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过头,往日刻意低沉轻缓的男声,此刻却持重老成:“你放心吧,我自然知道。”
看着将整个水谢展场围得满满当当的人,连白石拱桥上都站着人在朝这边眺望……
无形之中,造势已成。
天时、地利、人和。
郑曲尺不是七老八十,她从这些人翻脸无情到此刻,虽然一直都保持着一种无所谓的微笑表情,但实则内心却一直暗暗憋着一股劲。
这一股劲便是愤怒,但不是无力的愤怒。
它是她此刻站在这里与人交谈,与人较劲,还非得摆出一脸我很从容、我很淡定、我很不屑的无畏动力。
自小她这人就不懂什么叫回头,南墙硬不硬,她非得亲自去撞一撞才知道。
她要叫他们将自己嘴里轻言的侮辱、轻怠与傲慢,全都化作反刺自我瞎眼的利器,再心甘情愿地将“春赏银钱”投给盘龙,投给他们邺国工匠。
她慢慢沉澱着情绪,似星清亮的眸子扫过他们,朗声道:“接下来,我要讲的就是重点,至于你们听不听得懂,我就不知道了,但若能听懂,那么它将能够解答你们方才所提出的全部问题。”
或许是心中有愤懑,自然嘴上也不饶人。
听着她这般自大轻视的口吻,众商贾只感受到了被人瞧不起,便出声讨伐。
这些人的嘴,那也是练过的:“呵,我们听不懂?虽然我们并非专业工匠,但咱们看过的好东西,你这小家小业的工匠,还不一定能够比得上?”
“正所谓读书百遍其义自见,行商卖货亦然,我们对世间的种种商品,虽不能一一复造出来,难不成还能不知其义,不明其事?”
他们被恼意冲溃了,又被她这一套接一套给牵着鼻子走,谁还记得起,一开始那些个轻蔑语言还是他们先开始的,而如今调转个头,他们成了被轻视的“受害者”,一個个才知道得有多气了。
郑曲尺倒不在意他们那些反怼的话。
他们越激动、越不高兴,她就越冷静、越高兴。
“那好,你们就听着,我只介绍一遍,若诸位若听不懂,那就别怪我了。”
说完,郑曲尺神色终于有了变化,她对待自己的作品,一向都是认真严谨以待。
没了轻慢与虚假的微笑的脸,她突然变脸,那一张成熟稳重的刀疤脸,足以将众人慑地一愣一愣的。
“盘龙马车与一般的轻车、重车都不同,它兼具轻车与重车的双重能力,它是一辆既可以在山坡、陆地、草原、甚至浅滩河道皆能走的车。”
她刚说完,底下一阵哗笑声响起,只觉她在讲一则玩笑。
但郑曲尺没停,略显低沉的男声加大,压住了他们的杂碎声浪。
“它车型相对窄长,搭配的减震的设计与动力增速的底盘,可高速达到一个时辰跑60公里,比普通马车提高了近40公里路程,它的四轮设计,十分讲究,对于稳定、转向测试,匀速行走,立杯不倒,快速奔跑,薄卵不碎。”
他们越听越觉得荒谬,都是坐过马车的人,谁不知道现在的马车,一跑快起来,哪怕铺再厚的褥垫,只要路难,路不平,车就会抖得跟个簸箕在筛似的。
一个时辰六十公里,这不就跟驰骋的马匹相近的速度,这是笨重颠簸的马车能够办得到的?
她倒是会吹,还立杯不倒,薄卵不碎,能达到这种程度,那岂不跟人力抬桥一样坐姿平稳妥当?
虽说,他们内心吐糟不断,但却没一人贸然出声打断或呛声……或许是她太过淡然的态度,笃定的言谈,毋庸置疑的神色,才叫他们跟着了魔似的被她脑补了进去。
“另,它爬坡能力特别强,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也能稳健前进,另外它还有一个任何车子都办不到的功能,就是将轮子拆了,身边有工匠稍做改造,它船型的构造车厢,是可以放入河中,当小型船只使用。”
“当然,它毕竟不是真正的船只,不能够应对湍急的泥河,也不能够长久航,只能当应急使用。”
他们越听,眼睛睁得越大。
简直就跟在听玄幻故事一样。
不少人觉得她莫不是疯了,这么不着实处地吹嘘一番,别人就能够信她的那些胡言乱语?他们这一张张的精明相,难道就是白长的?
