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曲尺声调平缓和气,甚至脸上还尤带几分笑意,自知不占理的俞满七就“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他一脸讥讽道:“怎么,你莫不是怕了?你的答题或许写得天花乱坠,可一时蛊惑人,但十四位大匠与公输大家一起共审,各抒己见,你就开始担心了?”
这是激将法。
郑曲尺懂,但也没反驳他:“我不怕,亦不担心,可是……”她似笑非笑地睨着他:“既然你们明知不合规则,但却一致赞同,我比不得你们人多势众,众口一辞,那么我可以也提出一个要求吗?”
她没反对?!
俞满七脸上有一瞬的大喜过望,但又听到她一番以退为进的话后,神情犹疑,眼睛闪烁。
他当然不乐意答应她任何要求,但本就是强逼着她进行了共审,她懂,他们也知道。
现如今,她既十分干脆利索地应下,他一时也不好强硬地拒绝。
弥苦住持一双清明的眸子环顾一周,见这些所谓秉承公平、公平的人,满口不偏私不循枉的七国大匠,现如今全都一声不吭,为护着心中所偏倚的人选,闭口不谈此举有失公允。
正所郑青所言,“既然你们明知不合规则,但却一致赞同,我比不得伱们人多势众,众口一辞”。
在场众多人,唯她一人来自不受待见的邺国,她注定孤立无援。
他随即看向公输即若,想知道他接下来会怎么做。
公输即若从一开始,便没有对“郑青”表示过任何不同寻常的偏颇,至少在别人眼中如此,眼下亦是。
他先前既征求了众人意见,眼下自然也得依循惯例地问她:“那你要提什么要求?”
这事,没有指摘的地方。
郑曲尺经他一问,抬眼对上他俯下的视线:“我的要求就是,也要加入你们一同共审。”
“一同共审?”
众人一听,都错愕不已。
不等他们出言不逊,郑曲尺先声制人:“我这个要求,并不过份,我只是在争议之端,为自己争取一份辩诉的机会,其最终结果,左右还是评审大匠与公输大家来盖棺论定。”
刚准备大肆驳回的人,声音一下就被堵在嗓子眼里了。
“你们认为如何?”公输即若问完在场所有人,他拂袖于背,此刻神色染了些许霜寒之清:“是决定共审,应下郑青的要求,还是放弃共审?”
公输即若这一次不再纵容,只果断给了他们两个选择。
“共审吧,我们没有意见。”
“我、我觉得郑青的要求没问题,我赞同。”于海这次的话倒是一气呵成。
俞满七此时心底对郑青忌惮异常,她的每一個表情、每一个句,他都觉得是在耍手段。
然而她所提的要求的确也不过份,基于他们先提了坏规则的苛刻要求,这一次理亏心虚,倒没有人反对。
公输即若道:“既无人提出反对,那郑青,大会便应允你这个要求,参与决赛评审,只提意见与辩论,不予评分。”
“多谢公输大家。”郑曲尺低头拱手行礼。
他颔首:“下面,开始共审答题吧。”
共审同一份答卷,为节省时间,将由一人朗读一遍“绝”类题目,再将郑青的答卷内容亦读上一遍,配合上标准答案参考,共同打分。
这一次,读题者自然是较为闲逸无事的弥苦住持担任。
他拿了一题,是讲建筑层面构造,要求分析一著名土木工程北渊鹿园。
大匠们先是认真听题,再一边听郑青的答卷,一边分析内容的深度,时不时还翻阅一下标准答案。
一经对比,他们发现她答题的表述与答案中的精准部分,几乎毫无差别,这令想打低分的人都无从下手。
就跟,标准答案是,1+1=2,她讲的是壹的复体为二,是不是看起来不一样?可它的结论却是实打实正确的。
弥苦住持见大匠们愣神发怔,便提醒道:“可以开始打分了。”
底下的前十入围者听完题目,又听清楚了郑青的答案,他们只觉头晕目眩,一个脑袋两个大。
这题涉及的内容严重超纲,能触及些边角已属于他们这些年没白涨知识,可听听人郑青,她答的那些内容……
她还是人吗?!
