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明白正谈论着他们俩夫妻的事,怎么就扯上了宇文晟这个人。
她为保险起见,便以中庸之道回答:“只要是邺国子民,这谁人不认识这个大名鼎鼎的名字?”
她这個回答令柳风眠不甚满意,他笑着道:“我问的不是其它人,而是你对他有何感想?”
感想?
什么感想?
郑曲尺真不知道他到底想让她回答些什么,但还是顺他意继续编词:“如宇文大将军那般高高在上的人,我这种平头百姓哪敢随意评语他呢。”
宇文晟见她数次回避这个问题,神情逐渐不太好了起来:“这是你与我之间的私话,无所谓。”
郑曲尺料想柳风眠身为宇文晟下属,应当爱听些吹捧其上词的话吧。
她沉吟:“唔……他很厉害,雄才大略掌兵权,叱咤风云战沙场,是他震慑敌方心,是他守护着整个邺国,所以他是邺国不可或缺的大将军。”
宇文晟听完,轻掠嘴角,眼眸如月牙微微眯起:“嗯,除了这层身份,那你对他这个人有没有什么感想?”
郑曲尺遽地看向他,那不假掩饰的神色,让宇文晟表情的笑意凝固于唇畔。
他眼神很静,静得不见任何情绪波澜,但偏偏他又在笑。
“你害怕他?厌恶他?”
郑曲尺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措词。
她不由得想起每一次与宇文晟见面的场景。
哪一次不是充斥着血腥残酷,就是濒临各种危险境地,那种刻入骨髓的情绪,不是她想掩饰就能够掩饰得了的。
时间在两方都静谧不语的过程中,被压缩到了极致,度秒如年。
“你害怕他,更厌恶他。”宇文晟得出了结论。
他说不清此刻自己的内心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冰冷、尖锐,既兴起一阵暴怒啸鸣,但又被他自己亲手死死掐压于深渊漆黑之中。
“为什么?”
狭小、昏暗的马车内,他伸出两根冰冷的手指,抬起她的下巴,呼吸寸寸逼近,那种无形的压迫力竟叫郑曲尺产生疑似在面对宇文晟的错觉。
“你根本就从未见过他,你为何要惧怕他,甚至厌恶他?”
“我……”她朝着车外挪了下身子,却被他一掌钳钉在原处。
他瞳海深沉,黑发散披,锦黑长袍似蘸饱足了万千星月之光后,蘧生更加幽冥不透天光的暗。
“是因为别人都唤他活阎罗吗?”
郑曲尺觉得他神绪不稳,有种即将失控的癫狂之感,便低喝一声:“风眠!”
然而宇文晟对这个名讳却充耳不闻:“你方才分明说他是大英雄,是大将军,可你为何不喜他?他究竟哪一点叫你如此排斥抵触?”
郑曲尺此时也气了,他如此“维护”他那上司,可关她什么事,她只知晓——“他暴戾、凶残,杀人如麻,他虽为邺国的守护神,手握生杀大权,可是他行事极端、阴鸷可怖,我郑曲尺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人罢了,我会害怕他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试问,整个邺国,谁人不是对他既敬又惧?
远距离可歌颂赞美,可谁也不会去靠近、去亲近这样一个喜怒无常、身边只剩杀戮危机之人,这是人性所趋,她有点人之常情,有何不对?
“不行!”宇文晟墨眉拢了一层阴翳,瓷笑的面庞疑假人般瘆人:“你不可以怕他!”
暴戾、凶残、杀人如麻……他的确是这样一个人。
行事极端、阴鸷可怖……她说得也没错。
可是,他不喜,十分不喜,这些他早已耳熟于心的评价是从她的嘴里吐出来。
她怎么能与旁人一样呢?
