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朔见他身上穿着一件颇不合身的宽大的袍子,袍子上各色布料的补丁摞着补丁,油泥板结,只剩下一片灰黑之色,早已辨不出原先的颜色的。再看他头脸,蓬头垢面自不待讲,颈上、脸上泥垢积得老厚,但一双眼眸却清澈明亮得很。
王栖曜坐在那边伸长了脑袋看这小乞丐吃得津津有味,不禁有些眼馋,问道:“诶……小叫花,看你吃得这么香,好吃么?”他是河南道濮州人,也没吃过水盆羊肉,不知是何滋味。www.xiumb.com
小乞丐根本不搭理他,只顾低头猛嚼猛咽,不一会儿打满补丁的衣衫上便沾满了饼屑、汁水,江朔温言劝慰道:“小哥慢点吃,没人和你抢。”
那小乞丐正在呼噜呼噜地扒食,听江朔说话,却忽然将手中的羊肉、饼块往盆中一扔,溅的汤水撒了一地,呜呜地哭起来。
江朔不知他为何突然如此,问道:“小哥你怎么了?可是想到什么伤心事?”
那小乞丐却把头埋在臂弯里,哭得更凶了,江朔一时手足无措,不知道如何安慰才好,叶清杳、王栖曜也大觉惊奇,只有井宽仁叉着手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店伙在一旁道:“你这小花子,怎么这么不知好歹,大爷好心给你吃食,你还哭什么呀?”
那小乞丐忽而怒道:“谁要他好心?”说着一起身一脚踢飞了水盆,盘子倒扣在地,汤水溅在江朔的袍子上。
江朔还没说什么,店伙却先怒了,抢步上前,怒骂道:“臭小子不知好歹。”抬手作势要打。
不料那小乞丐反客为主,一脚踢在店伙腿骨之上,那店伙“啊哟”一声惨叫跌倒在地,抱着小腿喊道:“我死啦,我死啦,小花子行凶,将我的腿踢断了。”
江朔吃了一惊,这小乞丐的一脚显然身负不俗的武功,忙蹲下看店伙的伤情,一摸之下脚骨却没有断。他安慰道:“伙计,你的腿脚好好的,不用担心。”
那店伙不吃疼,眼泪鼻涕流得稀里哗啦的,嚷道:“大爷你倒好心,这小子……咦……”
江朔转头看去,店伙拿手指着原来小乞丐站立的位置,却哪里有小乞丐的身影?江朔迷惑地转头望向叶清杳三人。
王栖曜道:“一晃眼就消失了,难道是鬼?”
井宽仁“哼”了一声道:”响晴白日哪有什么鬼,小妮子不知道又在作什么妖。”
王栖曜瞪大了眼睛道:“这小叫花是个女子?”
叶清杳也道:“别看她脸的涂得乌糟糟的,但刚才她吃水盆时,汤水洗去了手上和嘴边的污垢,却是白皙得很。”
王栖曜道:“既然皮肤白皙,自然不会是乞儿了,那她为何扮作花子来戏弄我们?”
井宽仁拿眼一瞥江朔,道:“还不是为了这小子?”
江朔奇道:“我并不认识这位小哥……小女子……她为何扮作乞儿来捉弄我?”
井宽仁道:“小子,你白长了一对招子啦,还不如吾半个瞎……就算她能变换容貌、改变声音,难道还能把身手也尽数改变吗?”
江朔道:“老伯认得他?”
井宽仁拿起酒盏了喝了一口,嗤笑道:“你和她朝夕相处这么久?反来问吾?”
江朔大惊道:“她……她是……湘儿?”
井宽仁道:“除了独孤小娘子,还有哪个年轻女子有这等身手?”
江朔恍然大悟,细想那小乞丐的身形、说话的口气,放倒那店伙的招式,确实处处有独孤湘的影子,井宽仁虽然现在目力有所恢复,但他盲了许久,颇懂得不靠眼睛的辨识之法,因此不为表象所迷惑,仅凭感觉就知道这小乞丐是独孤湘装扮的。
江朔不禁喜道:“果然是湘儿,湘儿来找我啦!”
他飞步在路上跑起来,到处寻找独孤湘的身影,这马嵬驿小城不大,江朔脚下如飞,不一会就把整个小城走了个来回,却哪里还有那个小乞丐的身影?只换来道路两旁行人的瞠目注视——他的轻功实在太快,在普通人面前展示出来,实在太过扎眼。
江朔兜了两圈,不见湘儿踪影,只能垂头丧气回到店中,他问叶清杳:“清杳妹子,你也看出那小乞丐是湘儿么?”
