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水清甜不涩口,入口还会回甘。

  白眠雪两腮鼓起又消下去,满意地喝完,又不安分地盯上了自己手里不大但十分精巧的玉杯。

  只见上面镶着一颗小小的东海明珠,还镌刻着几个小字。

  “这写的什么呀……让我看看。”

  白眠雪好奇地托着腮,仗着周围众人的目光聚集在暹罗国使臣身上,悄悄地趴在桌案上开小差。

  那几个小字似乎都是用古体字写就的,一勾一画皆繁琐晦涩,瞧起来非常不容易分辨。

  白眠雪努力辨认着,两只眼珠子慢慢地凑到了一起,像只盯住食物的猫猫,

  “清,清……”

  他正艰难地低语着辨认第一个字,谁知,一只修长有力的手突然伸了下来,拇指上的白玉扳指在他眼前一晃,抽走了他抱着的玉杯。

  “谁呀?”白眠雪先是被吓了一跳,随即不满地抬起头,举目却见一张有好几日未见的脸。

  北逸王谢枕溪。

  他今日仍是一身玄衣官服,上面用活泼的金银丝线绣着狷介麒麟,在这样灯烛辉煌的厅堂里瞧起来既不失郑重,也多了一丝风流俊逸之感。

  谢枕溪眯起眼睛,略有点儿玩味地捏住他的玉杯,挑眉细看。

  “还给我!”白眠雪瞧了瞧在上首威严端坐的英帝,悄悄怒道。

  谢枕溪只是低眉看了眼生气的白眠雪,转了转玉杯,发现了那行小字,挑了挑眉,“五殿下在看这个?”

  白眠雪扁扁嘴,“能不能还给我啊。”

  他想起上次出了杳灯殿,这人主动招惹他的恶劣行径,和那茫茫大雪里令人讨厌的大笑,实在是看他有点儿不顺眼。

  记仇。

  十分记仇。

  他仰起头无声地瞪着眼前人,谢枕溪却不过是眯着眼勾了勾唇,“看来上次惊鸿一瞥,未曾给五殿下留下些许好印象。”xǐυmь.℃òm

  他笑了笑,用拇指轻轻捻过那几颗白眠雪一直盯着看的小字,声音突然略带点儿引诱和蛊惑,道,

  “要不要本王念给殿下听?”

  ……

  白眠雪出于本能挣扎着摇了摇头,但越来越炽盛的好奇心还是让他摇头的频率变得迟疑又缓慢。

  谢枕溪笑了笑,狐狸般的眉眼仿佛聚了微光。

  他捻着那行凸起来的字,在满殿熙熙攘攘的众人未曾注意时,无声地贴近白眠雪,在他耳边一字一顿道,

  “清,风,定,何,物”

  他的长指遮住了玉杯,每念一字,都会慢慢向下挪开手,露出一个字来。

  像是在徐徐展开一幅绘着盛景的图。

  “我,我知道了。”

  白眠雪懵懵懂懂地听完,尚未解出其中意思,突然一抬头,恍惚地呆呆发觉这人居然离他这么近。

  他刚想扭扭身子蹭得远一些,突然就见谢枕溪说完,顺手还从他面前的果盘里捞了颗葡萄。

  白眠雪迅速伸手摁住他的手腕。

  这是他打算带给绮袖,星罗和冬竹他们的。

  软软的手掌覆在他手腕上,谢枕溪喑哑地笑了一声,把玉杯递还给他,

  “五殿下想知道这下一句是什么吗?”

  白眠雪歪了歪头,这刻杯子的是谁,怎么还说话说半句啊……

  怎么办,又有点想知道。

  他忍不住乖乖软软地点了点头。

  “那就放手。”

  护食的猫猫终于犹豫着松开手,看着他拿水果,眼神虽然从软糯变得凶狠起来,但到底还是忍住了没动。

  “清风定何物。”谢枕溪忍不住笑了,

  “可爱不可名。”

  “可爱不可名……”白眠雪额前几根碎发落下来,微微在脸颊两侧晃荡着。

  他不怎么懂得,只能无意识地仰起头重复他的话。

  就像是毛绒绒的幼鸟第一次学舌。

  谢枕溪盯着他微微张合的小嘴,眼神晦暗了一瞬,突然又勾起唇角,把杯子往他跟前推了推,脸不红,心不跳地骗人,

  “五殿下,留着它罢,这种玉杯,合该有一对的。”

  -

  走神的后果就是不仅自己的水果被人薅走了一串,而且还被坐在上首的英帝突然给注意到了。

  白眠雪今日挑的位置实属是几个哥哥里最不起眼儿的,因此可以一直在角落里舒舒服服,光明正大地吃东西,喝茶,聊天。

  谁知英帝的眼神环视一圈,偏偏就落在了这个他以前从来不会分出一丝眼神的儿子身上。

  “老五,你且说说,暹罗国使臣的提议如何?”

