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宴回来了。”任雪伸手要拿他手上书包,“快进来!”
“你怎么在这。”许宴压声,拧着眉头避开。
书包由于惯性撞在门框上,发出沉重的闷响,楼道墙体边的白石灰同时掉下来些许,在黑色背包表面留下惨白的痕迹。
任雪表情难堪:“我……”
“小宴回来了?”他爸许志华从厨房出来,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怎么不进来啊。”
任雪尴尬地让开门口位置。
许宴冷着脸迈进家门,盯着他爸看了几秒。
许志华被看得一阵莫名,准备上前给个拥抱,说:“半个月没见这是怎么了,爸都不喊了?”
“爸。”许宴由他抱。
“哎,和你妈先聊着。”许志华意有所指地拍拍他的背,希望两人能够好好沟通,“爸锅里还有菜,等下就开吃。”
许志华扭头钻进厨房。
油烟机有些年头,隔着厨房推拉门,时不时发出噪音,门后忙碌着他爸的身影;门旁的冰箱响起制冷器的嗡嗡声。
许宴坐进沙发,拍了拍书包表面白灰,取出包里的水果放到茶几上,瞥见一年不曾拿出的烟灰缸里,堆着些女士香烟的烟蒂。
空气中除了饭菜香,还弥漫着淡淡的檀香,掩盖了或许之前过于浓郁的烟草味。
许宴皱了皱眉,连着烟灰缸一起丢进垃圾桶。
任雪咬着唇坐到单人沙发上,被他的举动弄得心里一个咯噔。
台式液晶电视亮着,里面正播放着一部家里伦理剧。
许宴拿遥控器随手换了个,淡声问:“回来干什么的?”
任雪小心翼翼说:“听说你爸身体不好,我半年前就想回来,但有些事情实在走不开。小宴,妈妈这次回来就不走了。”
“为什么不走?”许宴从袋子里拿了个莲雾。
“说的什么话,当然是因为你和你爸需要照顾。”任雪嘟囔,“我和你爸没离婚,这也是我的家。”
没离婚,这倒是,丢下老公儿子,自己偷偷跑出去满世界逍遥快活,而且老公还给免费出财力……
许宴把莲雾随便擦了擦:“你会做饭么?”
任雪哑然。
“你会做简单的打扫卫生,会上班吗?”许宴咬一口莲雾,此刻却尝不到酸。
“我可以学。”任雪顿了顿,疑惑道:“家里有店,妈妈可以去店里帮忙呀。”
小区附近有家老字号便利店,许志华开的,很多年了。去年生病后,大部分时间都是聘的伙计在看店。以前,这位任女士除了窝在家里享福,就是出去吃喝玩乐,根本不会管家中生计的问题。
许宴点点头看着她,问:“世界那么大,你玩好了吗?”
任雪杏眼圆睁,被儿子的一针见血戳痛了心里的某处,放在腿上的手缓缓攥了起来。
眼前的少年果然不再是六年前眼泪憋在眼眶里的孩子了,尽管她回来之前,幻想过他对自己的态度,但绝没想到会恶劣到这种程度。
这时油烟机噪音停了。
许宴站起身拎上书包。
推拉门打开,许志华端着菜出来:“吃饭了,小宴!”
“我不吃了。”
许宴进了卧室,关上门。
许志华把菜放到餐桌上,望着客厅里的女人。m.χIùmЬ.CǒM
她有些慌乱地抓起香烟和打火机,含了一根,摁开火,火苗在半空中停顿一瞬。她忽然想到什么,将嘴里的烟和剩下的烟连着打火机一股脑扫进垃圾桶。
任雪埋头下去,两手捂住脸,哽咽着说:“对不起。”
一门之隔,他爸在哄她。
许宴门反锁,自床尾仰倒上床,手机里放了首音乐,单曲循环,和外面世界隔绝,闭眼睡觉。
再次睁眼是被智齿疼醒的。
手机时间00:21,许宴捂着左边脸开门,滚进卫生间洗漱。
不成想刷完牙智齿更疼了,要命哦,就不该吃莲雾,更不该吃第二个莲雾。
餐桌上的菜肴基本没动,许宴饥肠辘辘的,觉得这牙可能需要他爸的手艺来治疗一下。
盛碗饭,坐下来。
主卧门恰合时宜地开了,许志华走出来,不出所料地道:“就知道你馋老爸的手艺,被我逮现行了吧。”
“诶,我给热热再吃。”他走过来说。
“不用。”许宴筷子压住盘边,嘴里嘶了声,“我随便扒两口,牙疼。”
“牙疼?长智齿啦?”许志华坐下来,“正好,明天去医院看看,位置不正趁早拔了。”
餐厅没开灯,客厅亮着射灯,故而这边光线不强。他爸说话的时候,面容藏在昏暗里,个儿高,偏瘦,大病一场之后更瘦了。
许宴撇开眼落在菜上,心里涌上淡淡的涩:“明天你检查?”
许志华“嗯”了声。
“我跟你一起去。”许宴用力咬着食物,妄图把牙疼压制住。
他咽下食物强调说,“我跟你,我们爷俩去。”
“小宴……”
“行了。”许宴根本不想听,缓缓态度说,“你回去睡吧,不要纵容她在卧室抽烟。”
约莫一年半前,许志华体检时被查出肺癌早期。
早期手术效果不错,医生建议定期检查。时隔半年,病症复发,需要做手术。许宴停掉画画班,请假在医院照顾他爸一个月,最后被他爸和许家长辈赶回了学校。
做了一段时间化疗,他爸重新生龙活虎,就是头发掉了不少,有事没事出不出门都要戴帽子。
美名曰遮丑。
次日花了小半天时间,总算等到检查结果。
这期间许宴被他爸拖去口腔科检查智齿,长很正,不用拔,逃过一劫。
但许宴知道,他这智齿两年后还是得拔。
他还知道,他爸这次检查的结果各方面指标都非常好,和上辈子一样。在大家都以为可以多活几年的时候突然复发,且不可控制。
许宴坐上副驾,压压帽檐。
“啧。”许志华伸手过来,摘了他的鸭舌帽,“年纪轻轻,天气这么热戴什么帽子,学我啊?”
