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室暖晖,玄衣青年却独独躲在屏风后的阴影里,背对着他,动也不动,身上仿佛覆着层青苔。
“瞧方才那模样,我还以为,你不会放谢照乘回来了呢。”寒水君倚在门边,淡淡望着那背影。
玄衣青年沉默着,借着屏风缓缓起身,突兀的水滴声在空旷的房间里分外刺耳,点点血色于他足边画出朵梅花。
寒水君的目光落在那血梅上,轻轻叹息,徐徐道:“事已至此,不如就放过自己,一心追逐大道吧。”
将息抬眸瞧了瞧寒水君,忽地掀唇惨笑一声,视线掠过他,追随着天际的一朵浮云,向西行去。
“这话,也有人曾拿来劝过寒水君的吧?可五千年蹁跹而过,您仍然困守在冥河畔进退两难。”
“于君上而言,五千年前的那场雨,其实从未停止过。”
将息的言语,如同把锋利的匕首,直入寒水君胸膛。
只轻轻一挑,便见了血。
寒水君唇色发白。
将息却恍如未觉,仰首盯着那片浮云,字字铿锵道:“照乘明珠,永远在我心上。”
说罢,将息抖开怀中的披风,掩住一身血腥,三两步就要同寒水君擦肩而过,后者却忽然开口低声道:“对不起。”
“若不是我,他便不须背负这样命运。”
将息的脚步只顿了数息,就裹带着凉风越门而过,轻飘飘留下一句:“不是你,也会是别人。”m.xiumb.com
“林师兄倒也不必太过着急,须知欲速则不达。”
李尽欢见林疏桐因喂不下谢照乘丹药,而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四处乱转,忍不住如是劝道。
榻上这公子虽虚弱,但也不至于危如朝露,况且护养之法多种多样,不止丹药这一个法子,林师兄是关心则乱了。
林疏桐深呼吸几下,勉强自己镇定些,抬袖抹去额上的薄汗,起身倒上一杯温茶,将丹药丢入其中以水化开,再试着去喂他。
奈何这人唇抿得极紧,不给人钻一丝一毫的缝,逼得林疏桐眉头紧蹙,却又无可奈何。
正当此时,榻上的人悠悠醒转,一双明眸清凌凌望着他,林疏桐动作一顿,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李尽欢立在一旁,目光在两人间来回梭巡,半晌只听得林疏桐哑着声音道了句先将药喝了,不由得摇头感叹林师兄实在不解风情。
谢照乘从善如流,稍稍抬起头,就着林疏桐的手,将化了丹药的茶咕嘟咕嘟尽数灌下。
没等林疏桐去替他拭茶渍,反倒是谢照乘先抚上了林疏桐的唇角:“怎么有血?你受伤了么?”
林疏桐摇了摇头,将茶盏稳稳放回桌案,偏过脸道:“药苦不苦?要来两颗糖么?”
李尽欢垂眸一笑,极识趣地悄悄退出房间,还顺带将门也给掩上了。
不须谢照乘回答,林疏桐便摸出一袋玫瑰糖放在他手上。
谢照乘接过糖袋,顺势就偎进林疏桐怀抱,而后再去剥玫瑰糖,林疏桐轻轻揽住怀中人腰身,垂眸瞧着他。
“阿照仿佛……是瘦了些。”
谢照乘懒懒应了声,拈起颗剥好的玫瑰糖送到林疏桐嘴边,见他不张嘴,便将糖果按在他唇间:“清减了许多的家伙,可没倚仗去说旁人。”
林疏桐启唇吞下玫瑰糖,舌尖有意无意扫过他的指尖。
谢照乘眼睫一颤,下意识就要缩回手去,却被林疏桐于半途捉住,紧紧握在掌中。
“五年了,谢照乘。”
他低声道:“我很想你。”
林疏桐怀里的人忽地直起腰身,抬首在他眉间轻轻落下一吻,温热的气息只在心海上一拂,便溜走了。
那人回道,“我也很想你。”
林疏桐抬眸去瞧他,目光不自觉就落在谢照乘唇上,因着病弱,早失了那动人的艳色,取而代之的,是单薄的樱粉,莫名添了些惹人怜爱的意味。
几乎是下意识的,林疏桐的喉结悄悄滑动了两下。
谢照乘自然明白他在想什么,红霞从双颊一直烧到耳根,连带着病色都减去了三分。
林疏桐别过脸,轻咳两声,正要说话时,忽地有手贴上他脸颊,将他硬生生扳了回去。
桃花陡然间靠得极近,在他眼前开得荼蘼。
恍惚间,林疏桐听见有声音颇为羞恼道:“你倒是闭上眼睛啊!你这样盯着别人,别人怎么亲得下去?”
