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捻着佛珠,只当自己是个隐形人。
萧弈没哭,阿弱却哭得厉害。
小家伙紧紧抱着萧弈的脖颈,哭成了泪人儿。
萧弈仍旧淡定:“之所以瞒着你,是怕你小小年纪就知道没了双亲,心里难过。再加上你如今年岁尚幼,我也不可能让你登基为帝。萧定昭,现在的你,平衡不了世家,也治不了外郡的军阀,明白吗?”
阿弱呜咽点头:“儿臣明白……”
对面,萧随微笑,惬意地饮了一口热茶。
小侄儿不愧是萧氏皇族的孩子,不仅接受能力极强,而且从小就知道和血亲团结友爱,不怀疑血亲,不无理取闹,比寻常大人还要懂事,倒是有些大皇兄的影子了。
他递了手帕给阿弱。
阿弱擦了擦眼泪,透过朦胧泪眼注视萧弈。
他唤了多年的父皇,生得英俊好看,他从小就听着父皇的事迹长大,哪怕经常被揍,心中也仍旧十分孺慕崇拜。
他爱父皇,也信任父皇。
他胆怯:“那以后,儿臣还能继续唤您父皇吗?您,您会给儿臣讲爹娘的故事吗?”
萧弈颔首:“自然。”
阿弱松了一口气。
他乖乖巧巧地跪坐下来,吃食盒里的小点心。
他不时瞅瞅萧弈,又不时看一看萧随,暗道:是不是亲生父亲倒也没那么重要,皇叔也好,父皇也罢,还有他故去的爹娘,他们都是很爱他的。
被他们爱着长大,他很欢喜。
萧弈却没他那么轻松。
他捡起一颗棋子落在西南角:“霍启是怎么回事?”
一个教书先生,好端端的却突然对定昭说那些话,定然是在图谋不轨。
萧随慢悠悠地喝着茶:“二皇兄管着皇宫也管着国子监,那些夫子都是您亲自挑选出来的大儒,如今霍启出了问题,您怎么怪到臣弟头上了?”
他睨向棋盘,棋盘西南角局势错综复杂。
他想了想,伸手落了一颗棋。
萧弈双手交叉在棋桌上,缓缓掀起眼皮,剑眉下压,丹凤眼呈现出浓浓的压迫感:“那你与我说说,霍听鱼,又是谁?”
那日,南娇娇翻看了冷宫美人的卷宗,又提起萧随曾出使北疆。
他留了个心眼,暗中命天枢去查这其中的关联。
天枢禀报,北疆曾有美人献给先帝。
乃是火族公主,霍听鱼。
火族原本是北疆大族,专门镇守北长城,防止北魏的兵马南下入侵,可十二年前和北魏那一战,火族几乎全族被灭,如今残存于世的不过寥寥数十人。
而十二年前,恰是萧随奔赴北疆的那一年。
面对他的质问,萧随放下茶盏,薄薄的唇带着笑,然而语气却十分冷漠:“臣弟似乎说过,不喜欢别人管束臣弟,哪怕是皇兄也不成。皇兄可是忘记了?”xǐυmь.℃òm
萧弈不悦:“萧随——”
萧随径直起身。
不等萧弈再说什么,他展袖作揖,恭敬地退了出去。
宫女挑开厚重的毡帘。
风雪扑面而来,雪白的狐裘更添凛冽清贵。
他虚弱地撑开纸伞,佛珠相撞的声音被寒风所掩盖,他咳嗽着在雪地里渐行渐远。
虽然虚弱,却是一身傲骨。
萧弈揉了揉眉心。
他离开长安太久了。
缺席了和皇兄并肩而战的机会,也缺席了陪伴弟弟妹妹们成长的光阴。
如今再来管束萧随,确实显得多余。
阿弱吃完了一块柿饼。
他正儿八经地喝了一口杏仁茶:“父皇,皇叔他生气了……如此不服管束,当真是太不听话啦!您该揍他的,就像揍我那样!”
萧弈失笑。
他替小家伙擦去嘴角的糖霜:“吃饱了?”
“嗯!”
“那就去国子监读书。”
阿弱:“……”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他甚至都知道自己不是父皇亲生的了,父皇居然还如此淡定,还有心思叫他回去读书!
他只得委委屈屈地拧巴着小脸:“那,那好吧……”
萧弈牵着阿弱来到殿外。
裴初初孤零零等在殿檐下,抱着宫女送上的小手炉,鬓角沾着细雪,竟也不知等了多久。
瞧见父子俩安然无恙,她心底掠过疑问,连忙屈膝行礼。
萧弈盯着她,眼底不辨喜怒。
皇家秘辛,被一个外姓的小女孩儿知道,绝非好事。
他虽然心性残酷,却也做不到毒杀一个小女孩儿,但是将她远远送走,派人严密监视,防止她泄露机密,却还是能做到的……
他负手而立,捻着腕间的压胜钱,似乎是在权衡利弊。
阿弱意识到了危险,连忙张开双臂挡在了裴初初身前。
他仰起小脸,声音稚嫩而认真:“父皇……”
萧弈面无表情:“留着她,会成为祸患。萧定昭,你要赌上性命吗?”
阿弱黑葡萄似的眼睛里藏满了乞求:“父皇,裴姐姐很乖,她一定不会到处乱说的!”
他又连忙转身,着急地去牵裴初初的小手:“裴姐姐,你向父皇保证,父皇肯定会信你!”
裴初初深深低着头。
在听见霍启那番话时,她就知道今天不可能全身而退。
她红着眼眶跪倒在地,娇小细弱的身躯在寒风里轻颤,宛如还未绽放就要夭折的嫩芽。
“裴姐姐!”
阿弱跟着红了眼眶,担心地抱住裴初初,乞求地望向萧弈:“父皇……”
萧弈看着他。
小家伙自幼宽仁,别的小孩儿不懂事时玩弄蚂蚁、小狗,可阿弱却从未折磨过任何小动物。
这份宽仁,像极了皇兄。
他沉默良久,终是选择了网开一面。
他对裴初初冷冷道:“今后,你便留在宫中,以女官伴读的身份,侍奉太子读书起居。至于太子的身世……”
劫后余生,裴初初紧绷的身子骤然软了下来。
她恭敬地以头贴地,声音稚嫩:“臣女今日只是在国子监小憩了一觉,臣女什么也没有听见。”
萧弈颔首,示意两个小家伙都退下。
他把玩着那枚压胜钱,望向遥远的西南方。
火族,霍启,霍听鱼,冷宫……
冷宫……
会与沈姜有关吗?
丹凤眼掠过冷意,他沉声吩咐:“十苦,去查霍启。”
寒风呼啸着刮过宫城,悬挂在宫檐下的青铜铃沉沉作响。
萧弈盯着阴沉沉的天穹,鹅毛大雪正漫天而来。
今年的冬天,未免太冷了些。
,
晚安安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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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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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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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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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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