叶清杳垂着眼睑道:“我只看出是个女子,却没想到是湘儿姐姐。”
江朔懊恼坐下道:“只我没看出来,我可太蠢了……湘儿定是气恼我没看出来,才又走了。”
叶清杳安慰他道:“湘儿姐姐既然改扮来找你,自然不会就此离去,她虽现在躲着你,后面总还是会现身的。”
井宽仁道:“不错,独孤家的小妮子素来喜欢玩闹,你若一眼看穿她的把戏,她反而要恼你。”
叶清杳心道:井宽仁这半盲的老人都比江朔看得明白,这少年英雄,却一点不懂得女儿家心思,想到此处不禁轻轻叹了口气。
江朔还想要去寻找,叶清杳忙拉住他,指指街道左右,只见街上过往的客商都驻足望着他,刚才他在街上疾奔已经吸引了太多人的注意。
叶清杳轻声道:“溯之哥哥,我们还要去崆峒山救人,若暴露了行藏可就不好办了。”
井宽仁也道:“独孤家的小妮子古灵精怪得很,她若真有心躲起来不见你,谅你也找她不到。”
江朔点点头,朗声道:“湘儿的机智胜我十倍,我寻她不着,她寻我却简单得很!”江朔故意说得大声,心想我这样说,湘儿定然高兴,说不定过几天就自己露面了。
王栖曜道:“那我们就此住下?”
叶清杳摇头道:“还住什么呀,快些把伙计们叫来,我们连夜出发。”
王栖曜仍然不解,问道:“小叶子,你不是说今日歇马不走了么?则么有着急赶路。我们这水盆还没吃呢。”他刚才看独孤湘扮的小乞丐吃水盆羊肉吃得狼吞虎咽,勾得他食指大动,又让店伙再做一份,此刻还没上桌呢。
井宽仁道:“姓王的小子,你也傻得可以,吾等在长安闹出这么大动静,不管是官府还是李林甫这个老奸贼,都不会就此罢休,江溯显露了武艺,难免会引来黑白两道的人物,不如快些走的好。”
王栖曜脸红道:“老爷子教训的是,是栖曜思虑不周。”
叶清杳道:“好啦,快分头准备,快些走吧,晚了可就要封门宵禁了。”
王栖曜到店内叫出仆役,这些仆役都是漕帮豪侠所扮,叫他们立刻出发也毫无怨言,原来把马匹身上的货物都卸了下来,众人立刻重新将货物挂上马背,只用了一炷香的时间就重新装载完毕,可以出发了。
店家见他们本来要住下却突然要走,不禁有些不快,不过叶清杳结了饭钱又多给了几匹绢,店家立刻换了一副嘴脸,乐呵呵地送他们出门了。
叶清杳又多给了那被独孤湘踢翻的店伙一小吊钱,那店伙握着这串钱,立时觉得腿都不怎么疼了。
众人赶在城门关闭之时出了马嵬驿的西门,顺着官道向西继续前进。
江朔心中过意不去,道:“哎……都怪我一时冲动,害大家要走夜路了。”
叶清杳道:“溯之哥哥,你也不用自责,我们在马嵬驿中邸店入住时其实已经被人盯上了,本也是快些离开为好。”原来叶清杳之所以找了在店中临街位置落座,是为了观察来往行人中是否有人跟踪他们,她心思细密如此,非但江朔、王栖曜多有不如,就是井宽仁这样的老江湖,也自叹弗如。
王栖曜问:“那我们现在去哪里?”他此刻已经是唯叶清杳马首是瞻了。
叶清杳道:“大唐三十里一驿,下一驿站在西面三十里的武功,不过就算我们赶到武功,城门也已经关闭了,就算城门未闭,三十里也太近了些,各位大哥就辛苦一些,再行三十里到扶风县。”
江朔不解地道:“难道扶风县就不宵禁吗?”
叶清杳道:“非也,扶风县天宝前叫岐州,进入岐州之后就有两条路可走,一是渭水边的官道,一是岐山南麓的小道,我想我们一路走官道,被盯梢的风险还是太大,不如贴着岐山走,至于夜宿么,岐山山麓多有寺观,我们皆可借宿。只是要辛苦众大哥赶夜路了。”
她说这话是对着谢延盛所派的那十名漕帮帮众说的,那十人忙道无妨,为首一人道:“我等本是江湖人,可没这么娇气,但听江少主差遣,便是宿在荒郊野外也不妨事。”
江朔道:“好,我们便走岐山路,兼程赶路,尽快去到平凉崆峒山。”
叶清杳对井宽仁道:“老爷子,有一件事杳拜托你。”
井宽仁一笑道:“你是让老夫悄悄断后,看看有没有人出城跟踪吧?”
叶清杳笑道:“不错,不过除了朝廷或李林甫的密探会追踪,若湘儿姐姐还在城中,想必也会追出来……”
井宽仁道:“你这个小妮子不错,心思很细,甚得吾心。”
叶清杳将行走的路线详细和井宽仁说了,又约定了示警的信号,安排已毕,井宽仁跃下马来,钻入路边林中,身形一晃便不见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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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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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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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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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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