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望着江枕流,目光复杂难辨,就好像真的是第一次才了解这个她怀胎十月生下、又辛苦养育十八年的孩子是什么样的人。
“小枕,你就没有想过如果你死了,我和你爸爸会有多么心痛难过吗?”
“试管婴儿、领养……想要一个孩子的方式有很多种。”江枕流说的近乎冷血无情,眸中仅存的那点情绪也凉薄得可怕,“您们不一定非我不可,毕竟我就是这么一个烂人,但我非阿舟不可。”
柳月竹被他这好似每个字都带针一般的话狠狠地刺了刺心窝。
生气、失望、痛苦、无力……
万千种情绪在她心间汇集交织,紧巴巴黏成一团,又乱又杂,让她甚至找不到方向去疏解。
柳月竹想要发火,想要质问,可所有的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万般无可奈何的一句叹音。
“小枕,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明明没有缺席自己孩子的每一个成长环节不是吗?
大约是看出了她的所思所想,江枕流直接道:“不是您的错。”
“是我本性如此,改不掉的。”
这句话被他说得斩钉截铁,好似天塌地陷、海枯石烂,亦不会有所动摇。
柳月竹张了张嘴,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直到沉默良久,她才恍然惊醒,移开视线去看仍旧窝在椅子上、对外界一切毫无反应的阮舟。
这一看,几乎叫她又要泪流不止。
“可是现在这样,你是在爱小舟?还是在折磨他?”
或许这是爱,但这种过于畸形的爱,施加在一个完全接受不了的人身上,就成了折磨。
这样的爱江盛也给过柳月竹,在柳月竹受不了他方方面面的监视提出分手以后,他关了柳月竹五天。
当柳家人想要带走柳月竹时,江盛跪在地上恳求柳月竹不要走,柳月竹告诉他,你不吃不喝把自己关七天,还能活着出来见我,我会考虑原谅你。
江盛照做了,并且让保镖守在监视器前,把他是怎么忍受折磨的画面一帧未剪的发给了柳月竹。
七天后,江盛是被120的急救人员抬出地下室的。
然后他只在医院输了一天营养液,就拖着虚弱到只能坐轮椅的身体出现在柳家,惨无血色的脸上露出一点笑意。
他问柳月竹:我活下来了,你现在可以考虑要不要原谅我了吗?
江盛还跟柳月竹保证,他会改,所有她无法接受的点,只要她说,他就会改。
柳月竹自然选择了原谅。
不需要慎重考虑,不需要什么理由,只是因为她也爱他。
当然这绝非是她患上了斯德哥尔摩综合征,而是因为在二十岁那年、第一次见到江盛的时候,柳月竹便尝到了春心萌动的滋味。
所以江盛强迫她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柳月竹虽然不喜欢他的态度,但发现自己与暗恋许久的人是互相喜欢,拒绝二字又怎么可能说得出口。
她只是不能接受被监视被跟踪,甚至被江盛关起来,并且隔绝外界一切消息,让她孤零零的,像活在一座孤岛上。
江盛说他会改,柳月竹信了。
从再次恋爱到结婚,这么多年,他的的确确也做到了。
听到她的问话,江枕流微微垂下眸,眉梢眼角流出些许无助和茫然,低哑声线透着委屈:“可是……不把阿舟关起来的话,他会离开我的。”
他紧紧抓着阿舟的手逼迫他一块踏上了一条未知的道路,他以为他和阿舟能一直走下去。
然而走到现在,他才发现这是一条死路,再回过头去看,退路早就被堵上了。
他进退两难。
柳月竹没办法用‘得不到就放弃’这样的话去劝江枕流,因为她知道,无论她说什么,她的儿子也绝对不会放手的。
让她去劝小舟退一步?
望着卧室内那个了无生气的孩子,这般丧尽天良的事,哪怕打死柳月竹,她也干不出来。
家庭美满、事业顺利的柳月竹已然很久没有体会到如此无能为力的感觉了。
她扶着门框,说话口吻当真是万般无奈:“小舟的状态已经这么差了,先送他去医院检查治疗吧。”
江枕流轻轻地‘嗯’了一声。
¥¥¥
全套检查做下来,大概用了将近五个小时。
负责单独一对一诊断的心理科副主任是个面相很温柔的中年妇女,她拿着检查报告和自己给出的诊断记录细细地翻阅了一会,眉毛微微皱起。
“从目前的诊断结果来看,患者有轻微的创伤后应激障碍并伴随严重抑郁症,考虑到患者对他人接触存在一定抗拒心理,我有理由怀疑病因来自qj,或许还是同性qj。”
说完,心理科副主任抬头想要听取来自患者家属的回答,却见到了表情复杂,有震惊、心疼、愤怒……种种情绪都在一张脸上的柳月竹,她有点诧异:“江太太,您不知道患者可能遭受过qj吗?”