这是众入围者第一次了解到郑青的答题内容,但就这一次,就让他们震惊了。
同样的人,可人比人,气死人啊!
大匠们对视一眼,也难掩彼此眼底的探究与震撼。
有些题,他们这些参与过不知道多少大型建筑群的老匠人,自然熟能生巧,能够答上,可这郑青,观其年龄不过弱冠上下,却能有些底蕴造诣,简直不可思议。
“邺国郑青,得四分。”
“邺国郑青,得四分。”
……
公输即若依旧是最后一人打分,这一轮,十四位大匠分数无争议,他道:“邺国郑青,计四分。”
记分牌再度加分,那赤红的颜料色泽,深深刺激了一众工匠的眼球。
又是四分。
哪怕是共审,十五位一起评卷,一起判分,最终还是与之前同样的结果……
这一次,他们无法再继续心存侥幸,企图污蔑郑青是蒙对的,是靠运气或者某些大匠被邺国收卖了,打假分。
他们渴望将她头顶的光环打碎,却不知,此举却更是壮大了她。
“我不信,郑青怎么可能懂得这么多?他难不成偷看过答卷?要不然怎么答得这么准?”
“不能吧,这些石墙内容,全都是公输家这么些年来收藏的各地重工难题,入决赛时,方觅石墙雕刻内容,她怎么可能提前知晓内容答案?”
“对啊,再说他们邺国,有谁有这本事给她提供答案?”
这时,莫名终于说了一句公正的话:“承认别人的优秀,这很难吗?”
“对啊,你们是不是觉得邺国工匠就该被永远踩在泥潭,不配翻身?所以,你们才这么不甘心,歇斯底里地想找证据来贬低她、污蔑她、无中生有造谣她?”
于海气不过地跟他们理论,眼睛尤其瞪着俞满七。
很难吗?
当然难。
尤其是承认一个一直以来、被七国工匠瞧不起,永远只能仰他们鼻息生存的邺国工匠。
俞满七胸膛起伏不定,亦红着眼,怒瞪着于海。
莫名平淡道:“我承认,我先前也怀疑郑青,我太过骄傲,认为不会有人比我更加厉害,才赞成了共审,但也是共审,让我听到了郑青的答卷内容,说实话……我比不上她懂的多。”
“你们只顾着嫉妒、怀疑,但我却从中知道了一些难题的答案,同时也增涨了见识,丰富了知识,以前同样的难题,我也有了应对之策。”于海一双眼睛熠熠生辉。
莫名与于海的话,对他们的冲击很大,一时之间,这些同样骄傲,来自七国最优秀拔尖的工匠都攥紧拳头,陷入了思想斗争,脑内风暴。
他们下面的争论声,刻意压制过,倒不影响上面,弥苦道:“下一题……”
论:舵叶面积的平衡舵,令船舶转向不够灵活,除了平衡舵,假设以升降舵进,现知它应用于沙船中,过浅滩时,将舵提起,进入深水领域时将舵降至水下,再配以多桅多帆,请以明图示之。
“这一题……”于海诧异。
这一题龟兹国于海是得了两分的,毕竟龟兹国擅长造船,但凡出名的船只,皆出自龟兹国船匠之手。
这一题,是画图,不是答字,无法诵读。
于是弥苦将三张图纸平铺于案台上,让他们都围过来看。
第一眼,不可谓不冲击眼球,别开生面的3D手绘图纸,让第一次见识到硬笔画的他们,都惊叹诧异,光研究这画图的技巧就研究了好一会儿。
然而,关于图中所画内容……却让他们终于有了见缝插针的理由了。
“邺国郑青,得四分。”
“邺国郑青,得四分。”
“邺国郑青,得三分。”
“邺国郑青,得两分。”
……
这一轮下来,打分终于有了变化,甚至差异不小,有打满分的,亦有低至两分的。
他们打完分之后,便将郑青的图纸示众。
当众人看到一张张活灵活灵的多桅帆船图纸时,都倒吸了一口气。
公输即若没记分,他道:“请阐明扣分理由。”
一位大匠道:“郑青的多桅帆船,一眼看来的确令人惊艳,可他却只讲究外表,船型设计得奇型怪状,前所未见,实不可取。”
“船身未有剖析图,其外型亦前所未见,但想来不曾有船匠这般做,便属于他个人设想,可圈可点处得分,但异想天开,脱离事实,扣分。”
扣分的理由,听起来像那么一回事,可其中又带着许多牵强,因为他们只凭自己的经验与无法理解,而否定了郑曲尺的设计图纸。
“你有话要说吗?”公输即若又问郑曲尺。
“有。”
郑曲尺会提要求参加共审,为的就是这一刻。
她对一众大匠道:“只要给我提供造船条件,我可以还原一艘一模一样的多桅帆船摆在你们面前,诸位大匠,你们信吗?”
