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快点雪塞,再快点!”
白茫茫的雪原中,忽然窜出一匹棕红色的马,像是离弦的箭飞快向前狂奔。
银亮的箭镞紧接着在空中划过,冒着寒光,森森冷意,漫天飞雨一般不断地从玉昭阳的身边落下。
玉昭阳的握紧了缰绳,鲜红的血液顺着她的手指往下流。
如雪洁白的手指上,残留着明显的淤青,像是被夹板用力夹出来的,看起来触目惊心。
没想到逃了这么些天,还是被黑羽卫发现了!
刺耳的冷风夹杂的冰雪,就像是成群的乌鸦带着尖锐的黑羽扑腾在她的耳边,又像是无数的声音穿过她的头脑。
有女人的,有男人的,可是却呜呜哝哝地像是裹了一层薄膜。
一只飞行的鸟被身后飞出的长箭射中,盘旋地、快速地向地面坠落。
快速的坠落,只是一眨眼的功夫。
玉昭阳的眸中映着那坠落的影子,忽然嘲讽一笑。
瞬息之间,从天坠落到泥土里。
正如她一样。
谁能想到,昔日名震东阳的瑞阳公主,竟变成了今日这般绝地逃亡的野狗。
或许,连野狗都不如。
杂乱的马蹄声越来越近,一道粗厉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回荡在空旷的雪原中。
“前方就是仇凉的断崖,你逃不了的,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玉昭阳长发乱飞,迷乱的雪花中露出一双明亮如水的眼睛,可是那里面却黑沉一片,如万丈深渊。
她转脸向后看了一眼,嘴角勾出一抹讽刺的笑,眸子深冷如冰,尖锐而幽深。
前面是绝路。
她,还是停了下来。
黑羽卫瞬间就如潮水般包围住了她,身上标志性的暗绣飞羽黑杉带着一如既往的冷酷和决然。
为首的男人走到前面,紧紧地看着玉昭阳,声音平静而冰冷,道:“瑞阳殿下,跟我们回去吧。你逃不了的。”
玉昭阳转过身来,寒风吹起她的长发,露出一张带血的面容。
然而那张脸依旧惊人地绝艳而美丽,仿若世间最高贵的花朵。
但是她的眼睛很冷,比这漫天的冰雪还要冷。
“殿下?”
风声因着她的冷语,似乎也停了停。
空旷的雪原,极其安静。
“何必假惺惺的呢杜谦?你这样反而更加让我作呕。”
杜谦淡淡道:“殿下又何必如此阴阳怪气,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玉昭阳冷笑着,擦着自己手上的血。
“我是什么样子,你怎么会知道?”
杜谦依旧平静地说着,像是在回忆一段稀松平常的往事。
“我怎么会不知?我一直看着殿下长到十二年纪,那时您虽小小年纪被破例封为外戚公主,有众皇子疼惜,却从不骄纵,心有仁慈宽厚之心,连街上的穷酸乞丐都能握上您的手,可是您现在……已经彻头彻尾的变了!”
玉昭阳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似地哈哈笑道:“我现在怎么了?残忍?还是无情?说起无情,我可真是比不上杜将军你,刚从北疆回来换了套皮,便摇着尾巴换主人了?怎么,东阳太子给的骨头就是比我们端侯府要香是吧?”
士兵闻言大喝:“大胆,竟敢对我们将军无礼!”
“闭嘴!你们算是哪根草,也敢跟我叫嚣!”玉昭阳厉声道。
众士兵被她这如虹的气势吓得愣了愣,纷纷噤了声。
杜谦淡淡道:“没有办法,我等不过草芥,不像殿下等有翻云覆雨之能。既然旧主无情,只能转投新主。而且我为什么会被发配去北疆,殿下不是最清楚的吗?”
“你是想说,是我父亲故意将你发配的?”玉昭阳冷哼一声,“若不是你们当时不听军令,虐待兵俘,甚至还造成了兵俘齐齐放火自杀的惨剧,引起南楚内外的公愤,我爹会不念及旧情?”
“我告诉你,若我当初在场,你、还有你们,只会是死罪!我爹就是心软,才会将你们贬谪!”
杜谦不为所动,只是眼底不忍一闪而过。
“事到如此,多说无用。殿下,请跟我们回去!”