林疏桐哑然失笑。
他家皎皎还是脸皮太薄。
“那你闭上眼睛。”林疏桐的声音带着掩不住的笑意,谢照乘眉峰一沉,略有些不满道:“为什么不能是你闭上眼睛?”
林疏桐笃定他会害羞,一本正经道:“因为是我想占你便宜,而不是你想占我便宜,要我闭上眼睛,除非阿照承认对我有非分之想。”
“你……”
谢照乘话还没说完,眼前就一黑,有手掌覆在他眼眸上,青年低沉的声音自耳边递来:“其实你我亲近,不须分得这样清楚……”
温热的气息在颈间游梭,谢照乘不大自然地想要退开,林疏桐早有预料,盖着青年眼眸的手移下,轻轻按在他后颈,叫他躲避不得。
谢照乘还未瞧清楚情形,湿软的呼吸便将耳垂重重包围,他本就虚弱,此时更仿佛被抽调走全身气力,脑袋隐隐发晕。
“你…别乱来……”
这话说得并没有什么威慑力。
林疏桐轻轻咬了咬他耳垂,绝不肯就如此简单地放过他:“从前你便是这样逗我的。”
“阿照须知道,出来混的,终究是要还的。”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我何曾……”谢照乘听罢,抬袖就要去推他,反被林疏桐抓住手,按在自己心口的位置。
他忽地语塞,指下这人的心跳,鼓噪迅急,如快鞭过杨花路的远行客,哒哒蹄声扬起白絮纷纷,分花拂柳,直叩心门。
煦风于谢照乘耳边拂过,接替而来的凉意竟有几分萧索,林疏桐稍稍直起腰身,抬眸迎上青年的视线。
谢照乘惯来是不敢同林疏桐对视的。
他眼底翻涌的情思太过炽烈,烈到仿佛要将自己整个人引燃,直至烧尽最后一丝光亮才肯罢休。
两个人的呼吸不知何时贴得极近,彼此交错纠缠,林疏桐等在最后一寸,直勾勾盯着谢照乘。
青年长睫颤了几颤,稍稍撑起身,在他唇上蜻蜓点水般啄了下,林疏桐却不止步于此,在谢照乘要退开时倾身压了过去。
错乱的呼吸里,谢照乘恍惚望见林疏桐眉间若隐若现的血印,来不及多想,眼前便一黑,险些昏厥过去。
林疏桐及时发现谢照乘的不对,慌忙扶住他,谢照乘眉峰紧紧拢在一处,靠在林疏桐肩头,气息极不稳定。
有咳嗽声自屋外递来,下一息门就被推开,寒水君携天光入户,将端着的金玉雕龙放在一边的桌案上,四下的灵气登时向此间涌来。
“是旧伤未愈么?阿照的身体这样虚弱……”林疏桐蹙起眉头,有些自责。
寒水君摇了摇头:“五年不眠不休,他能活着见你都算是万幸,身体虚弱自然在所难免。”
五年不眠不休?
林疏桐一怔,垂眸瞧着怀里的人。
“妙法玄莲子上,并没有你的魂印,你本该是已经魂飞魄散了的。”寒水君抿了抿嘴唇,方才续道:“我若猜的不错,你是强行进入了莲域。”
林疏桐对妙法玄莲不甚了解,听这些云里雾里,出言问询:“莲域……那是什么地方?”
寒水君淡淡道:“妙法玄莲乃是绝世至宝,许多人趋之若鹜,得到的人也不计其数,但十之八九不得其法。”
“这些不知该如何使用妙法玄莲的,肉身虽然消亡,但残魂会陷在妙法玄莲独特的莲域之中,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我曾仔细观察过那莲子,使用过多,生命精华已被耗得七七八八,莲域只怕也人满为患,再难进入,所以我并不觉得,谢照乘能借此生还。”
谢照乘摸出几颗玫瑰糖剥开,丢进嘴里:“我那时只剩一缕残识附于妙法玄莲子上,休养许久才稍微恢复些许。”
“发现莲子无法再承载魂印时,已经来不及了,只能打进莲域去,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谢照乘拎起玫瑰糖袋,舍不得全部丢给寒水君,便捏着糖袋朝他摇了摇:“你吃不吃糖?”
