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苦看了她好一会儿,而郑曲尺将神色维持得妥妥的,不给别人有任何机会看出她其实就是色厉内荏。
这宇文晟不指望他的时候,他倒是时不时露个脸,就待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
眼下她面对一众贪狼般商贾恶势,老用一种探究、穿透性眼神看她的公输即,还有那个不知其目的的弥苦住持,正需要一个压得住场的人在,给她壮壮胆,强强势,他倒好,人却不见了。
弥苦揶揄地点了点头:“迎难而上,勇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那便依阿青施主吧。”
郑曲尺觉着这一位悟觉寺的住持有些叫人看不懂了,她本认为他虽在佛寺之中,却俗心未泯,如商人一般,逐名追利。
但眼下,却又不谈任何条件,任她一個邺国工匠将他悟觉寺当后花院,任挑选场地,既大方又纵容。
他……该不会有什么阴谋诡计吧。
郑曲尺对弥苦心起了揣测怀疑,便对他多提高了几分戒备。
可眼下,也不是心思放他身上的时候,还是得先将她的事情办完先。
她环顾一圈后,走到围栏处,从空中俯瞰,眺望不远处有一处水瀑,三台跌水,水帘笔直下泻,下方是密林子,铺着鹅卵石子的林荫小道,落叶幽径。
那一处地势逐渐低下,有一处水洼地,由于水瀑一台倾斜宛转斜下坡,便流有一股缓溪顺径直下,最后汇聚于此处……
这一条路,集复杂、不平、曲折与湿地,路况的确令人堪忧,人如果走,可以避开不必要的坑,但如果是马车在上面行驶,那就避无可避,只能迎难而上了。
由于郑曲尺盯注着某一个方向良久,后面的人觉着奇怪,也一道看了过去。
他们自然也看清楚了,再一看“阿青”脸上满意且下定决心的神色,他们都惊讶地面面相觑。ωωω.χΙυΜЬ.Cǒm
她该不会是要……
这时郑曲尺在敲定好路线后,转过身来,对着前方四位等待多时的商人道:“四位大商,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兴趣,与阿青一道,在这悟觉寺的幽林曲径当中,游历一番?”
这四位,敢拿百金、千金来陪她冒险,与她赌这一局,想来也不是什么拘泥于刻板思想的人。
正如她所预料的那般,他们听到郑曲尺的邀请,竟没觉犹豫退缩,反倒全都眼睛一亮。
陈败朝天拱了拱手,意气的脸上兴致盎然:“我陈败对于如此有趣之事,乐意奉陪。”
月金精明的脸上挂着笑,他拂了拂绣着金线的袖摆,做作道:“我可是拿出了最大的诚意来坐这第一趟马车,自然是如你所言,越刺激越带劲。”
木熹熹摩拳擦掌道:“这才是我要的,我已经迫不及待了。”
前三位陈、月、木姓大商,是相当年轻,二十来岁的青年还没被岁月浸透出一层老滑油来,想来他们这丰厚的家底该是父祖辈积攒下来的吧。
而最后一位中年的商贾,他虽然也穿着中原人的服饰,但嘴巴上卷翘的胡须,圆滚滚的脸,再加上一双浓睫碧眼,就暴露出他乃七国中唯一的外域海国龟兹。
这龟兹跟郑曲尺“家乡”西域四大古国的龟兹,同名却是全然不同的地方。
或许是年岁比较大,他人也比较沉稳,他最后用别扭的中原话开口道:“什么时候若能在水里跑一趟,估计更带劲吧。”
其余三位不约而同地看向他:“……”
这个龟兹老鳖,他不会是真信了那个阿青的糊弄之语吧?!
身为商人,谁不知道为了推销商品,都会朝外做一些夸大言辞的宣传?
他们因为都做过,所以是见怪不见了,只要大体上符合要求,别挂羊头卖狗肉就行,其余细枝末节就不讲究了。
比如说,就辆盘龙马车的车舆有几分船型,但这也不意味着它能当船使啊?
造船工艺,何其复杂精深,当世唯有北渊国与龟兹国才深谙其道,他们其余几国只明皮毛,不懂精髓,如仿造出来,也是伪劣产品,不堪重用。
所以,这个邺国工匠阿青只不过就是乱吹一通,他这个龟兹国老鳖还真当了?