柳月竹艰难地挤出几个字:“不,我知道。”
qj犯还是她儿子,并且现在就在你的诊室门口站着呢。
心理科副主任想了想,说道:“如果您有收集到证据,可以考虑向公安机关报警。”
结果发现这位江太太面上的神情更加复杂了,甚至复杂到她有点分辨不出里面包含了一些什么情绪。
心理科副主任若有所思,随即又道:“不过同性qj起诉比较困难,加上以患者目前的情况来看,审判结果或许会不尽人意,更甚至可能会给患者带来二次伤害。”
“但是患者现在的心理状况非常差,我自然是不赞成您这么做的。”
然后心理科副主任举了几个不带人名的例子。
“……这几个病人最终都选择自杀结束了一生,由此可见,二次伤害带来的后果基本都很严重。假如您一定要追究责任,希望您能等患者病情有所好转,再做打算。”
她的话简直令柳月竹如坐针毡,如鲠在喉。
让柳月竹亲手将她用半条命才生下来的孩子送进牢里,她又不是什么铁石心肠的人,哪里能做得到。
小舟受到的伤害也令她完全没办法忽视。
柳月竹坐立不安、有口难言的模样落进了心理科副主任的眼中,她很体贴的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温声提议道:
“江太太您现在可以去探望患者了,保持适当的距离尝试与患者说话聊天,您说的话患者都能听见,但是极可能不会得到任何回应,这是这类病症带来的正常现象。”
“谢谢医生。”
她接过心理科副主任递来的检查报告和诊断记录,道了谢。
走出诊室,见到江枕流,柳月竹无处发泄的满腔情绪终于有了着落点。
她极其用力的给了江枕流一巴掌,把人打得偏了头以后,把手上的报告和记录甩在他脸上。
四五张纸慢慢飘落在地。
柳月竹又叫了他的全名,竭力克制音量的语气下蕴藏着强烈怒火:“江枕流!睁大眼睛看看你自己干的傻.逼事!”
江枕流眼皮一颤,蹲下去将几张纸全部捡了起来。
他看得很慢。
“我去看看小舟,你别跟过来。”
vip病房的环境自然是绝佳的。
阮舟抱膝坐在病床上,用那双空茫的眸子望着窗外。
明媚燥热的光穿过玻璃窗在他苍白的脸蒙上一层暖晕,似乎也为他黑暗无光的世界带去了一点光亮。
柳月竹站在门口,她看了好一会,看着看着,不自觉就掉下了眼泪。
她伸手擦去泪,脚步轻轻的走入病房,一边靠近,一边关注着阮舟的变化,终于找到她和阮舟之间的安全距离以后。
柳月竹在他面前蹲下,让自己能和那双眼睛平视,她把语气放得很缓,声音柔和细微:“小舟,还记得我吗?”
阮舟依旧静静地望着窗外,那双乌黑的眸子空洞洞的,让人在其中找不到任何焦点。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反应。
乖乖巧巧的,像一个被放在精致橱窗里的洋娃娃。
漂亮,但毫无生气。
柳月竹很努力告诉自己不要在这个孩子面前哭出来,可还是无法抑制地哽咽了声音:“对不起,小舟,对不起,是阿姨来晚了,说好让你不要担心的,可是、可是……都是阿姨的错,我没有看住小枕,让他又去找你,才会害得你受了这么多、这么多的苦……”
越往下说,柳月竹便越感觉她的心脏犹如刀割一般,泪如雨下。
哭到最后她几乎喘不上气,站起来的时候,还差点因为头晕和眼前发黑而差点摔在地上。www.xiumb.com
柳月竹站在原地缓了好一会,眩晕感才逐渐散去。
她极力平复情绪,用纸巾细细擦去面上的泪,露出一个温和的微微带点歉意的浅笑:“阿姨又在你面前失态了,实在很狼狈对不对?”
“阿姨不知道该怎么教训小枕才能让你缓解一点痛苦。”
“所以小舟你要快点好起来,阿姨会把他绑到你面前,你亲自教训他,好不好?”
柳月竹在病床不远处的软椅上坐了下来,继续温柔地说着话,又渐渐把话题带到了家长里短上。
这些繁杂琐碎的小事从她口中说出,总是会变得尤为温馨动人,令整个病房仿佛也一块温暖了起来。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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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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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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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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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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