宇文晟话音刚落,便听到外面传来一道畏畏缩缩、打搅的声音。
“主……爷,属下这边有紧急公务需得禀报。”
外面的人,不察车内情况,但拦下马车后,心惊胆战,虽含糊一句,但听起来却很急切。
宇文晟凝顿,他看着瞪大一双琥珀大眼回视自己的郑曲尺,像只警觉不忿的橘猫,两人静峙片刻,他外放的情绪跟破洞的幽咽冷厉,又被他重新收了回去。
他抬眸,窗外拂过一阵清脆呜呜冷风,路旁灯盏透入车内,他的轮廓似浸渍在柔辉之中,但眸光比河畔的霜花还有清冷。
“在车内等我。”
等他下车,坐上轮椅,被人推远开来,郑曲尺一直憋着的一口大气,此时才缓缓吐出。
郑曲尺坐直起身,回想起他们方才争吵的那一幕,眉头紧蹙,心头烦躁不安,她将头抵在侧窗边,迎面吹着冷风。
“什么嘛,为了一个宇文晟,竟对我如此凶悍,难道他比你老婆还要重要?既然如此,那你干嘛忍着伤疼,深更半夜带我来游玩逛街,还不如去找你家大将军……”
——
宇文晟下了马车之后,周身收敛的气势一瞬便铺染开来,那极具威压的视线,让前来禀报的暗探连头都不敢抬起来。
“将军,墨家又派了人潜入军营,但这一次没动手救人,只转到了牢房停留了一盏茶的时间,便又迅速离开了。”
“可抓捕到人?”
“对方一柄弩弓威力不浅,箭术厉害,抓捕的士兵被其尽数解决,蹿身逃脱了。”
弩弓?难不成,是上一次河滩射穿陌野“走马千均夺”的那人?
宇文晟当然还记得这一个擅弩弓的刺客,甚至是印象深刻,但会是他吗?
“但蔚近卫早已经在牢房周围撒上了追踪粉,不需多久,我等便能查探出此人的行迹。”
“找到人后,不必打草惊蛇,只需暗中窥探,看他是否有同党暗中联络。”
“是。”
素淡光华静静洒落在宇文晟的鎏金面具之上,他垂落眼睫,像一对漂亮的黑凤翎轻摇慢扇,绯艳的双唇掠起,妖邪肆意。
桑瑄青,这是你最后和一次机会民,你若背叛……
必杀之!
——
两人深夜乘坐马车回到桑宅,被守岁未眠的桑大哥逮着,骂了一顿。
指责两人胡闹,又提及夜凉风寒,她饮了酒倘若再吹风,岂不容易染风寒,还有柳风眠脚伤未愈……总之,零零碎碎数落了一大堆,全是老家长式的教育。
郑曲尺赶紧卖乖讨好,将桑大哥这口怒气抚平了,这才得以耳根清净下来。
她表示,也要一同守岁至天明。
完成这一趟传统习俗。
但却被桑大哥点了点额头:“赶紧去歇着去吧,你看你这醉意上头,只怕想撑也熬不住,幺妹都睡下了,你也不必守了,我明日无事,今夜来替咱们家守着灯烛通宵不灭便是。”
郑曲尺知道她哥是心疼她。
作为兄长,他很严厉,时常对她教导斥责,但更多时候,他是沉默跟伴随,用一种无声陪伴跟支持,让她去做她想做的任性之事。
而只要她归家,他就什么都不让她做,只想让她好好安歇,家务事他一力包揽下来。
“谢谢哥。”她伸手抱住了他,像小兽归家一般眯闭上眼睛,唇角含笑。
桑大哥亦难得笑了下,他沟壑深八的法令纹舒展开来,拍了拍她毛绒绒的小脑袋。
今夜她与柳风眠是如何出去的,又是怎么换了一身价值不菲的衣裳回来,这些事,他都没有过问,只要她平安回家,其它事情他都可以忽略不计。
“多大了,还跟自家兄长撒娇,快去睡吧。”
——
郑曲尺睡得昏沉之际,听到旁边有说话的声音。
她迷迷糊糊睁开了眼,偏过头,却见柳风眠双眸紧闭,好似陷入了一场梦魇之中,额头的汗水打湿了发际线,口中还不停地说着一些胡话。
她一惊,睡意全被赶跑了,立马翻身坐起来。
“醒醒,风眠,你醒醒!你在做梦。”
她拍打着他的双肩,想叫他唤醒。
宇文晟倏地睁开了眼睛,血丝遍布白仁,幽瞳焕散如败花,那是一双被拽扯沉溺于梦境,充满了阴鸷怨恨的眸子。
若非此时夜色太浓,窗棂外的月光被乌云遮挡,令郑曲尺瞧不太清楚他的模样,不然铁定得吓一大跳。
但这时,她也依旧感到了不对劲,她嘘眯起眼睛,想看清楚他。
“风眠,你怎么了?是做噩梦了吗?”
宇文晟逐渐回过神来,他苍白的手,青紫血管透过薄透皮肤,形成虬滕曲蔓状,他双手抚摸上她的手臂,一点一点探上,似想确认她的容貌:“曲尺?”
