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也不仅仅于此。
而是:一个明明追求着那些平淡安稳、岁月静好的日子,却永远奔赴在远行的路上的人,难道不是最最奇怪的?
王尔德这么想,于是便更加好奇眼前的这位旅行家,不动声色地拼凑着对方的过往。
但在北原和枫的眼里,王尔德的身上也全部都是解不开的矛盾:
他追逐着名利,渴慕虚荣,离不开上流社会的供养和他人的吹捧认可。
但同样的,王尔德也追逐着没有用处的美,渴望真心,而且傲慢到不接受其他人任何形式的反驳,对他信奉的美的违逆。
所有互相冲突的特点都在这位画家的身上缠绕成漂亮的死结——漂亮到甚至让人以为是他那艺术般的人生的一部分。
也许矛盾的确是一种艺术,甚至属于他们两个的故事本身,就是两个矛盾的人、两个矛盾的画家互相吸引的故事。
不过北原和枫没有把自己画的画送出去,只是简单地找了个银行寄存。王尔德也没有把这幅语言过于犀利的画送给北原和枫,只是郁闷地把画给重新藏了起来。
他们都有点无伤大雅的小秘密,但是没有人在意这一点,虽然他们也都在好奇地观察和试图理解彼此的内心。
这也许也是他们身上的矛盾之一。
“我有时候会在思考,我存在在这个世界上到底是要干什么。所以北原你是怎么看的?”
王尔德在和北原和枫一起前往自己朋友的住所的时候,用那种很无聊的口吻说道,冒出的字句又轻又快,像是金鱼吐出的泡沫:
“我有时候都感觉自己所追逐的东西非常愚蠢。好吧,不过蠢就蠢吧。就像是我会喜欢上波西一样,我这辈子都在干莫名其妙的事情。”
“我觉得……你现在似乎很不安。”
北原和枫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事实上王尔德也不需要任何人的回答,只是看了他一眼,用陈述的语调说道:“你看起来下一秒就要因为焦虑过度把路过的小孩整个吞掉,王尔德。”
“吃小孩!瞧瞧这个粗鲁的用词吧,可我既不是什么女巫,也不是爱尔兰传说中那些‘活泼热情’的小精灵,对人类内脏也没有兴趣。”
王尔德很是不满地喊了一声,用谴责的眼神看着自己的朋友,像是没有听出对方话里隐含的安慰似的。
不过就算是这样,他的姿态也依旧显得翩翩有礼,甚至考虑到这条小道上偶尔有人经过,他还特意在自己的胸口别上了一朵百合花,搭配着他那一件边缘泛着淡青色的花边双排扣长外套,天生就带着优雅矜贵的风度。
“可是你的确很焦虑,离目的地越近越是这样。不,其实从几天前你就有这个影子了。”
北原和枫拉着自己的行李箱,带着笑意的橘金色眼睛侧过来看着对方:“如果你需要我换一个形容的话,更像是一只知道自己要从大型捕食动物地盘经过的猫,全身毛都炸了起来……”
“北原!”
这下声音就变成恼羞成怒了。
不过这只猫才因为心思被戳破而不爽了一会儿,就被对应技巧相当娴熟的旅行家用浆果冰淇淋安抚了回去。
画家心满意足地眯眯眼睛,凑过来嗅嗅冰淇淋上面的牛奶,顿时忘了自己几分钟前脑子里徘徊的“要不就用那副画像给自己换个朋友吧”的想法,恢复成了一开始优雅的神气。
只是傲慢的态度稍微缓和了一点。
“不过你说得对,我也许的确需要稍微冷静一下,至少不能现在这个样子。”
他尝了一口甜品,语气似乎都因为嘴里甜滋滋的味道柔软了起来,显得含含糊糊的,带着一种囫囵的可爱感。
“每次,记得是每次:每次我只要一想到要见萧伯纳,就忍不住有点焦虑。因为和他打交道实在是一件让人讨厌的事情,尤其是当他还对美这个概念嗤之以鼻的时候。”
王尔德说到这里的时候,故意发出了不屑的声音——虽然听上去更像是猫崽子软绵绵的抱怨声,不遗余力地嫌弃起了自己的朋友:“你都不知道这个人有多无趣和让人讨厌!”
