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桑躺在贵妃榻上看杂志,芳姐来来回回送水,清理医用垃圾,“何小姐,二公子在次卧呢,您不去陪着?”
她一言不发。
芳姐十分钟后又经过,她叫住,“芳姨,医生敷药敷这么久?”
“二公子的肋骨淤青了一大块,医生贴膏药呢。”芳姐是长房的佣人,不喜欢二房,也瞧不惯了,“老董事长是打儿子,是打仇人呢!哪有对亲生儿子下狠手的...”
梁延章的拐杖是金丝楠木材质,涂了胶漆,梆硬结实,抡一下伤筋动骨。
“伯父在书房吗?”
“在主卧,纪夫人买了玉扳指,老董事长试戴呢。”
何桑撂下杂志,刚要出去,梁迟徽隔着一扇门询问芳姐,“她饿了吗。”
“厨房炖了菜,何小姐基本不吃晚餐的,我听蓉姐说,她保养身条儿。”
梁迟徽整理衣裤,将衬衫纽扣系到最上面一粒,又捋正皮带,清了清喉咙,轻轻敲门,“何桑。”
她下意识驻足。
“在休息吗?”
何桑蹑手蹑脚,“吧嗒”反锁门。
死寂了一秒。
响起梁迟徽的闷笑声,“抱歉,是我莽撞了,没征求你的允许就吻你。我出门一趟,有应酬,需要携带家属。”
她盯着地板,“什么应酬。”xǐυmь.℃òm
“中源集团年会,七点晚宴,在新世纪酒楼。”
现在是五点半。
“来得及吗?”
梁迟徽抬腕看表,“立刻出发,一小时到达。”
门里没动静,他垂眸,“别勉强,我自己去。”
何桑指尖摩挲着锁芯,梁迟徽待她实在不错,她这次为了梁纪深,收买宋母去梁氏集团折腾,梁迟徽不仅顺了她的心意,连一句责骂的话也没有。
哄着,呵护着,午后电闪雷鸣,他知道自己怕雷声,匆匆回家照顾。
他分明气恼到极致,依然不愿撕破脸,他让了一步,便要无止境地让第二步,第三步。
何晋平的死,何桑势必查个水落石出,可一码归一码,和梁迟徽出双入对、体面和谐,是她当下的义务。
她拉开门。
“不赌气了?”梁迟徽声音温和,但有力量,“还怪我是吗?”
何桑摇头,“没怪你。”
“没怪躲我?”
“没躲...”
他手自然而然在两侧,低着头打量她,“父亲打我,吓坏了?”
何桑终于点头。
梁迟徽高兴,“我禁得起打,吓坏什么。”
又是沉默。
那会儿疾风骤雨,梁延章搧完他两巴掌,甩拐杖不小心扫碎了一个花瓶,书房噼里啪啦地震似的,何桑过去的时候,梁延章气势汹汹的场面,她瞬间忘了在客房发生过什么,本能拦下那一拐杖。
这会儿,理智回笼。
又记起他强吻的一幕了。
别别扭扭的劲儿。
“我保证你下次同意,我再吻。”梁迟徽诚意道歉。
好半晌,何桑走出房间。
梁迟徽跟上,“不能等太久。”
她步伐一滞,“什么太久?”
“下次。”
何桑抿唇。
没答复。
......
新世纪酒楼在南区的凌霄路130号。
华丽气派的西式酒楼,楼顶是这座城市的标志性建筑——大摆钟。
1923年的法国建筑,鎏金古铜色,在黄昏下发出陈旧的金光。
梁迟徽入场晚,中源集团的礼仪队已经离开签到处了,公关部经理亲自下楼招待,“中海和中盛集团的老总到场了,在1号桌,您是2号桌。”
省企比私企高一档,是商场默认的规矩。
“纪深在?”
“梁副总不在,蒋副总在。他的秘书通知了,大概要九点到。”
梁副总。
下午公开通报降一级留用,称呼马上改了。
权贵场人人耳聪目明,八面玲珑。
从电梯出来,宴厅灯火辉煌。
何桑望了一眼梁迟徽。
上流阶级的男人,长得丑是有内涵,秃头是聪明绝顶,胖了是富态相,瘦了是清爽自律,玩累了没精神是日理万机,戏弄下属是与民同乐。总之,这圈子只拼钱和势,势越大,钱越多,纵然从头到脚都是糟点,照样有一堆人编出优点,谄媚奉承。
何桑手肘捅了捅他,“你脸上的红手印,是红光满面,老来俏。”
现场太喧哗了,梁迟徽没听清,略俯身。
她又重复一遍,“你信不信?”
“信什么。”
“他们会这样夸你。”
“不信。”梁迟徽若有所思,“巴掌印难堪,他们懂人情世故,会视而不见。”
“哎呀,梁董——”话音未落,几名西装革履的商人迎接梁迟徽,先是诧异,面面相觑,其中一位贵妇人没刹住车,惊呼一声,“梁董的脸...”
气氛霎时陷入凝固。
经验老道的富商当即圆场,“梁氏集团蒸蒸日上,梁董功在千秋,更是红光满面啊。”
贵妇回过神,打趣附和,“男人嘛,岁月沉淀了才有味道,梁董如今年富力强,春光正盛呢。”
“总有老去的一日。”梁迟徽不计较,走到2号桌。
富商抚摸自己头顶寥寥无几的毛发,“我们老了是老来稀,梁董老了,是老来俏。”他们大笑。
梁迟徽一怔,看向何桑。
“我是何半仙。”她扬眉梢。
他笑出声。
张氏集团的张董事长在外市考察,十亿的大工程消耗了他所有的精力,无暇分身了,是王总代替他出席中源的年会。
“梁董,三公子惹麻烦了?”
梁迟徽落座,反应寡淡,“小麻烦,解决了。”
王总挤眉弄眼,“老张和老蒋是一个派系,学生遍布大江南北的机关部门,他们根深蒂固一呼百应,保三公子不是易如反掌吗?三公子是他们最后一届手把手教出的得意弟子,传授了毕生所学。我有耳闻,如果三公子没辞职,老张退休之后,指名三公子接自己的班,梁老三不到四十岁爬上老张的职位了,何等的显赫尊贵,比梁秘高出两级。”
梁迟徽慢条斯理剥了一颗虾,搁在何桑的餐盘里,不吭声。
“王总,你这句‘保三公子易如反掌’,意思是老三有罪,老师包庇他了?”何桑入夏犯了鼻炎,嗓音娇娇腻腻的,怒气却膨胀,“梁秘在长宁区负责上访,他是公认的包青天,你有证据去检举老三,梁秘绝不徇私,没证据不要放屁,祸从口出会遭报应。”
王总一噎,肉眼可见的尴尬了。
梁迟徽擦拭干净指腹沾染的油汁,一张脸从容平静,又隐隐透出阴霾,“他说老三,你激动什么。”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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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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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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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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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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