  白眠雪心头猛的一跳,血都凉了,但还是赶紧乖乖地站了起来,拱了拱小手行礼,

  “禀父皇,儿臣,儿臣觉得……”

  觉得什么呢。

  头上玉冠一颤一颤的,白眠雪看上去在认真思考,但实际上脑袋空空。

  这暹罗国使臣所言,实属是个极不好答的难题。

  若直接允了他减免税负,那大衍的其他臣属国自然也有样学样,势必也要接二连三跑来求大衍减税。

  如此一来,就算他不太聪明,但都明白,这样做势必会影响国威,更会影响大衍国内物资的丰沛程度。

  但若不允,暹罗国使臣已经将话说到了这个份儿上,就差声泪俱下了。

  如果直接拒绝,好似也太过无情。倘若传出去,还有一众正在观望是否要臣属于大衍的周边小国,势必也会寒心害怕。

  总之不管暹罗国使臣是真的出于忧心子民而提出的这个问题,还是有意为难,于大衍都是骑虎难下的境地。

  英帝见他半晌不语,眉目已经略显低沉,几步之外的白景云回头看了看白眠雪,正斟酌着要如何开口帮他解围,

  却听白眠雪呆了半晌,突然抬起头,软绵绵道:“……回父皇,儿臣觉得,这税负该减。”

  有几位一同参宴的老臣脸色当下就沉了下来,似乎极为不满。

  “但是,这税负可不能凭空就减。”白眠雪眨眨眼睛,紧接着来了一句。

  那暹罗国使臣顿时变了脸色,看着眼前的人一脸天真烂漫,不由得生出几分轻视之心,

  “哦,皇子殿下什么意思?难道是说我们暹罗人在骗尊贵的大衍皇帝不成?”

  “当然不是呀。”

  白眠雪乖乖地摇了摇头,四两拨千斤,“暹罗国使臣方才似乎在说,暹罗国内洪水,旱灾,蝗灾连绵,疫病流行,百姓颗粒无收,饥民千里,可是真话?‘’

  “当然是真的。不然,我们也不能厚着脸皮,千里迢迢来求大衍皇帝减税啊。”

  “既然如此,光是减税,暹罗国使臣觉得可以真正缓解国内的灾荒吗?”白眠雪轻轻道。

  “那,那你说,怎么办?”暹罗国使臣抓了抓长相特异的帽子,终于面带困惑问道。

  “你们既然臣属于我大衍,那大衍一定会给你们庇佑的呀。”

  白眠雪弯了弯唇,眼睛亮晶晶地,

  “像暹罗使臣提出的粮草,香料……这些重要物品想要减税,当然可以,但我们只减你们提出的一半。譬如粮食每年进贡两成,今年可以只要一成。”

  “剩下的一成,我们大衍派最有赈灾经验的官员,带上大衍的粮食,药品……远赴你们暹罗国,亲自帮你们的子民渡过难关。”

  此言一出,四座悄无声息。

  暹罗国使臣大惊,险些连酒杯都握不住,“这,这,我暹罗国与大衍相距甚远,怎么有脸让大衍国尊贵的大人们一路舟车劳顿,千里迢迢……”

  “父皇。”白眠雪眉眼弯弯,朝着英帝又行了下礼,软软道,“舟车劳顿,怎抵得过四海归心呀。”

  白景云似乎松了口气,缓缓收回了落在白眠雪身上的视线。

  上首,英帝的眉目似乎仍是皱在一起,但过了半晌,终于慢慢舒缓了开来,

  “老五说得有理,就照这么办。”

  暹罗使臣捏紧了酒杯,强笑道:“陛下,您……”

  “嗯,暹罗使臣还有什么话要说?”英帝犀利地目光扫过,指尖叩着桌案,声如沉钟,

  “我们大衍不仅依你们的意思减免了税负,还亲自派人替你们赈灾,可还有哪里不满意?”