她当他看不见,便抓起他的手按在自己的脸上:“对,是我,你怎么了?你的手好冰啊。”
“告诉我……”他低喘着气息,凑近了她,玫瑰色的唇色已褪:“告诉我,你不会害怕,也不会觉得我是一个不详之人……”
郑曲尺怔愣不已。
见她不应,宇文晟手上用力,乌黑泛猩的眸子紧盯她不放:“你再告诉我一遍,你觉得我眼角这双凤凰泪如何?”
郑曲尺皱了眉,他手上力道不轻,她感到了痛意:“你方才是做噩梦了吗?别怕,梦中的事都是……”
宇文晟却不想听这些不痛不痒的关切之言,他打断了她:“将你之前讲的那些话,再说一遍!”
见他受噩梦影响,情绪不稳,郑曲尺为安抚下他的躁动不安,她一把扯过棉袍,罩住他们俩,再伸手抱住他冰冷如石的身躯。
宇文晟眼瞳微微睁起,感受到来自于她身上的暖意。
她被他的低温冻得寒颤了一下,却仍旧没有选择放开手,反而任由他攀附、汲取她身体的温度。
“凤凰泪是什么我不知道,但长于你眼角的它们,却绝对不是罪孽与祸害,它只是一种很普通的疾病罢了,不必治愈,不必管它,它们很美,就跟你一样那么好看。”Χiυmъ.cοΜ
“那你喜欢吗?”
“当然,我很喜欢。”
宇文晟伸出手指,抚过那曾被她用滚烫唇瓣爱呢、亲吻过的凤凰泪痣,心中尤悸。
对,她没说谎,她是真的很喜欢。
他又想起那个梦中曾经真实发生过的画面,他忽地捂住眼,低低地笑着,眼中好似有什么刺涩、怨毒要流出来了。
“对,只要你是这么认为的,其它人如何想都无所谓了……”
大不了,往后只要被谁发现了,他就杀了他。
除了郑曲尺,不会再有人可以知晓这个秘密,不会再有人了。
郑曲尺抱着纤骨嶙峋的柳风眠,心口有些闷沉。
凤凰泪到底是个什么?
她不清楚,但却通过他几经反复的不对劲,她好像能猜到,柳风眠对于这双凤凰泪十分地介意,它甚至还蕴含着什么不同寻常的意义。
——
郑曲尺跟柳风眠都睡下了,可付荣还缠着黎师饮酒聊天,打算彻底不眠。
在猜拳方面,付荣却不是黎师的对手,这不知是运气还是洞察心计,总之付荣是屡败屡战,屡战屡败,当然黎师也并非百分之一百胜率。
最终,两人都一起喝了不少酒。
旁边燃烧着火盆,寒意昼夜,未见飘雪,火光熔融打落房门,黎师忆起了方才所见的郑曲尺。
她脸上的凃黑在夜间已经不明显了,反倒光线折射,凸显她本来的五官面貌,更显秀美灵动。
她回来时,穿了一身鹅黄裳裙,那与其兄长翩然巧笑,似蜡梅花冬日盛开,花瓣呈现淡黄色,似蜜蜡,金黄剔透,花萼略带红色,似她与烛火交相辉映,更映衬双眸清澈明亮。
付荣醉了几分,他撑着下巴瞧黎师,见他盯着门扉处失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位公子,我观你面相,有大富大贵之貌啊。”
黎师转过眼,清冷如霜的面容因酒意熏发,渍染了几分水芙之色:“郎中还会看相?”
“世道艰难啊,人啊,不能只抓一样过活,我以前也干过几年相师,不如由我替你瞧瞧手相吧?”
黎师向来不信这些:“不必了。”
“嗳嗳,不必客气啊,大不了不收你卦象钱便是了。”付荣越过桌子,抓过他的手,黎师想收回手,却被付荣一脸郑色抓紧。
“等等!”
黎师一顿。
“你这手相,我倒是瞧出几分意来,公子近来,莫不是……红鸾星动了?”
黎师遽地抬眸看向他。
付荣一瞧这神色,便暗暗一阵欣喜,同时也犯嘀咕。
啧啧啧,这不食人间烟火的人也会陷于情深沼泽之中吗?也不知他会如何跟对方谈情说爱,这一看就是只不擅表明心意的嫩鸟。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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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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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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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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