“他那本来应该还算聪明的脑子里几乎全部都是世界上最没有意思的东西,哦,还有苹果,他那蠢得要死的苹果。”
“唯一能看出他脑子好使的地方就是在他讥讽人的时候,不过他也就这点本事了!他除此之外究竟还能干些什么,种苹果吗……对了,前面就是他的苹果园。”
王尔德的脚步停下来,望着前方的一大片树林,微微眯起那对翡翠色的眼睛。
那是无穷无尽的雪白与淡粉色融合而成的云霞,是大片大片颜料浑然天成的堆砌,被大自然任性地涂抹在道路的边缘,与闪闪发光的太阳融为一体。
混杂着鲜嫩粉红的银白色欢快地笑着,活泼地在人类的视网膜里面跳跃,肆无忌惮地昭示着春天的气息。
而这属于春日的柔软色调又总是显得那么浓烈而盛大,仿佛渺小的人们只要看上一眼,就要被一万朵云霞所代表的甜蜜淹没。
有一只灰白色的蝴蝶轻巧地掠过旅行家的指尖,用带着鳞粉的翅膀拍打了一下对方的手指,让惊叹地注视着这片风景的旅行家缓过神来。
“很美的果园。”
北原和枫扭过头看着王尔德,伸手握住一缕冰凉而又柔顺的风,用带着感慨的语气笑着说道:“感觉用来做景区都够了:你的这位朋友其实很有审美啊。”
美到他在恍惚间,忍不住想到了陶渊明《桃花源记》里面的话:
“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
即使那所描绘的是桃花,但是在这一刻,是什么花也没有那么分明的区别了。至少它们所拥有的是同样的一种美。
美到就算是骄傲的画家也不得不承认,这片果园的确是可以入画的风景。
“勉勉强强吧……”他嘟囔了一句,表示自己还是很挑剔的。
“我可不这么觉得。不过问现在算是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嫌弃对方,却还是愿意把他称为朋友了。一看就知道这肯定是你会喜欢的审美。”
北原和枫朝前面走去,伸手去抚摸一棵果树垂下来的枝丫,指尖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上面团簇着的花朵,闭上眼睛,很深很慢地吸了口来自花朵清雅的芬芳。
是很淡很淡的味道。
与从远处看时的盛大截然不同,它的白显得很纯粹也很厚重,就像是冬天尚未完结的大雪从植物的枝叶里冒出,连香气也是冷素的,有一种雪一样的清雅。
粉色的晕染羞涩地挂在花瓣的边缘,好像是春天为雪打扮上的胭脂,给这朵花的模样多添加了一点生气。
很嫩的一抹,透着春日里万物特有的兴兴向荣与稚气活泼。
“才不是呢!你以为我是那种只看外表的庸俗的人吗?”
王尔德下意识理直气壮地反驳了一句,然后才反应过来北原和枫说了什么,目光下意识地挪到了一边,声音里带着微不可查的心虚:“我和他能当朋友,咳,当然是因为他……”
北原和枫挑了一下眉,用带着调侃的眼神看着王尔德。
他今天穿着的是一件王尔德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的带着东方色彩,有着盘扣与云纹的天青色外套,拢着里面白色的衬衣。
带着东方式的清秀的眉目被一簇雪白的苹果花半遮半掩,眼眸中绚烂的橘金色在阳光下面熠熠生辉,一时间给人一种从画卷走出的错觉。
画家看着眼前很符合自己审美的一幕,很小声地嘟囔道:“……因为他长得很好看嘛。”
对于这位美的忠实追随者来说,其余的都不是什么大事,只要对方身上有他所追求着的美的影子,他都可以死缠烂打上去。
虽然那个家伙不管提出什么样的条件,都不肯答应他安安静静地坐在一个地方,老老实实地当模特就是了——而且他竟然还敢嫌弃画画这一伟大的职业!xǐυmь.℃òm
要不是他长得实在是好看,自己才不会理睬这么无聊的人类呢!
王尔德闷闷地哼了一声,突然感觉北原和枫这个家伙虽然有的时候比较讨厌,但是在模特职业上还是勉勉强强够格。至少很有美人在他面前应有的自觉。
不过,这里必须要提及一点:他对萧伯纳的容忍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
毕竟王尔德先生已经创造出他想要的作品,所以对方的脸完全……咳,在伟大的画家王尔德先生这里稍微丧失了一部分的价值。
至少打架的时候揍上去不会感到那么心疼,和对方在言语上互相伤害起来的时候也不用那么照顾他的情绪了。
画家仰起脸,颇有几分骄傲地想着,完全没有想到自己会有这种想法本身就是对那个人数一数二的纵容。
“快走吧。”
似乎是想到了到时候和对方大战八百个回合以出胸口一头恶气的场景,王尔德不由得催促起了北原和枫:“最好别碰他的苹果树,否则要是出了什么问题,那个小气鬼肯定要用不重复的语调含沙射影三个小时。”
北原和枫松开手,看着苹果树的枝条重新弹回原来的位置,在覆盖着绿绒的草地上抖落些许雪白明亮的花瓣,唇角微微勾起:“我还以为你是专程来和人吵架的。”
言下之意很明显:所以你怎么在这个时候反而紧张起来了?
“什么,认输?我这才不是认输呢。我只是不想牵扯上什么糟糕的麻烦!”
