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开春前几日,云州刺史王文维的病终于好了,走出了那处小院。
整个云州都,上上下下都松了一口气。
“王文维”捏着抽芽的柳条,望了很久很久。
“你终究还是没熬到开春啊....”
而那之后,王文维以莫大的行动力和决心,开展了新一轮治理瘟役的工作,一如之前20年。
他的精力几乎无穷无尽,无时无刻不在处理公务,从不休息。
他的下属要三班倒,才能跟得上王大人的节奏。
整个云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转了起来。
只是偶尔有人会想起,王大人那个得力干将“红”,好像再没出现过。
在多年的积累下,云州拥有了一套熟练的应对瘟役机制,越来越有效,也越来越高效。
不论瘟役从何传来,有何种症状,九州各地中,永远是云州受灾最轻,死人最少,王文维的声望也不再局限于云州周边,而是响彻九州。
在人族至暗的年代里,云州,成为了难得的一方偏安之地。
云州百姓纷纷在家里张贴王文维的画像,日夜叩拜。
这一干,又是二十年。
大斌334年,云州刺史王文维已经73岁,依旧精神抖擞,将整个云州打理的井井有条。
他数次拒绝京城的调令,只专心致志,护云州一地。
大斌两代皇帝都曾想将此人调回京城,却数次被无视,即便派人来云州出任新刺史,新府尹,也不过变成一个连仆役都指挥不动的摆设。
云州人,只认王文维。
好在大斌早已苟延残喘,王文维也无儿无女,两代皇帝也只能由着这位被神化的云州刺史,守在云州独揽大权。
刺史府衙,须发皆白的王文维,依旧在精神烁烁的处理公务,身边的属下这些年已经换了一轮又一轮,只有他,始终不变。
“大人,今岁各地瘟役较轻,不过靠近梁州那边几个县,传闻有个白衣僧人,在收敛役病之人的尸体。”
王文维头也未抬:“令捕快沿路逮捕此人,役病之人尸体乃是重要‘役源’,不可大意。”
“诺!”
后半夜,一旁的文书舍人都在打瞌睡的时候,王文维才停下了手上的笔。
他将手掌摊开,看着其上的掌纹。
那苍老的手掌如褪色一般渐渐消融,从而露出了些许红色绒毛。
这才是他真实的本项,不是红,也不是王文维。
然而,这一变化没过多久,就难以为继,红色容貌褪去,手掌恢复了人类模样。
是的,王文维发现自己变不回去了。
他已经将自己封锁在人类的外表下太久了。
多久了?50年?
上次以原本的姿态出现,是什么时候?
到底哪个模样,才是真正的自己?….王文维的心乱了。
但是他必须做好答应了别人的事。
就像那个三流诗人一样,说了,就一定会做!
此后又过了10年。
王文维已经83岁。
在这个年代,哪怕能人异士,也少有人能活到这个岁数,加之其状态依旧精神饱满,甚至已经可以称之为人中祥瑞。
并且他已经三个年头,没有插手过瘟役治理的事情了。
数十年里构建出的应对之法,已经深深的刻在了云州上下的骨子里。
他知道,自己终于能离开了,也该离开了。
大斌345年。
84岁的云州刺史王文维,离开了那处府衙,开始巡视全州。
他没有错过任何地方,上至大城镇,下至小村落,但凡有超过百人聚聚之地,不论山高水远,均要走访一遍,梳理地方。
前后总计花费一年时间。
之后回到府衙,耗时三月,写下《云州疫志》,将数十年对抗瘟役之经验集大成,并提拔了培养多年的继任者。
然后于府衙后方小院中,逝世。
这间小院承载了很多回忆。
比如一人一妖因为担心刺杀而比邻而居,却被误认为养了侧室。
比如曾经王文维、红、尚文怡三人月下饮酒。
比如那个爱慕自己丈夫,却因为自己身体原因一生无所出的女人,在自责中故去。
比如那个理想主义文人,在践行自己宏愿数十年后,已久因为人族灰暗的未来而迷茫逝去。
现如今,云州刺史王文维这个身份,也在这里逝世。
云州的天塌了。
全州恸哭,哀嚎盈天。
好在某人留下了足够多的柱石,在他离去后,撑住了这一片天。
他终于解放了,从对好友承诺中。
虽然他已经永远无法变回那个,在山腰上晒太阳的红毛妖怪。
王文维将自己的面貌,恢复了成了“红”的样子。
十五六岁的少年郎,也是当年那个牧童的样貌。
红这个名字过于特殊,有被认出的风险,他将王文维的后两个字对调,自称王维文,以此纪念好友。
云州以外的地方,这个名字稀松平常。
他先是去了梁州,有传言这场恐怖的瘟役,最早就是从梁州开始的,不过数年时间一无所获。
之后又去往了秦州,神医吴景生的后人早已死绝,医药世家,也没能扛过一轮又一轮的瘟役。
他去了京州,看了看尚文怡的娘家人,这个曾经底蕴深厚的官宦之家,勉强存续了下来。
他还去了关州,去了王文维的故乡,不过只剩下一片废墟。
蓦然回首,离开两尖山,竟然已经百年。
各地的瘟役,也渐渐开始消退。
起初第一年,大斌各地无役,世人还以为是巧合。
等到第二年、第三年,瘟役依旧没有出现的时候,世人才反应过来,这场九州人族的浩劫,这场贯穿数代人的百年瘟役...
似乎、好像是结束了。
可惜大斌王朝在瘟役中苟延残喘了百年,却并没有迎来曙光,而是迎来了末日。
百年瘟役结束第二年,大斌各地出现反叛,这个腐朽的王朝咽下了早该咽下的最后一口气。
不过这些都和王维文没有关系了。
百年之后,他再度感觉到了孤独。
此时连“云州刺史王文维”,都有渐渐变成了传说故事。琇書蛧
他曾在某座山下隐居数十年,直到村中稚童变老翁,才不得不离开。
他曾经在闹市中开了一家店铺,一个人将店铺做成了百年老店。
也曾扮演过强大的异士,专管不平之事。
他看着人族在衰败之中一点点繁荣,又一遍一遍兴衰交替。
蓦然回首,他一个天生天养的妖怪,竟然也成了人族历史中的一份子。
那个理想主义文人,用自己最后的请求,约束了他几十年,却也将其心中的所属,“矫正”到了人族这个身份上。
只是无论他活了多久,去了多少地方,认识了多少人。
心中记忆最深的,永远是云州那五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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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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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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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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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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