“你、伱说的这些,是真的假的?”小老头苦笑不得,也被她说的一番话给整懵了。
他本以为她只是给盘龙马车正正名、讲述一下有别于它国马车的优点,可她倒好,直接给他来了一个对着牛嘴打喷嚏,吹牛都吹出天际了。
可是,光是这么听着,就忒得劲,叫人热血沸腾,期待成真。
郑曲尺没回答这话,而是反问:“这辆盘龙马车都实实在在地摆在你们面前了,你们为何却不信?”
小老头有意为她铺路,但也不能太离谱啊,他将信将疑道:“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它就太厉害了,完全可以取代一切的轻、重车,可、可是,它怎么做得到?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小老头简直就是其它商贾的嘴替,他们都存在着同样一个疑问。
而牧高义跟史和通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些,他们的眼睛嘴巴都呈“o”型了。
而郑曲尺也知道他们听完后心动了,只是因为她宣传得过于夸张,所以理智压制住了他们的冲动。
有时候广告效应,可不是吹的,夸张又带了些超前理论性的宣传,刚开始听觉得不可信,但一旦被洗脑,就走不出它的深刻影响。
郑曲尺问小老头道:“想知道它是怎么办到的?”
“不只是我吧,在场的人估计都一样。”小老头趁机将所有人都一并拉上场,他吆喝道:“是不是啊,诸位?”
他们被问住了,迟疑着是顺着这小老头的话点头,还是先傲娇一下,别那么快妥协。
但谁知,郑曲尺立马话锋一转,不给他们机会发表意见,直接道:“其实说了这么多,所有人应该都已经对盘龙马车有了一个初步的认知了,但光说不练,都是假把式,估计你们也都是这样想的,所以,我嘴上讲它一千遍的好,也比不上你们亲眼瞧一瞧吧,既然你们觉得它不可能办得到,那你们想让它将我刚说的那些展示一番吗?”www.xiumb.com
这话,不就正中他们的心巴吗?
这不废话吗?
他们搁在待这么久,听她一顿神吹,可不就是为了验证一下这辆马车的真伪吗?
这一次,众人毫不犹豫地喊道:“想!”
“对,若它是真的,那就试一试!”
“没错,咱们要看!就看你敢不敢了。”
这些人一下就闹哄起来,毕竟他们此刻的兴致全都被她调动了起来,这番若不真实展示一番,谁都别想下台。
郑曲尺待他们这一阵热闹喧嚣叫喊势过去后,就笑眯眯道:“好啊,只要给咱们的盘龙马车投春赏银钱,到达一百枚数,我就亲自给你们展示一番。”
此话一出,展场内就炸开了锅。
“什么?!凭什么还要投春赏银钱?”
“就是,这东西值不值当还是一个未来数,事前便要咱们投春赏银钱拉票,你想得倒是真美。”
“不投,绝不投,傻子才投。”
郑曲尺老神在在,不紧不慢道:“这春赏银钱在各位手中,我是夺不走的,要投,不投,全凭你们心意。我只是觉得,若随随便便就对外展示,未免太让我的盘龙马车掉价了,要不然,你们就光看看它的外在、造型就行了,剩下的,我就等在这里,慢慢凑够一百枚春赏银钱之后,再给别人展示吧。”
啥?
不展示了?
小老头这时候早就被她的宣传词给勾起了极大的好奇心,心痒难耐,如果她就这样戛然而止,这不是想要了他小老儿的命吗?
