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王若没有亮明身份他还能装作不知道,现在对方直接明牌了,他就不能等闲视之,毕恭毕敬地随雍王去二楼雅间落座。
掌柜不放心他一个人,亲自上来送菜单,雍王随手翻了翻发现都是他听都没听过的菜,干脆让温羽白来点。
温羽白精神恍惚,仿佛还没有从“肖少侠其实是九皇子”的打击中走出来,被掌柜提醒了三次才回过神,向雍王请罪。
雍王见他备受打击料想他也点不出什么好吃的,让掌柜的挑酒楼里最好的上挥手让他们退下。
“小九性情顽劣,并不是有意欺瞒公子,若有得罪之处,本王代他向公子赔个不是。”
温羽白岂敢应,慌忙起身和雍王告罪:“王爷折煞草民了,是草民僭越,有眼不识泰山……”
雍王抬手让他免礼,“公子不必紧张,本王没有要怪罪你的意思,小九隐藏身份接近公子,本就是他有错在先,如今真相大白,公子不介意就好,坐吧。”
温羽白直言“不敢”,小心翼翼地重新坐到雍王对面,十分忐忑。
雍王见好就收,等菜上齐了之后端起酒杯敬他:“公子文采卓著世所罕见,本王能结识公子实乃三生有幸。”
温羽白诚惶诚恐地受着,满饮此杯,雍王说一句他答一句,雍王不说他也不主动挑起话题,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雍王发现他心思不在这里,淡笑着问:“公子在担心小九?”
温羽白想否认但表情却骗不了人,犹豫再三最后还是长叹了一声,和雍王说了实话。
“实不相瞒王爷,肖……九殿下至诚至纯是性情中人,草民与他一见如故相谈甚欢。如今……草民都不知以后该怎么面对他。”
雍王善解人意道:“本王非常理解公子的心情,这种事如果发生在本王身上,本王心里也会不好受,毕竟是曾经坦诚相待的朋友,一朝发现对方竟然是皇子……哎!都怪小九不知轻重。”
这是在提醒他和贺九思身份有别啊!
温羽白见微知著,雍王刚说完就听出他话里有话,一脸沉痛地端起了桌上的酒杯,借酒浇愁。
雍王对他的反应十分满意,执起酒壶亲自给他斟酒,亲近道:“说起来今日是本王第二次见公子,五年前你我还有一面之缘呢。”
温羽白震惊,他完全不记得自己见过雍王,五年前……是他来邺京参加会试的那一年?
温羽白危险地眯了眯眼,又很快恢复原样,故作疑惑地试探:“王爷五年前见过草民?”
雍王淡笑着点点头,“是,五年前公子的身量还没这么高,带着护卫从本王身侧匆匆而过,之后就离开了邺京,了无音讯。”
温羽白:“………………”
温羽白无语凝噎,他还以为自己曾经无意间和雍王面对面正式交流过,就一个擦肩而过,也能叫一面之缘?
雍王你这近乎套的真是……
一言难尽。
温羽白抿了抿嘴,尽量不把心理活动表现在脸上,恍然道:“没想到草民以前还和雍王有这样的机缘,草民竟然完全没注意到,还请王爷……”
雍王见他又要请罪连忙制止,“诶~公子不必拘礼,当时你神色匆忙必是有要事,而且你后来连殿试都没有参加,本王为此扼腕了很久。”
这话不是客套,当年温羽白在会试中大放异彩,京中许多勋贵都做好了榜下捉胥的准备,谁知他刚拿了会元就急匆匆离开邺京,连个寒暄的机会都没给他,丞相都觉得可惜。
温羽白神情黯然道:“是,草民当时确实是收到了不好的消息急着赶回家中,后来又发生许多事,就打消了继续参加科举的念头。”
是家里传来不好的消息,之后又开了间书院维持生计,雍王大胆猜测他是因为家道中落才不入仕,惋惜道:“以公子之大才,若能入朝为官必能造福一方,公子若想……”
温羽白听出他试探的意思,婉言谢绝他的好意:“草民胸无大志只想随遇而安,况且村里的书院还有那么多孩子,草民放心不下他们。”
雍王被拒绝了面子上有些挂不住,强撑着笑脸道:“既然这样本王也不好强求,若公子有朝一日改变主意,雍王府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
“草民谢王爷赏识。”
温羽白拱手向雍王一礼,二人就招揽一事不再多言,转而聊起了春风得意楼的菜色,听外面学子们等不及温羽白出来自行展开了辩论,话题又转到最近被百姓们津津乐道的清谈会上。
“本王月前奉陛下旨意在国子监也办过一场清谈会,和外面的比起来竟然是小巫见大巫,公子有什么秘诀给本王传授一下吧。”
温羽白信口胡诌道:“让王爷见笑了,实在是酒楼住店的费用太贵,草民付不起,只好用帮掌柜揽客来抵。”
雍王当他是在开玩笑,也跟着打趣:“本王听闻公子和酒楼的东家是朋友,他竟然还收你的钱?”
