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席兰盯着他。
“跟了我一年四个月,她不老实,不安分吗?”他胸膛起伏,像喷发的火山,“非要我翻脸是吗,非要所有人下不来台是吗?”
他说一句,逼近一步,“您替胡大发讨公道,您和胡家有来往吗?您冲谁,冲她,冲我?我不让您讨这个公道,行吗?”
纪席兰怒不可遏,“老三!”
“您动一下试试。”
梁纪深居高临下的压迫感,纪席兰一脸铁青,闭上眼平复,再睁开,她缓和了,拽着梁纪深,试图拽他坐下,“回家说。”
他甩开,扭头,“大哥,我今天扫你兴了。”
梁璟望向他,“无妨。”
梁纪深抄起椅背的西装,在梁延章和方京儒夫妇的错愕中,扬长而去。
“这...席兰,发生什么了?”方太太云里雾里的。
纪席兰镇定自若搂着方安意,安抚她,“他三天两头犯性子,见怪不怪了。”
梁延章也打圆场,“老三一直这样,上级器重他,下属捧着他,捧出驴脾气了。”
方京儒没心思吃饭了,“延章,能成吗?”
“能成。”纪席兰抢话,“我相中安意做我儿媳妇了。”
她信誓旦旦表态,方京儒夫妇自然没得说,插曲过后,继续饮酒了。
梁璟喝了不少白酒,有醉意了,他出门透气,拐过走廊,尽头传来潺潺的水声。
天花板的顶灯是暖白色,天窗涂了一层雨雾,映得灯泡发黄,何桑匍匐在水池台,水流不大不小,在她手心四下喷溅蔓延。
梁璟回国后,司机将梁家的情况捋了一遍。
老三的女人和老二有艳闻,据说老二为了护她,和外省陈家的公子打了一仗,挺轰动的。
梁璟对何桑的印象,基于此,是不太好的。
不过她确实不像水性杨花的女人,他眼力毒,识人没走过眼。而且她没背景,玩弄梁家的两位公子,于情于理不通。
何桑头埋得低,深一脚浅一脚走过来,眼看要撞个满怀,梁璟皱眉,“何桑——”
话音未落,她结结实实撞在他胸口,梁璟扶住她胳膊,她含了泪珠泫然欲泣,苍白得可怜。
水涟涟的鼻涕粘在他衣襟,何桑打心底畏惧梁璟,畏惧他的身份和气场,她慌忙伸手擦拭,“对不起...”
梁璟没在乎衣服,他定了定神,“我不是针对你。”
何桑糊涂,“针对我什么?”
“我母亲。”
她恍然大悟,梁延章和纪席兰轮番夸赞她神似翁琼,他当场不留情面反驳了。
没想到,他特意解释,好心安慰。
“我没计较...”
梁璟心里那根弦终于松了,他是极其有分寸的男人,日常生活中,一年和女人也说不上十句话,竟然把小姑娘弄哭了,哪怕是无心之失,他实在接受不了。
“梁秘,我不在冀省话剧院上班了。”何桑掏出手机,划开备忘录,“我调去外省话剧院了,电话也换了,这是地址和号码。”
梁璟看着备忘录,又看着她,“车不用你赔偿。”
“赔偿是一码事,态度是一码事,你万一联系不到我,以为我耍了你,你生气的后果,我承担不起。”何桑一抿唇,“梁先生也开红旗l5,维修的材料偶尔要加价,他之前买保险,这款车型有险种不给上...”
何桑在包间里憋了一肚子委屈,一边说一边抹泪,她不知道梁纪深会不会选择方小姐,会不会像宋禾刚回来那会儿,在两个女人之间隐瞒平衡,直到暴露。
她了解梁纪深,为女人的青春买单,他一向大方有原则,他舍弃的那一个,应有的补偿只多不少。
但何桑现在的心情,和宋禾那会儿不同了。
这几个月,梁纪深待她太好,宠她,哄她,呵护她,其实爱慕他的女人那么多,包括他的恩师上级也介绍过那么多,他从没提过,不愿影响她,只是不露声色地划清界限,挡住桃花。
她虽然有准备,他年纪不小了,快要结婚生子了,会有适合他背景的女人取代自己,她争不赢命。真到这一天,心脏仿佛被一万颗砂砾细细地磨,细细地碾,碾得血肉模糊。
梁纪深有时候给女人满满的安全感,有时候又毫无安全感。
“你——”
一张脸浸满勒痕,沿着脖颈滑入锁骨,梁璟摸口袋,没带帕子。
他二十一岁工作至今,已有十六年了,没遇到过这么脆弱柔软的女人。身处权势漩涡,人人戴面具,人人自保,除非是患难与共的青梅竹马,一旦男人名利双收再认识的女人,根本不存在纯粹真情了。
因此梁璟不接触女人,也不懂女人,他此刻耳朵嗡嗡的,拇指按压太阳穴,“好了,只要你不哭,我不生气。”
何桑清醒了一些,戛然而止。
纪席兰一路尾随梁璟,出乎意料目睹这一幕,她眯起眼,“梁璟。”
何桑越过他肩膀,和纪席兰四目相对,下意识回避。
梁璟抻了抻制服衬衣的褶痕,没理会。
“小何,你先回饭厅吧。”
何桑有鼻炎,又哭腔,浓浓的鼻音,乍一听很娇气,“梁夫人,我不打扰了。”
纪席兰扬眉梢,“那也好,老三和安意初次见面,需要热情相处,你在场他们不自在。”
她攥紧拳,“是他亲口承认要相处吗。”
“你没瞧明白啊。”纪席兰开心得意,“老三多么体贴安意啊,安意是大家闺秀,与老三门当户对,我们梁家的门槛儿高着呢,什么戏子啊,模特啊,休想攀附老三。”
何桑拳头隐隐发抖,大滴大滴的眼泪滚出眼眶,梁璟按捺不住了,“戏子?我母亲就是话剧演员。”
纪席兰面色一变,她忘了这茬了,“翁琼姐出身名门,她哪是戏子呢?”
何桑一声不吭跑出走廊。
纪席兰装得一副慈母相,“听你父亲念叨,你住在省里的家属大院?回家住吧,家里宽敞。”琇書蛧
梁璟眼底没有一丁点温度,“不回。”
纪席兰巴不得他永远不回老宅,和梁家一刀两断,无奈他是长子,她必须逢场作戏,“是纪姨伺候得不周到吗?你不满意,我改。你驻外十年,如今纪姨有机会照顾你,尽一尽继母的——”
“我只有生母。”梁璟冷言冷语,“没有继母。”
纪席兰神色凝滞,又迅速调整了,“翁琼姐难产离世,你们母子缘分薄,我也为人母,女人是自私的,可母性无私,我会像疼爱老三那样疼爱你。”
梁璟唇边弯起一丝弧度,分不清是什么笑,总之不是好笑。
“你违背他心意,逼他服从你的安排,你的疼爱最好别招惹我。”
纪席兰噎得够呛,擦肩而过之际,她幽幽劝诫,“何桑是扫把星,沾了她,无论什么关系,男人声名狼藉。你同情她,小心她克你。”
梁璟眉头皱得更紧,“你也是女人。”
“女人和女人不一样,我娘家平庸却清清白白,她母亲和继父是一对狗男女,她父亲尸骨未寒,俩人迫不及待领证搞上床了,能教得出正经姑娘吗?”
梁璟瞥了她一眼,“你留些口德。”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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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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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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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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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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