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照乘一牵唇角,摸出块面具盖在脸上,只露出双明亮的眼眸来,提着灯牵起林疏桐的手腕。
他目不斜视,望着前路解释道:“青冥峰多重雾,稍有不慎便会迷失在其中,省得去趟喜宴,再丢个人。”
“哦。”林疏桐应声,右腕却挣脱开来,在谢照乘疑惑的目光中将他的手握在掌心。
谢照乘似乎想说什么,却被林疏桐避重就轻抢白道:“阿照的手要比我小些呢。”
说着,他还举手示意。
“那不是很正常的事么?你要比我高点啊。”谢照乘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没对林疏桐擅自牵他的手发表意见。
林疏桐悄悄松了口气。
“好多萤火虫啊…”
走过好一段路,也依旧能瞧见许多萤火虫,只是不如溪边的多,林疏桐瞧着那些萤火虫,忍不住道。
一只萤火虫飞到谢照乘衣襟上,闪着微弱的光芒,他低头轻轻吹开:“灵界生灵要较人族少上许多,自然灵气就更充沛些。”
林疏桐点点头,忽地听见几句飘渺的歌声,准备细听时,那声音却又消失了,他抬手向声源望去。
几点青峰落在重雾中,雾里还有灯火摇曳,甚是神秘。
林疏桐晃了晃谢照乘的手:“阿照有听到什么歌声么?”
谢照乘笑开:“是在唱《桃夭》啊。”
那歌声又响了起来,林疏桐这回倒是捕捉到了,歌果然唱的是桃夭,许多人共唱,却并不杂乱,还有些缠绵悱恻。
他与谢照乘也到了青冥峰脚,被浓雾给挡在山下,雾里探出只毛茸茸的狐狸爪子来。
谢照乘将红纸递将过去,那浓雾就被阵微风给吹散。
林疏桐呼吸一滞,他缓缓抬眸。
山路两侧铺满了花灯,灯后是无数棵桃花,灯盏如昼,花树吹雪,这繁华荼蘼一直延伸到峰顶去。
“叮——”
几下玉罄声并着筝音递出,如大颗小颗玉珠滚落,笙随鼓追,分明是仲夏,林疏桐却像是从寒冬一步踏进了暖春。
谢照乘早有预料般含笑瞧着他,侧过脸松开林疏桐的手,要去接路中白狐手里的朱笔。
那白狐退后一步,摇了摇头:“大人说,公子的灯要放在山顶的桃花树下才合当。”
谢照乘也就收回手。
愣神的林疏桐因着掌心空了才回神,他不免遗憾地想,已经走过了那段雾路,也不好再去牵谢照乘的手。
“公子请随我来。”小白狐背过身,向山巅缓步走去。
林疏桐多看了两眼道旁的花灯,发觉每盏灯上题着金字,都是些祝辞,烛火映照下极是夺目。
这属实是有排面。
还没到山巅,林疏桐便能听见阵阵欢笑声,听了几息,也不禁被其感染,眼角眉梢都沾上笑意。
等刚窥见情形,林疏桐眼前就一花,一个毛团直直朝谢照乘滚了过来,还有几个紧随其后。
林疏桐早习惯了谢照乘的白月光光环,但被小狐狸们生生从谢照乘身边挤开,还是一哽。
一只没有抢到谢照乘的狐狸垂下头,似乎有点丧气,林疏桐又觉得有点好笑,弯腰摸了摸它的脑袋。
“下次再跑快点,就能抢到了。”
这话一出口,林疏桐没由来的心脏刺痛一下,他正要想,那小狐狸仰起头,软软问:“哥哥是跟皎哥哥一起来的吗?”
真可爱啊…
林疏桐没暇再想那奇怪的感觉,顺手抱起小狐狸,揉了两把后才点点头。
谢照乘拖着满身的毛团,他对孩童之类的向来耐心,眉间也没见烦躁,慢悠悠向灯火通明处走去。
还是拄着梅花拐杖的老丈看不下去,一敲地,轻声骂道:“像什么样子?还不快都下来!”
小狐狸们一齐叹气,被迫从谢照乘身上跳下来,但也不肯离开,簇拥着他。
林疏桐瞧了瞧怀里的小狐狸,默默把它塞给谢照乘。
谢照乘搂着小狐狸笑道:“两年不见,前辈可还好?”