寒水君扫他一眼,心知谢照乘是想堵自己的嘴,理也不理他,接着道:“进入莲域不过第一步,后边才是更难的地方,如何在莲域中活下来。”
“莲域里的残魂,皆在其中修炼了多年,因着妙法玄莲的效用,还不会彻底消亡,你眼下神魂虚弱,将近油尽灯枯,怕是这五年都没有喘息的工夫吧?”
谢照乘额上青筋跳了跳,团起手里的糖纸,朝寒水君丢了过去:“你怎么这么多话呢?”
这些事情,他不大愿意让林疏桐知道。
寒水君只一侧身就避开了谢照乘丢过来的纸团,道:“我不过是好心罢了,该瞧的我也来瞧过了,就不在这儿碍某些人的眼了。”
“等一下。”
谢照乘早有疑问在心,开口喊住了他:“那个引我出莲域的人是谁?似乎不是疏桐……”
“他带着我在莲域出口徘徊了许久,仿佛……并不愿意引我离开莲域,但最后还是送我出来了。”
哪里是不愿你离开莲域……
寒水君心下暗暗叹息,悠悠道:“这我就不能说了,等过些时日,或许你会知道是谁。”
语罢,他便背手出门去了。
谢照乘顿时眼皮直跳,起身想同寒水君好好说道说道,却被林疏桐紧紧按在怀里,见后者的脸色不怎么好看,这才偃旗息鼓。
“你抱得太紧了,有点难受。”
谢照乘小声抱怨。
林疏桐放松些许,下巴轻轻压在谢照乘肩上,哑着声音道:“为何总是不说呢?”
他的那些伤痛,一直藏在阴暗的角落不让旁人瞧,问时也三两句敷衍过去,只将光鲜放在亮处。
谢照乘缩在林疏桐怀里,食指绕着他的袖角打转,良久后方回道:“于不在意我的人来说无关痛痒,在意我的人却会黯然神伤,何必说出来叫你们难过呢?”
《枕上秋》书里写的是,谢照乘怕极了痛,小小的擦伤都要哼唧上许久。
林疏桐闭了闭眼睛。
“我其实早就习惯了的,”谢照乘轻声道,“不似你想像的那般苦。”
李尽欢眼观鼻鼻观心,曲指敲了敲门框,道:“行雨榭外边来了不少人,有几位瞧着仿佛是要打起来了,热闹得很。”
“两位…不去看看?”
青年身着箭袖玄衣,大马金刀的坐在行雨榭前的石阶上,膝上一柄鞘染血斑的长剑横陈。
他右手捏了份卷饼,慢条斯理啃着,完全没将阶下人放在眼里。
阶下人额角青筋不住跳动,显然已是气急,见那青年甚至摸出根牙签剔起了牙,怒道:“萧绎!你别太过分!”
萧绎斜睨他一眼,漫不经心丢开牙签,笑容灿烂:“我如何过分了?行雨榭的门这样宽,没本事进可不能怪我。”
“谢照乘到底姓谢,谢氏的家事,轮不到你一个萧家人来管!”那青年剑眉倒竖。
萧绎轻轻点头,赞同他的话,“我一个外姓人,的确是管不上的。”
青年一怔,旋即喝道:“那你还不滚开!”
萧绎慢慢敛起笑容,瞧了瞧手上的卷饼,陡然发难,甩手将卷饼砸向那青年的面门,“谢家的事当然轮不到我管,只不过是看你不顺眼罢了。”
他居高临下,森然道:“就凭你,也配叫你祖宗滚开?”
“废话什么?从哪来的给本皇子滚回哪去!”
阶上的青年瞳孔一缩,双手瞬息结出法印,练退十几步,饶是如此,银光飞落时他的衣袖也碎成片片布蝶。
一杆银枪斜斜钉在阶上。
青年回眸便望见张极秀美的面容,若非身上着的是男装,他就要将其认作是姑娘家。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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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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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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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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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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