  “没有,没有。臣替暹罗万民叩谢陛下圣恩!”

  暹罗使臣汗出如浆,仓皇地屈膝跪倒。

  白眠雪轻轻松了口气,悄悄坐下,一边认真地剥了颗葡萄喂给自己吃,一边抬起头,恰好对上了英帝的视线。

  却没有昔日的冰冷阴沉,反而略带一点不易察觉的鼓励。

  -

  驿馆。

  今晚的宴席已经散了。

  暹罗使臣狠狠地把帽子摔在地下,丝线一根根折断,硕大的宝石和珍珠哗啦啦撒了一地。

  “混账,都是混账!”他气得面色蜡黄,“好端端的非要来骗大衍减税,我就说这狗屁办法行不通!”

  “现在好了,大衍要派人来我们暹罗,什么蠢东西,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他气到极处,嘴里冒出来的竟全都是叽里咕噜的暹罗语了。

  一个脸戴面纱,鼻梁高挺的乌发女子走上前,开口也是娇媚的暹罗语,

  “大人不要生气,就算大衍的使臣来了,咱们随便使点手段,什么天灾人祸,还不是咱们说了算。”

  “你这蠢东西。”那使臣冷笑一声,一屁股坐在窗边的椅子上,气血上涌,“你真以为我怕的是他们来赈灾?”

  “咱们在南郡,北郡悄悄养了多少兵马,又在西郡藏了多少军火……”

  他狠狠拍了下桌子,面目狰狞,“一旦被大衍来的官员发现一点儿蛛丝马迹,就是一个死!”

  话音刚落,突然听见窗外轻轻响动了一声。

  使臣吓得两腿俱软,脸色大变,连忙一把掀开窗户:“谁?!”

  却只有一只猫儿远远地呜咽了一声。

  他左右看了看,方才骂了一句,阖上窗户,继续和那女子说话。

  却不知,他甫一转过身,就有一道似有若无的黑影擦了过去。

  街角处。

  一袭黑衣的暗卫跪倒在一架不起眼的马车前。

  暗卫悄声道:“禀王爷,我等方才听得真切,暹罗国确实暗养私兵……”

  轿内,谢枕溪黑眸沉沉目视着前方,早已没有了半分方才大殿上的风流态度。

  闻言只是眯起眼,慢条斯理道,

  “果然不出本王所料。只不过,这暹罗使臣也不争气。”

  “本王教他的,上了大殿全都忘了。”他摇摇头,叹了一句,“废物。”

  黑衣影卫立刻便明白了主子的意思,只是他顿了顿,又暗恨道,“说来也怪那五殿下,若没有他半路搅和,定能成事的。”

  谢枕溪闻言,蓦地想起自己进殿时瞥见的那个小小的身影,正懵懵懂懂地埋头盯着一只平平无奇的玉杯。

  他用指腹缓缓摩挲着白玉扳指,仿佛仍在回忆着那玉杯上凸起的小字。

  半晌,狐狸眼半眯着笑了笑,

  “若说他笨,又敢坏本王的好事。”

  -

  直到宴席散时,已是月上中天。

  白眠雪早已经困得东倒西歪,若没有白景云和白起州一左一右扶住他,怕是站着都能跌倒闭眼睡着。

  “你昨夜是挑灯夜读了么?”

  白起州把他软软地要滑下去的身子往上提了提,忍不住恶劣地出言嘲讽。

  “哪有呀,你又瞎……说。”白眠雪吧嗒吧嗒小嘴,长长的眼睫垂落下来,眼看又要闭上眼睛。

  “你的轿撵呢?困成这样还不找人给你抬回去。”

  白起州又揪了揪他的耳朵,像是在故意招惹一只困到闹觉的猫。

  “坏了,坏了!”白眠雪终于睁开眼睛,打了他一下,又小声说,

  “太久没用,都坏掉啦,绮袖她们拿去修啦。”

  “那你怎么回去?”白起州挑挑眉,勾着白眠雪的头发玩儿,还在喋喋不休,

  “就困成这样?”

  “还能走吗?”

  “如果你求我的话,我可以……”

  一旁的白景云实在不堪其扰,一脸漠然地打断他,伸手把白眠雪抱了起来,垂下眼帘,温和道,

  “天成殿与五皇子殿相距亦不甚远,很快就到了,你睡会儿吧。”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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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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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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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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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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