画家也不知道想到了哪个方向,像是一只被踩到尾巴的猫咪,义正辞严地大声嚷嚷道:“你是不知道那个家伙到底有多让人讨厌……”
北原和枫在边上敷衍地点点头,权当是安慰这位自负的画家,兴致勃勃地在苹果园里面转了两三圈,然后在草丛堆里面扒拉出了一个牌子。
牌子上面沾着一层薄薄的土壤和水汽,可能是在某次风雨里面被风吹掉下来的。
旅行家对此倒也没有嫌弃的意思,伸手一点点地将上面的泥泞抹去,看着上面逐渐清晰的字迹,最后忍不住笑了起来。
“噗嗤。”
北原和枫歪过头,举起手中的牌子,用手指着上面的字,对王尔德笑着开口问道:“你说的是这种讨厌吗?”
正在滔滔不绝的王尔德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睛,下意识地朝着牌子看了过去,只见上面用漂亮而又凌厉的字母写着几个飘逸的单词,一看就知道书写者的愉快心情:
“NoOscarWildeorassholesareallowedinhere.”*
按照中文的某句著名语式,把这句话翻译过来就是……
奥斯卡·王尔德与混蛋不得入内。
王尔德看着这一行字,缓缓地在脑门上打出了一个问号,然后瞬间就炸了毛:
“这个家伙是什么意思啊!他怎么好意思把我和那群人相提并论——而且他说话就不能文雅一点吗?”
北原和枫咳嗽了几声,把人拉住搂到自己的怀里,看着这只骄傲的猫咪愤怒地对着空气张牙舞爪,“咪呜咪呜”地在口头上叫个不停。
甚至到了这种关头,他也不是那种粗鲁而失去理智的乱喊,而是在最初的生气后,就开始条分缕析地数落起了对方干的蠢事。
好像他发誓要对空气证明萧伯纳是一个“更混蛋”的东西似的。
“他还故意给我吃酸苹果!他明明知道我不喜欢吃酸的,但还故意把酸苹果给我,甚至提前削好了皮,一点也没让我看出它没有熟!”
王尔德说到这里的时候,从喉咙里委屈地嘟囔了一声,感觉当初信任对方的自己简直就是全天下最大的蠢货。
北原和枫安抚地拍了拍对方的肩,感觉王尔德对酸苹果的厌恶指数怕不是直接突破了一百,才能念念不忘这么久。
“我决定了。”
感觉自己被朋友伤透了心的王尔德转过身,胡乱地蹭了北原和枫几下,恶狠狠地开口道:
“我这一回就要把他的苹果园里面的花全部都弄下来,他今年就别想着收获苹果!一颗我都不会给他留的!”
“……”
北原和枫沉默了一会儿,默默地把怀里的猫摁得更用力了一点,防止对方在脑子不清晰的时候跑出去,同时真情实意地感慨道:“那这种工程量,还真是浩大呢。还有,王尔德先生,我建议你在这种时候最好回……”
“北原你干嘛拉着我,我今天就要和萧伯纳那个混蛋好好吵一架!我和他之间迟早要分一个生死!”
王尔德迅速地打断北原和枫的话,一副义愤填膺地样子,结果感觉自己的肩膀被什么人默默地戳了戳。
“你要是敢动我的苹果树,你信不信在我这里住的日子,连喝的水都是酸苹果味哦。”
一个显得有点耳熟的声音幽幽地响起,里面带着微妙的杀气。
王尔德瞬间沉默了下去,接着有些怔愣地转过头,果不其然地看到了萧伯纳的那张好看到熟悉的脸。
边上的北原和枫露出一个无奈的笑,松开手默默后退了几步,表示这件事情和他没有关系。
嗯,真的只是你喊的太大声了而已。
“我这不是没把你和那群混蛋混为一谈嘛。”
萧伯纳绕着这位前来拜访的画家转了一圈,用嫌弃的眼神看着王尔德:
“所以说,某些自卑的家伙是不是特别喜欢把自己和某些群体对号入座?不过就算是对号入座了,这也不是你的问题吗?”
“我这里可不是伦敦和都柏林,可没有人宠着你这个除了画画就什么都做不了的家伙。”
“咳。”北原和枫在边上咳嗽了一声,表示自己应该还算是在人类的范畴里面。
“哦,懂了。”
萧伯纳若有所思地看了旅行家一眼,摸了摸下巴,对着王尔德十分灿烂地露出一个笑:
“所以你是对自己的独立生活能力终于有了自知之明,随身带了一个保姆啊。那看来你还是有那么一点用处的,进来吧——看在你还带了个算是有用的人的份上。”
“萧伯纳你这个脑子里审美细胞都被苹果吃了的家伙给我闭嘴!北原他才不是我的保姆!他是我的模特,模特!我和你说,我现在才不稀罕你那张脸呢!”
北原和枫默默地拽住了王尔德的衣袖,接着对萧伯纳露出一个抱歉的微笑:
“都有。因为王尔德先生没付钱,所以算不上是保姆,大概只能算是社会服务人员?”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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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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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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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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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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