七国之中,除了邺国工匠遭七国看扁之外,龟兹国这个海鲜生食大国,也被其余不同文化的国家拿来笑取许多外号。
而老鳖这个词,就是其中之一,意喻着龟兹国人,就跟龟形似,仗着一副坚硬的龟壳,一遇事就胆小缩头,没什么担当。
“有机会的话。”
郑曲尺避开这龟兹商人穆哈期盼的眼神,略感心虚。
这马车能当船使,不是不可能,只是她也说过,这得改造一番,而不是真的卸下轮子,丢水里一泡,它就能够划着跑。
它又不是变型金刚,哪有这么神奇?她就是在卖点中预设了一个概念,有待开发。
她走到公输即若面前,她浅褐色的瞳仁被付荣滴了药水,能够暂时遮掩住原本的颜色,呈黑褐色,正是这神奇的易容产品,令她与旁人差不多,看着倒没有那么特殊了。
“公输大家,能邀请你一道上车游逛一圈吗?”
但凡是有点实力的产品,就会请代言人,她是没钱请了,可眼前既然有这么一个现成的大名人,工匠圈还有谁的名声大得过魁首,她何必舍近求远?
公输即若这人虽然气质清冷不易亲近,但他身为大家族的礼仪跟风范却是铭刻在骨子里的。
所以,他待人接物,向来只是平淡,并不傲慢冷淡。
对于她的邀请,他没有迟疑,便颔首道:“并无不可,说来,方才听你讲了这盘龙马车的种种好处,即若亦有心想与你探讨一下,增益视听。”
这话客套得,就跟商业互吹一样,但实则却是他的真心话。
郑曲尺怔然地看着公输即若。
她没料到,堂堂的北渊国大家,百工魁首的公输即若,竟也会视她为平等之人,与她共同探讨专业。
她曾经想过,若有一天能与这世间最顶尖的工匠探讨当世的发展、建设与古文明中的各种神秘之谜,不解之题,该是叫人多么心潮澎湃之事啊。
而如今,在机缘巧合之下,这一件她渴望过实现的事情,这么快就能够达成了。
“好!”她立马重重应下。
公输即若一双寒星般眸子一瞬不瞬地看着她,见她没有对盘龙马车挟私与犹疑,反倒是落落大方,坦然相对,这一点倒又有些像她了。
郑曲尺被他看得浑身发麻,她眼珠一转,又挤出“嘿嘿”一笑,一时没把握好尺度,既傻又猥琐。
“公输大家,阿青有一事相求,就是能不能在事后,请你在这盘龙马车上提刻一句感想评语?”
她此刻眼中流露的全是小心计,话中也满是雀跃的贪念,就这一副奸诈小人的表情,明明以往公输即若肯定会觉厌恶,但此刻心情却很平淡,无喜无怒。
他道:“没问题。”
郑曲尺闻言一愣。
她脸上用力过猛的表情一滞。
这、这么简单就答应了?不得不说,这个公输即若……人还怪好的哩。
这时弥苦也凑了过来,见阿青无意邀请他,便自荐道:“不知贫僧,可有幸一道?”
看来,在匠人心目中,这公输即若的确要比他更受欢迎,哪怕他什么都不必做,这些工匠都会眼巴巴地前来讨他欢心。
郑曲尺看过去,一看是弥苦这个吞金兽老大,心底有防备,但鉴于对方帮忙提供了场地,便也应下:“当然,不过,不知能否也请弥苦住持……”
别人那是花了百金、千金这才占了一车之地,他想免费,那对别人就太不公平了,所以……
“阿弥陀佛,贫僧的经刻还算擅长,不妨也为阿青施主伱们的盘龙马车提经句一段,意旨出入平安。”十分上道的弥苦道。
郑曲尺终于发现了他的一个优点,那就是识趣。
甚好。
“那便多谢弥苦住持了。”
这时,陈败、月金他们也不甘寂寞地过来,张口就是一句:“要不要,让我们也提一句评语?”
郑曲尺看向他们,干脆果断地拒绝:“谢谢,但不必了。”
四人:“……”她是不是瞧不上他们四个啊?
