竟是一点都不柔弱,不仅不柔弱,还外柔内强,性子与内心都彪悍得紧。
难怪敢嫁给宇文晟这种男人,想来她也并非什么寻常妇道人家。
郑曲尺一门心思想确认一下尸体的真伪,也顾不上那么多,正当她准备探头朝棺木验看时,却见元星洲快步走下来,取出一块素白帕巾捂在了她的口鼻上。
当即鼻腔内恶臭难闻的气味,被属于他身上的冷调沉香所代替。
“遮着。”元星洲道。
她转过头看向他。
“别碰,恐有尸毒。”
尸毒?尸体上还有这個吗?
郑曲尺不懂这些,但既然元星洲一番好意提醒了,她点了点头,便也听话地拿帕子捂住了口鼻。xiumb.com
终于,她探头看清楚了棺内的那一具遍体鳞伤的尸体。
时间过了这么久,再加上被水浸泡过,尸体的腐烂程度可想而知,哪怕前段时间气温并不高,巨鹿国的人为了运送尸体不发臭,加了一些冰块跟驱虫的药粉令尸体不至于爬满蛆虫,但这具尸体依旧叫人看了触目惊心。
“是宇文晟吗?”元星洲没有关心尸体,而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郑曲尺。
他不必捂住口鼻,因为他懂龟息大法。
郑曲尺没有回话,她此时人就好像慢慢泅溺于深海,什么都听不清楚了,她用目光代替手,在尸体上搜寻着证据。
证明是他。
也想证明不是他。
在她眼中这好像这不是一具尸体,而是一件证物,一样她必须去辨认真伪的任务。
尸体上戴着的那张面具很熟悉,她时常见过宇文晟佩戴,在他们家的箱笼中还有许多同样款式的。
他身上所穿的衣服,还有他腰间挂着的配件,全都与当日的一模一样,甚至是身上那些个利器箭伤……
她缓缓闭上了眼睛,记忆回到了当初从巨鹿国军队手中逃亡的那一天,她站在船头之上,四周围是红色的火焰与清碧的水,茂密的水草,他人在空中,被岸边的利器爪子钩住四肢,最后被无数的飞箭中身……
郑曲尺的唇色倏地泛白,她蓦然睁开了赤红的眼睛。
没有迟疑,她伸手摘下了对方的面具,可张肿涨腐烂的脸,已经辨认不清楚五官了,但是……但是对方眼睛尾处的那两滴鲜血般炙艳的凤凰泪,却如铁证一般显眼,再加上他身上的每一处伤口都跟她忆忆中一样,不容错辨。
她记忆力很好,只要调动过往记忆,再一一比对,就知道她当初看着惨亡坠落的身影,与此人是同一人。
元星洲一把将她的身子转过来,不让她再继续面对尸体了。
“够了,是与不是……都不重要了。”他颦眉道。
“身上的伤,是一样的……”郑曲尺看着他的眼睛,轻轻低喃道:“他身上的每一处伤口,这世上估计除了他以外,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了。”
元星洲闻言瞳仁一滞,但转瞬他又恢复了如常,他直接将郑曲尺的这番话当成了一种认证,沉声道:“这正是邺国上将军宇文晟的尸体。”
朝臣们呼吸一紧,双眼放大,不约而同看向黑棺,这当真是宇文晟,那个活阎罗的尸体吗?
他真的死了?
他们很难去相信那样疯魔睢戾的男人,会这般轻易地死去,但是将军夫人都已经验证过了,殿下也亲证了,这事如何能是假的……
宇文晟真的死了,当初他们将信将疑,以为是巨鹿国的人在搞鬼,宇文晟只是失踪了,可是现在这具尸体都摆在他们面前了,不信都不行了。
见邺国朝臣一脸怔忡失神的模样,佘冠这时候倒是不再藏着掖着,再给以一击重锤:“将军夫人倒是实诚,没有因为想要维护邺国而撒谎,这当然是宇文晟的尸首了,因为当初我们没几天便在河中将他捞到了,只不过一直对外宣称没有寻到,直到近日,这么做只不过就是提防宇文晟的人会来偷尸罢了。”
这么说,当初他们将尸体捞起来的时候,尸体还并没有像现在这般腐烂破败的厉害,他们已然明确宇文晟已死,送尸来邺国,根本就是为了能打击跟羞辱邺国罢了。
——看啊,你们邺国的守护神已经死在我们巨鹿国手中,从此以后,邺国再无人能够阻挡得了巨鹿国的铁骑践踏了。
这就是巨鹿国如此大肆高调送来棺材的最主要目的吧。
果然,朝臣们明白了巨鹿国的阴险歹毒心思后,脸色遽然变白,急怒加交,却也是敢怒不敢言。
的确,以往宇文晟在朝,无疑于一座大山压在他们头顶,令他们喘不过气来,多少人既惧又恨他。
但是不可否认,他们邺国可以在摇摇欲坠的七国和平盟约中苟存至今,全是依仗用兵如神的宇文晟,可现在这座大山垮了,他们暗喜在前,现在却又恐惶在后。
这就跟熊孩子总抱怨父母过于严厉,恨不得立即脱离他们的掌控,但一旦父母不再为他遮风挡雨,属于他们真正的磨难与风雨到来,他们才明白当初自己的抵触与叛逆,究竟有多愚蠢。
郑曲尺醒过神来,她皱眉对上佘寇:“什么偷尸?宇文晟乃我的夫君,他自然该归国归家,难道你们还想将他的尸体据为己有?”