“老了,到底是不如当年了。”旧梅老丈捋须笑着回答。
林疏桐环顾四周,这峰顶有一株极高的桃花树,树干大抵要四五人合抱,枝头不见桃花,挂满了红色的丝绦,树下放着几盏花灯,还留了个位置。
距桃花树七八丈处,三三两两摆着篝火,篝火边围着许多人,啊,不是,许多人形的灵族。
他们停了歌声,齐齐向旧梅老丈处望去,林疏桐后知后觉发现,这些灵族都在瞧谢照乘,有好些都面露激动之色。
“这位就是旧梅前辈推崇之至的皎公子吧?久仰久仰。”
灵族们匆忙让开,现出身后支颐侧卧的青年来,这青年一身金光闪闪,比之谢照乘日常还甚些,衣着如此华贵,他眉宇间却拢着春雨般的轻愁。
旧梅收起笑,正色道:“这位是我灵界的二皇子殿下。”
二皇子,好家伙。
林疏桐咂舌。
谢照乘依旧老神在在,哪怕知道对面是灵界的二皇子也只点了点他那高贵的头颅。
二皇子商龄见状一挑眉,执杯的手远远一抬,就算是回礼。
“既是前辈千金出阁,在下便吹奏一曲祝贺如何?”谢照乘微微一笑。
旧梅老丈闻言,笑纹就堆在一起,谢照乘脚边的小狐狸不住欢呼,连篝火旁的灵族们也纷纷竖起耳朵,似乎极感兴趣。
林疏桐眨了眨眼睛,瞧谢照乘抽下腰后的玉笛,缓缓凑在唇边,悠扬的笛声随之响起。
他不是懂音律的人,却在那笛声递出的刹那定在原处,陷进一种说不清的情绪里难以自拔。
谢照乘裹着笑意的视线扫过众人的面容,在一张张笑脸中无意拣出双发红的眼眸,他指下一顿。m.xiumb.com
众人脚下冒出丛丛新绿,间或杂着几朵野花,那株古老的桃树,竟开始抽芽,呼吸间就含苞待放。
商龄手里的酒杯当地砸在地上,却没人在意他的失态,心神俱被那笛声吸引,每个人都发自真心的笑着。
他的眉梢如有金日攀上,破开沉云暗天,阳光得以倾洒而下,停歇住春雨。
曲终时,含苞的桃花不约而同一起绽放,瞬间将那无数的红丝绦淹没,乱红飞舞,馨香满山。
商龄低头望着摔碎的酒杯,定定心神,复又抬首瞧了瞧谢照乘,唇角轻轻上扬。
被众灵簇拥着的新妇伸手接了朵落花,惊喜地看向自己的丈夫,后者抿唇一笑,拈过她掌心的花:“桃祖开花,你我定能白头偕老。”
旧梅老丈拍了拍桃树,甚是欣慰,走到谢照乘身边递上枝笔:“请小友为小女赐福。”
谢照乘接过笔,拿起放在一旁的花灯,沉吟片刻,行云流水落字。
白头永偕,桂馥兰馨。
“疏桐。”
这一句揭开那朦胧的情绪,呛出林疏桐两行泪水,他茫然抬头,瞧着那抹明亮到极致的绯色贴近。
“怎的哭了…”谢照乘抿了抿唇,蹙起眉头。
林疏桐心知旁人嫁女,自己这样流泪实在是不吉,但一瞧见谢照乘便抑制不住的难过。
谢照乘别过头,同旧梅老丈说话:“抱歉,前辈,我带他先到一边去。”
旧梅老丈摆摆手同意了。
谢照乘拉着林疏桐藏在树后,拭去他脸上的泪珠,轻轻叹气:“我吹的是喜曲又不是哀乐,怎么还将你弄哭了呢?”
林疏桐摇摇脑袋:“我也不知道。”
两人大眼瞪小眼,谢照乘忽地伸手把他的脑袋往怀里一按,不大自然地轻轻拍着林疏桐的后背。
这是在学着他在澜沧时,把他当小孩哄呢?
林疏桐一念至此,又忍不住破涕为笑,谢照乘听见他的笑声,甚是无奈:“你到底是要哭还是要笑?”
“你靠得近些,我就不难过了。”林疏桐抽抽鼻子,压下那股酸涩感,心里却有了别的怀疑。
为何有的时候,谢照乘会让他这般难过?是被原身影响了吗?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林疏桐心念百转,又想起了识海里的那黑影,能确定的是,一旦见了照乘的血,他就会强行夺舍。
这黑影和照乘又是什么关系呢?
林疏桐还来不及细想,谢照乘就敲了敲他的脑袋:“不难过了就赶紧在灯上写好祝辞,要放灯了。”
他只得依依不舍起身,胡乱抹了把脸,和谢照乘并肩转出阴影。
“前辈,实在抱歉,在下无状失态了。”林疏桐抱拳道歉,好在旧梅老丈并不介意。
林疏桐拿起笔,揣着一腔诚挚写下祝辞,想交给谢照乘时,他却道:“跟我一起放过去吧。”
他看了看那一树花,点点头,跟着谢照乘将灯放在预留的空缺上。
将将补上,古桃树就放出柔和的光辉,飒飒爽风卷着片片芳菲倒飞入天,那一盏盏灯如有牵引,参差浮起,徐徐升空。
乐声适时响起,林疏桐仰头看着漫天浮灯,这数目,应当是山脚至山顶的灯都飞起来了。
谢照乘背手望灯,牵唇:“据说这些灯会被天河神明所瞧见,他将满足灯上承载的期待。”
“很好看是不是?”谢照乘歪了歪头,看向林疏桐:“灯很美,大家的心意也很美。”
林疏桐点头。
不远处递来旧梅老丈的呼喊声:“小友快过来,晚宴要开始了!”
“走,去喝酒!”
谢照乘剑眉一扬。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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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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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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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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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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