这辆马车能提字展示的好地方,就那么几处,若人人都上去提一句评语,那不就成刻字板了?再者,代言人,能够打响知名度的人物,留两个有足够影响力的就行了。
“阿青,你一个人,行不行啊?”牧高义过来,有些担心。
但郑曲尺看向王泽邦、蔚垚跟润土,他们三人是宇文晟最信任、也是最厉害的属下,但此刻却无一人留在宇文晟身边,反倒全都过来守着她一人。
若这不是宇文晟的意思,还能是谁?
有这三个武功高强的人,随时随地留意着她身边的“风吹草动”,说实话,她没什么忧心的,她只想让一切尽快尘埃落定。
“没事的,我能应付,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归来。”
郑曲尺、公输即若、弥苦再加上四姓商人,共七人相继坐上了马车,马车早被蔚垚他们套上了白马,马拉车一体成型,整体富丽堂皇又气势不凡。
“光凭这车子的外观设计,便属难得了。”
有人赞叹了一声。
驭马之人,蔚垚不放心别人,他们为防止有人在马匹身上动手脚,连马都自备了,自然驭车一事得由他亲自操刀,遵从将军死令,守护好夫人的安危。
其余的商贾就站在上方广场的栏杆处看着,只见下方的马车载齐了人后,驭夫开始驱动,然后马车便在他们的注视下成功跑动了起来。
有人讶道:“还真能跑啊……”
“这话说的,这是马车,不能跑,叫什么马车?”吐槽的人也不少。
“嗳,你抬什么杠,我的意思是……它还跑得有模有样,既没晃摆得厉害,又没要翻车悬倒的架势。”
“你们快看,要进林子了,我先前就奇怪,这车怎么四个轮子,轮子还前小后大,如今你们看,这马车四轮竟可以转向,还是如此轻便顺畅,简直就如同临水之鱼摆尾一旋,灵动自在。”
“这……真能办得到?”
“我们的马车,要这样打急转弯,肯定有翻车之虞吧,我的车子还是最大造车国北渊,花了大价格买来的,可看起来却还没有这辆盘龙的十分之一灵巧。”
“是啊,我就奇怪了,它跑在这小石子路上,怎么车身不是左右摆动,反而好像是上下弹动,但仔细观察,车舆在弹动时,整体极快地又恢复了平稳……”
他们看得惊奇连连,七嘴八舌讨论个不休。
因为他们跟马车的距离不算近,在他们眼中,正正好能够将盘龙马车整体的变动尽收眼底,但又因为距离的缘故,细节变化,只观其动了,却不解其为何动了。
疑问萦绕在心底,直引得他们的好奇心像猫爪一样挠个不停。
“对啊,我方才就看出来了,车子的底盘构造与其它马车不同,它下面有用板子遮挡,还有个木盒子的东西在,总之是我从未见过的样子,看起来就很难,更别说做出来了。”
“你说,将车子做成船型,他们这么做会让马车跑起来更平稳吗?”
“我哪知道,这得找船工问一问才知晓,不过,我现在很想知道,车上的人感受如何?他们是不是特别惊喜,还是特别惊吓啊?”
“就是,刚才下坡的速度,简直惊人,我看着就心惊胆颤的,生怕下一秒就看到翻车的场景,可是,它却牢牢地抓紧地面,这是怎么做到的?”
“当世真有人能够打造出这般厉害的马车?灵巧、轻便、舒适华美、运行平稳、速度不俗,又可几用,爬山下坡,拉货载人,应对各种路况自如,尤其改动的四轮马车,在于转向不再如以往那般笨重,只懂直行……”
他们倒吸一口气,牙关打颤道:“你们说,这辆盘龙马车,如果真能够通过那一道道难关,回到咱们这里,那我们岂不就是……”
后悔了,他们心中此刻产生极大的后悔了!
仅只是看着它走了一半的路程。
或许,这就是郑曲尺宁愿不要轰动的票数,也要截票,将这些商贾拒之门外的理由。
她能够平静地任他们嘲笑、鄙夷而没有愤怒,便是要叫他们在此刻为他们的傲慢、嘴损以及对邺国工匠的偏见,深刻牢记下这一次的教训。
他们邺国也有好的工匠,正如其它国家也有水平差劲的工匠。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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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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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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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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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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