帽子一摘,露出许宴湿润潮红的眼尾。
许志华:“小宴?”
许宴压住心里的闷,不慌不忙捂住左脸:“疼。”
许志华被吓了一跳,倏尔笑出来,手又伸了一下,把许宴被帽子压趴的头发揉得乱糟糟,道:“你小子,多大的人了,长个智齿都能疼哭,真有你的。”
小小的县城,不到半个小时就转了一半下来。他爸把车缓缓停在路边车位,解开安全带。
“干什么啊?”许宴从手机屏幕中抬头。
“下去。”许志华朝路边商场努了努嘴,“陪我买点东西。”
许宴“哦”了声,下车前,将鸭舌帽抓过来戴上。
父子俩来到手机专柜。
许志华熟门熟路地要了两部手机,仿佛之前来踩过点。
他和许宴说:“我看你妈用的就是这种,能打视频。老爸想你的时候,打视频就方便多了。”
提到她,许宴情绪上就会有些不舒服,缓和半分钟说:“你想看我,我每个礼拜回来不就行了吗。”
“不一样。”许志华说,“你每天学习那么辛苦,休息一天还要回来听我叨叨,我过意不去。”
许宴:“得了吧。”
许志华笑说:“好吧,老爸就是想和你妈用情侣款,你只是顺便,免得你吃醋。”
许宴:“……”
他爸就是这样,一旦他对他妈生出某些逆反心理,他爸就会各方面做亲情功课,瓦解他的逆反。上辈子他被瓦解了个彻底,最后他们父子得到了什么呢。他爸一抷黄土,他成了孤儿。
许宴恨任雪。
但心里止不住地希望,这辈子和上辈子一定要不一样。
-
回到家,进门就是炒菜的烟。
任雪从厨房出来,呛得眼泪汪汪:“华哥,油烟机坏了!”
华哥丢下车钥匙,鞋都来不及换,冲进厨房处理问题,拉上推拉门,不让她进去,生怕她再呛着。
许宴把买的熟菜放下,将客厅窗户全部打开,揉了揉被呛到的眼睛,听她说:“对不起啊小宴……”
她似乎还有话要讲,不知为什么停下来了,手背上有道弧形的伤,看着像被烧菜的锅沿所烫。
许宴沉着脸,抿了一下唇,去电视柜抽屉里翻了一支烫伤膏,重重地搁在餐桌上。
桌上两道菜,模样惨不忍睹。
许宴把它们倒进垃圾桶,无视她一脸受伤,冷声说:“你安分点,少害我爸,其他随便你。”
任雪眼泪滴在手上。
夜晚。
窗外静悄悄的,许宴做完功课,将星期一的课程内容预习了一遍,懒洋洋抻个腰,点进新手机。
忙到现在,微信早下载好了。
许宴注册账号,翻了翻手机联系人,添加了王猛,林巨霖,白隽,他爸和肖远的微信。
去个厕所回来,王猛的微信好友提示通过。
奶茶小生:【换手机了?】
清零:【嗯。】
奶茶小生:【明早早点起啊,我在楼下等你。】
清零:【四点?】
奶茶小生:【三点吧,我爸痛风犯了,我俩车站走,再不然问你爸能不能送我们一下?】
清零:【车站走。】
许宴回复完这条,肖远的电话打了过来。他意外了一下,清清嗓子正要接听,对方又挂掉了。
许宴:“……”
短信消息很快甩过来。
肖远:【打错。】
许宴电话拨过去,躺到床上关掉灯,通了就说:“真的假的?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不会是想我吧?”
电话那边有隐约的电视声音响着,像NBA赛事,还有两声鹦鹉叫。
“你脸真大。”肖远说。
许宴翘起腿,笑道:“滚蛋在干嘛,大晚上练嗓子。”
“它?”肖远说,“今天学会了一支小曲儿。”
“你带它遛弯了?”许宴脑补小年轻拎着个鸟笼,和公园里的大爷凑一块儿闲聊的画面。
肖远:“嗯。”
“真有闲情逸致。”许宴手指在大腿上点点,出其不意问,“打电话给我干嘛来着?”
肖远将电视声音调小:“不是打给你,打错了。”
许宴:“本来想打给谁?”
肖远:“……白隽。”
许宴:“这么晚了还打电话给你那外甥,什么事啊?”
肖远:“私事。”
套不出话,许宴撇嘴,唉声叹气了一下:“好吧,我现在相信你打错电话,挂了?”
电话那边忽然没了声音。
许宴狐疑:“喂?”
肖远:“挂。”
肖远听扬声器里传来少年嘀咕吐槽,然后“正在通话”界面消失,恢复联系人“许宴”的单人页面。
茶几上放着一盘松子,肖远只剥不吃。
手边鸟笼里的鹦鹉精神奕奕地盯了他一会儿,突然绽开翅膀,叫道:“撒谎!撒谎!撒谎!撒谎!撒谎!撒谎!撒谎!!”
肖远:“……闭嘴。”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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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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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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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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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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