温羽白装的跟真的一样,游离着视线拮据道:“草民从前受过他的恩惠欠了他一个大人情,这次为了还人情前来道贺,自然不好再占便宜。”
雍王嘴角一抽险些破功,“公子说的是真的?不是在和本王开玩笑?”
温羽白苦笑:“自然是真的,草民微贱之躯哪敢和王爷开玩笑。”
见雍王一脸不敢置信,疑惑着反问他:“不然王爷以为是什么原因?”
雍王几不可查地变了变脸,拳心抵唇清咳了两声掩饰尴尬,“本王以为公子是受九弟胁迫……”
胁迫……你是真敢说啊!
温羽白在心里鄙夷雍王,贺九思就算有一千一万个不好,但他从来不在自己面前搬弄雍王的是非。
反观雍王,对外一副兄友弟恭维护皇家颜面的姿态,内里却随时随地不忘说抹黑贺九思,这事儿要发生在他身上……
宁王府二公子明辙都还记得吧,他什么样雍王什么样。
温羽白不齿雍王两面三刀的小人行径,想起贺九思临走前看向自己的眼神,看在这次他是自己盟友的份儿上,维护道:“王爷言重了,九皇子只是在言语上对草民办清谈会一事表示十分支持,并没有胁迫草民。”
这点他可没说谎,贺九思确实只是在言语上对他表示支持,什么实际行动都没有——那群学子开口闭口都是引经据典,贺九思学识有限,只能在一旁干瞪眼。
雍王听到他的回答稍显不满,干脆旁敲侧击地暗示他,“公子来邺京已有些时日,想必也听说举子们要联合向朝廷上奏请求裁军一事,陛下对这件事十分重视,若公子能稍加引导……”
温羽白突然开始装傻了,“王爷是希望草民引导他们专心读书,不要干预朝政?”
雍王张口结舌,没想到温羽白完全将他的意思反着理解。
“本王的意思是……”
雍王有心纠正他,转念一想学子上奏有朝廷在背后推波助澜一事密不外传,若是从他这里泄露出去,日后被父皇知道了定要降罪于他,话说到一半又急忙收住。
“没什么,本王想说的是,此事干系重大,稍有不甚便会有性命之忧,公子若无心朝堂,最好置身事外。”
温羽白全当他是在关心自己,拱手谢恩,二人又随意闲聊了几句,雍王借口他府里还有要事起身告辞,温羽白亲自送他下楼。
“公子改日若得闲记得到王府来坐坐,本王虚席以待。”
温羽白谦声言谢,恭送雍王起驾。
掌柜的跟在他后面一起目送雍王离开,等王府车驾走远了凑上来小声问:“主上,可否要属下……”
温羽白用眼神制止他,低头看着酒楼门前雍王府马车留下的车辙印,寒声吩咐:“备笔墨!”
雍王已经察觉到贺九思的意图,很快就会有新的动作,请旨裁军一事该提上日程了,不然他和贺九思辛辛苦苦营造的局面就白费了。
温羽白眸光微沉,极目望向皇宫的方向。
贺九思在这个时候被皇帝急召进宫,背后定然有丞相的手笔,忤逆皇帝兹事体大,但愿他能全身而退……
—*—*—
皇宫,御书房。
贺九思昂首阔步地从殿外走来,前脚还没迈进门槛,御书房里就传出弘景帝震怒的声音:“跪下!”