十四位大匠怔神,一时竟不知道该说她小儿狂妄,还是为她此刻所展现的自信光芒所折服。
“你、你还懂造船?”罡匠师都傻眼了。
郑曲尺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道:“你们认为我设计的船太过浮夸,不切实际,与现今的所有船只都不同,对吗?但是,我为什么要去造一艘与别人相同的船?”
“或许,我该这么说,在几十年前,或上百年前,他们见过现如今的船只吗?没有,对吧,所以,我的船是属于未来的,而非过去。”
“你们所见的每一个设计,实际都有其用意。”
郑曲尺的话,逐渐引人入胜,她继续说道:“造船师都知晓,帆船是利用风力前进的船,船桅数可分为单桅帆船、双桅帆船和多桅帆船,按船型划分有平底和尖底帆船,按首型分为宽头、窄头和尖头帆船……”
“对对对。”于海连连点头,表示赞同。
她指着设计图:“我这一项设计,则是利用侧向风力,使多帆之间相互影响,可因风力大小调节帆的面积,从而借用风力前进,达到倍增速的效果……”
“而上平如衡,下侧如刀,结合上行,便可破浪而行,而船有龙骨,吃水较深,往往在一丈以上,适航性极佳,可挑战现今任何一艘船只的远航力。”
“还有这处,帆船逆风的时候,将帆收紧,船艏转向迎风角,帆受到了足够的风,船就会迎风前进了。原理有些复杂,我简单讲一下,这是利用浮升力,形成了气压差,最终形成了向前的动力……”
听完她一口气讲这么多设计要点,懂多桅帆船跟不懂帆船的人,都沉默了。
而他们的沉默,震耳欲聋。
卧槽!她简直就是小母牛翻筋斗——一个牛x接一个牛x啊!
这简直就等于是在现场教学,她讲的东西有些太深奥,门外汉的一众瞪着双眼睛,不明觉厉,但了解过的人,却深受启发,知道这不是无稽之谈,而是聩人深醒。ωωω.χΙυΜЬ.Cǒm
等郑青为自己的答卷申辩完后,弥苦忍住想笑的冲动,清了清嗓子,问道:“可有改分者?”
一位大匠回过神后,忙应道:“有,邺国郑青,得四分。”
“我也要改,邺国郑青,得四分。”
……
这一溜下来的四分,竟再次整齐地达到了统一。
公输即若虽未笑,却眸底却有冰雪融化,云霏霏而动人兮:“邺国郑青,计四分。”
俞满七绝望地一屁股坐下,看着计分牌上,登顶的郑青,她仅凭答“绝”类题,分数就已经快追平了他们三人。
可是,她后面还有不少答卷,哪怕随便再答对一题,就可以超赶过他们了。
他喃喃道:“我不信,他真的这么厉害,什么类型的绝题都会答?”
“我当然不可能全能、全会。”
郑曲尺听到了他的自言自语,给予了回答。
他们顿时皆一脸期待地看向她。
是吧是吧,她也是人,肯定不能一直这么超神下去,所以接下来……难道将会是她的低谷期?
可郑曲尺却残忍地补充一句:“我又不傻,挑的肯定都是些我会答的题啊。”
众人一听,险些没脚下打滑,摔倒在地。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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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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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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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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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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