佘寇嗤笑一声:“将军夫人,你怕不是糊涂了,宇文晟乃窃取我巨鹿国重大情报时被伏诛的敌将,此事我巨鹿王看在罪魁祸首主使者已死的情况下,便并没有对邺国继续追究,这已经就是对你们宽宏大量了,至于宇文晟这个罪人,他本该死在哪便焚于哪,战败伏诛之人,便是属于巨鹿国的战功,你想要回尸体,凭什么?”
在这个时代的战争,既残酷又骇人听闻,听闻为震摄敌人,有些国家会将战败的敌军尸体全部堆积在道路的两旁,然后用土把这些尸体夯实,筑成巨大的金字塔形的土堆,以表军功。
而主将统帅,若谁能斩其头颅挂于腰间,此人绝对就是此次战役的首功,而宇文晟这位成名已久的上将军死在了巨鹿国司马陌野之手,是以陌野一下就成为了巨鹿国如今人人赞颂的顶尖权贵了。
郑曲尺听明白了。
宇文晟的尸体如今就是巨鹿国这些人炫耀七国的一件战利品,他们是不肯轻易放手的。
她问元星洲:“圣上是如何决定的?”
“他的意思……自然是以和为贵。”元星洲脸上浮现出一抹诡异的嘲弄。
郑曲尺之前听继王后说过邺王的态度,他肯定不会为了夺回宇文晟的尸体而得罪巨鹿国,他只会息事宁人,哪怕这么做,会让邺国在其它六国面前颜面扫地,也会叫邺国百姓对他与整个国家丧失信心、失望痛心。
郑曲尺突然笑了一下,她今天站在这里,其实就是已经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都会坚持到底:“邺王放弃了宇文晟,但我不会。现在我以郑曲尺个人的名义来索回我夫君的尸体,这位将军,伱在巨鹿国能够说得上话,能够做得了主吗?”
邺国朝臣听到了郑曲尺的话,都大为意外。
她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她真以为巨鹿国会让宇文晟这个仇敌死后能够顺利入土为安,配享太庙?他们没让他挫骨扬灰就算是仁慈的了,如今她想要跟他们索要尸首,只怕对方只拿她当一个笑话在看待吧。
果然,巨鹿国的人听了她这番天真的话后,大笑起来:“你可知道佘将军是谁?他可是巨鹿王的舅舅,亦是咱们巨鹿五虎将之一,威震河朔,名重天下,你说他在巨鹿国说不说得上话?”
郑曲尺深吸一口气:“佘将军,你也是为人父、为人子、为人夫君的,想必你是可以体会我现在的心情,我夫君宇文晟保家卫国,竭力疆场,为邺国付诸一切,他与你不过都是忠君护国,各有立场罢了,本不存在私人恩怨,可是他死后却没有一人肯为他发声,但我这个妻子却不能不站出来,为我夫君讨回一具完整的尸首,令他能够入土为安。”
元星洲听着她对宇文晟的生前句句维护,死后执意讨要,她向来是一个心好的,但却又不是一个没有底线的大善人,能让她豁出去一切的人,很少,除了她的家里人便是那些于她有恩的人,而现在宇文晟或许也成为了她圈入家人范围内了吧。
佘寇闻言,沉默了片刻,方道:“郑曲尺,先前本将军的确有些瞧不上你,可现在倒是有些佩服你了,比起邺国这些窝囊废,你倒是既勇敢又忠义,但是这件事情不是你随便说几句煽情情的话就能够的办到的。”
“我知道。”郑曲尺很流利的接口,她目露认真,道:“方才听闻佘将军十分擅长领兵打仗,这一次六国试兵,我亦会上战场,不如将军与我这妇人来比试一场,倘若我赢了,将军便将我夫君的尸体归还于我。”
“你说什么?你要与本将军比试?”佘寇讶然,然后荒谬地盯着她看了半晌,仰起脖子捧腹大笑了起来:“哈哈哈……你这等妇孺竟也要上战场,邺国是不是继宇文晟死后,便真的已经再无真正男儿了?哈哈哈……”
邺国武官的面子当场就有些挂不住了。
“宇文郑氏,你在胡说些什么?你不过一名副将,乃助辅统帅的后勤,你莫要在此胡说八道,令佘将军怡笑大方!”
“就是,你一个女人如何能与男子相提并论,佘将军如何会答应你此等荒唐之事?与你对赌,就如同大人欺辱孩童,你根本毫无胜算。”
“你当真以为打仗是谁都懂的吗?要真这么简单,邺国就不会数十年才出一个战神宇文晟了。”
郑曲尺听着来自不同声音的打击、奚落与嘲笑,她却连眼皮都没有眨一下,淡淡道:“你们倒是能耐,对外畏缩如鼠,对内跋扈踩践,我不行,那你们之中有谁敢站出来行?”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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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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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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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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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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