他是第一个站不住的,赶紧走到投箱处:“我投、我投,你赶紧展示吧。”
“加一枚,如今还剩下……”郑曲尺看向牧高义他们,他们领悟了她的意思,就赶紧回去清点,然后过来报道:“离一百枚,还差六十六枚。”
郑曲尺又道:“如今只需要六十六枚春赏银钱,你们就可以欣赏到这一辆当世绝无仅有的盘龙马车,与其它马车的区别,我知道在场你们都是七国有名的大商人,身上从不缺钱,手上不是两枚就是三枚的春赏银钱,若只投一枚,于你们影响不大。”
“上嘴皮跟下嘴皮一搭,你说得倒是简单……”有人嘀咕道。
她再继续加砝码:“你们不是不信吗?只要你们投到一百枚春赏银钱,倘若展示后,你们认为上当受骗,不就可以当面拆穿我,再向霁春匠工大会投诉,取消我邺国工匠的资格,那么你们投入的春赏银钱自能如数归还,这一笔买卖,说到底你们不亏。”
大会有规定,不得弄虚作假,否则一律取消参加资格,被驱逐出霁春匠工会。
他们也想起了这一条规则,顺着她的话一想,嘿,还真是这样。
这时,就在他们犹豫摇摆期间,郑曲尺再次扔下一个重磅消息:“另外,一轮春赏银钱结束,我会先行截票,然后再从中挑选四名投春赏银钱数量最多的人,由他们亲自上车体验,享受首批坐上盘龙马车的资格,并且他们还能优先获得盘龙马车的合作权,工会结束后,以最优惠的价格进货。”
此话一出,顿时叫他们头脑发聩,不再有任何顾虑了。
蜂拥而至的商贾,争先恐后,挤到前面,好不容易先抢投了一枚,再看旁人投了两枚,霎时眼睛一红,不行,他得投三枚,不能输给他们。
现在理智不理智的人,都纷纷拼上了财力,非得抢下这首批上车的资格,还有这优惠力度。
他们心中一致的想法就是,万一投资失败,就去投诉邺国工匠作假,反正最后都能将投出去的“赏春银钱”要回来,但万一她所说的是真的……那这辆盘龙马车的未来“钱途”,那可就惊人了。
不行,全投了!一枚都不留了!绝对要抢到前四的资格!
反正最后他们也不亏,只要抢到前四名,那就能够占好大一便宜啊!
郑曲尺见一切如她所料的进行着,她不由得慢慢放松了紧攥发汗的手心。
她掌握了“霁春匠工会”成功的秘诀,再以同样的方式来刺激消费,再以让利、鼓动、宣传、赠品、福利等方式,将在场所有商人成功变成她的隐形客源,入围的投票机器人。
如今,她成功了。
她释放一般轻吁了一口气,紧绷挺直的背脊松驰下来。
他们以为他们是稳赚不赔,实则,她才是那个最大的赢家。
史和通跟牧高义一脸呆然地看着眼前哄抢投票的商贾们,被避免被撞到,他们早早躲到了一边去。
此刻他们内心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抱着阿青的大腿唱征服。
什么叫扭转乾坤,什么叫起死回生,什么叫你前一秒对我爱搭不理,后一秒我就叫你高攀不起?
这、就、是、啊!
这种感觉怎么说呢……妈的,简直就是爽翻了!
——
后方,早已过来多时的悟觉寺住持跟公输即若,他们一路从头看到尾,那也是被这个“阿青”的一番反向操作给看得惊奇连连。
到最后,“阿青”大获全胜,旁观者弥苦忍不住大力赞叹起来。
“贫僧没有看错,他当真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敛财)人才啊,这些商人明知前面是诈,却还是入了她的套,这位阿青施主,果真是贫僧,不,是佛祖看中的有缘人,即若,你先前的话说得对,好的东西人人都喜爱,若当真是只有一个,也需得抢一抢了。”
死去的招揽之心,再度在弥苦心底熊熊燃烧起来。
而公输即若倒跟他看的重点不一样,他听完“阿青”介绍的盘龙马车,远比他第一眼见到那一辆车子的外观更震惊。
有句话说得没错,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若说她讲得天花乱坠,但没有一样符合实际情况倒也罢,但结合她的说法,再观察盘龙马车的构造与特点,却能一一吻合。
它的每一样设计都没有多余的存在,虽然他还没有亲眼看到它动起来,但至少她所讲的话,有根有据,有迹可循。
别说那些商人一听晕了头,连他此刻都忍不住被吸引住了心神,想一探究竟,一辨真伪。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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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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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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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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