贺九思抬到半空的脚一顿,缓缓落在殿外,撩起常服的衣摆原地跪下,请安道:“儿臣给父皇请安!”琇書蛧
鸦雀无声。
贺九思侧耳听了听御书房里面的动静,确定没有人叫他进去,心底一沉,沉默不语地跪在御书房门外候旨。
董忠随侍在皇帝身侧也不敢出声,屏气敛息假装自己不存在,生怕一个不慎成了皇帝的出气筒。
他不敢说话其他在御前伺候的人更甚,偌大的御书房安静得针可落地,连呼吸声都弱得微乎其微。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贺九思落在地上的影子也从正对着御书房变成了向东倾斜,就在董忠以为皇帝忘了九皇子想小声提醒他之际,皇帝终于开了金口:“去问问他知道错了没。”
董忠忙不迭迈着小碎步跑出去传话。
贺九思在冰冷的地面上直挺挺跪了两个时辰,膝盖已经被冻得发麻了,听父皇问他知没知错,苦笑着告诉董忠:“劳烦公公替本宫回禀父皇,就说‘儿臣不知道自己所犯何罪,所以也不知道自己需要认什么错’。”
董忠一听这话顿时头大如斗,苦着脸劝他和皇帝服个软:“殿下,陛下正在气头上,您别犯拧,进去和陛下认个错说两句好话,这件事就过去了……”
贺九思却知道这次没那么简单,往常他犯的都是些无关痛痒的小错且与朝政无碍,所以父皇能得过且过。
这次则完全不一样,他是借温羽白的势在暗地里违抗他的旨意,所以即便他违心承认自己错了,父皇也不会轻易饶了他。
况且他是真的不觉得自己做错了。
“公公不必劝本宫,父皇若觉得需要给朝臣们一个交代,本宫自请廷杖以息众怒。”
董忠一个头两个大,这两句话他哪句也不敢传啊!真是要他的命了。
“殿下……”
“嘭!”
皇帝一把砸了新换没几天的镇纸,三步并两步从殿内走出来,当胸一脚将贺九思踹翻!
“贺九思!你真是翅膀硬了长本事了,真当朕疼爱你舍不得打你是么?来人!”
宫人们不敢应,吓得稀里哗啦跪了满地。
董忠更是直接抱住了弘景帝的大腿,哭得呼天抢地:“陛下息怒啊!九殿下就是好奇心重、贪玩了些,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结党啊!”
贺九思被踹个后仰,捂着胸口从地上重新爬起来跪好,闷声道:“父皇息怒……”
弘景帝息不了,他从前纵容贺九思是因为他再胡闹也不会干涉朝政,这次他都干了些什么?
不仅跑去东宫和太子大吵一架,还联合公子羽白暗中和朝廷作对,下一步他还想干什么?游说晋国公和太傅率百官给宁王求情吗?
简直反了天了!
弘景帝龙颜震怒,腿被董忠抱住了动弹不得,干脆扬手去打贺九思。
贺九思闭着眼不躲不避地等着巴掌落下来,气得弘景帝想打又打不下去,儿子生来就是和他作对的!
“小九你到底想干什么!”
弘景帝厉声怒吼,幸亏有董忠抱着他的腿,不然他能一个后仰栽在地上,真是气死他了。
贺九思见父皇被他气成这样也于心不忍,但该说的话他还是要说:“父皇,您既然都知道儿臣去找过大哥,那儿臣和大哥都说了什么您肯定也都知道了。
儿臣无状,也不怕当面和您再说一次,北境可以裁军,军费也可以缩减,但他们才刚打完胜仗,眼下绝不是最好的时机,即便要裁那也该是宁王主动请旨,绝不能是被那群学子‘逼’出来的。”
“你懂个屁!”
弘景帝气得连脏话都说出来了,要宁王主动请旨裁军,谈何容易!
贺九思嘴唇嚅动随便他打骂,“儿臣是不懂朝政,也帮不上父皇您和大哥的忙,但这次儿臣拼死也要护着宁王府,说什么也不能让您动他!”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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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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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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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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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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