玉昭阳眼神冰冷地如同困兽一般,发疯地笑了起来,“回去?不可能!不过我今天心情好。可以给你们两条路。一,退回去。二,你们死!”
杜谦态度恭敬,却慢慢拔出长刀,直指向玉昭阳。
“不愧是殿下,纵然到了如此境地,还能如此狂妄。不过,缉拿罪犯乃是我等职责所在,不敢懈怠。瑞阳殿下,还请别逼我们动手!”
玉昭阳慢慢收敛了笑意,冷声道:“说什么废话,你他妈倒是动手啊!刚才动手的时候不是挺利索的吗?”
“情况所迫。太子殿下吩咐了,让我们不要伤您性命。属下不敢违抗。”
“我怎么不知,他会说这种狗屁话了?”
杜谦道:“殿下慎言,那是太子殿下,亦是未来东阳的新皇。侮辱君王,可是死罪!”
“别叽叽歪歪的。你要动手就来,我玉昭阳奉陪!”
杜谦冷凝着她,似还不想动手,皱眉道:“如果您认罪,太子殿下英明仁慈,或许会念在往日情分,对您从轻发落。殿下,您还是最好和我们回去,也好过死在这荒无人烟之地,将来被野兽分尸嘶咬。”
玉昭阳冷声道:“还是那句话,我没罪。说再多也是这一句。”
杜谦道:“谋逆,弑君,还不算大罪!”
玉昭阳不想对此再有辩解了。
那么多天的严刑拷问,像是噩梦轮回一样的折磨,已经够了。
杜谦继续说道::“您回去,或许还有一条生路;若不回,就只有死路一条!”
玉昭阳眸色一霎间阴沉如地狱烈火,手中马缰紧握,几乎深陷她的掌心,“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你们要杀便来!不过,想让我替人背锅?想都别想!”
另一个黑羽卫忽然站了出来,愤声道:“你们跟她那么客气做什么。还瑞阳殿下?如今,她不过是个阶下囚罢了。”
杜谦闻言,怒斥道:“十一,别太过了!太子吩咐过……”
“也就是太子殿下仁慈,要我早就把这女人五马分尸,然后扒光了衣服吊在城头上引万民围观了!”
叫十一的男人却全然没有听劝,反而言语更加恶毒,目眦尽裂地看向玉昭阳。
“怎么,做了那么罪大恶极的事情,还不让人说了?你们一家人往日那般高傲,好像谁都不看在眼里,如今总算是遭报应了吧?哈哈哈哈……”
杜谦皱了皱眉,道:“十一,住嘴!”
“住什么嘴?头儿,您别忘了,我们堕落到今天,都是拜谁所赐?不过就是些敌国俘虏,杀了就杀了。我看贬谪是假,收权才是真的!那端阳侯我早就看出来了,那就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见您兵权越来越大便坐不住了,随意寻了个法子就收了您的兵权,全然不顾及您跟随他十五年的情分!”
“前些日子众目睽睽之下她杀了先皇,可是却还在狡辩!果然不愧是端侯的女儿,和他一样的伪善恶心,也怪不得遭得满门屠戮!如今太子开恩,饶你不死,你别不识好歹!”
玉昭阳猛地看向他,眸光刹那间猩红一片。
“你给我闭嘴!你没有资格提他们!”
大雪之夜,满门屠戮,血流成河,火光弥漫!玉昭阳一旦想起,便满心疼痛,如同烈焰灼烧。
十一面目狰狞,如地狱恶鬼,大声猖狂道:“怎么,不想听?可是我偏要说!哈哈,他们对你倒是好,把你送出了东阳,这才免了灾祸。不过,想必到现在,你还不知道你父母当年的下场吧?”
玉昭阳抿了抿唇,却怎么都吐不出一个字来。
她想知道,可是她却也害怕,害怕听到那些她不想听到的。
十一看着她的表情笑得愈发阴狠,像是疯子一样。
“想知道?那我便好心告诉你。”
“端侯,也就是你那平日里尊贵的父亲是被人一刀捅进了心窝,死后被野狗啃咬,竟连血肉都没有了。”
“至于你母亲嘛……嘿嘿,被发现的时候,早已经衣不蔽体,不知道被玩弄了多少次了。那样曾经名动京都的美人,成了一只破鞋。”
“啧啧,想想还真是可惜啊哈哈哈哈!”
玉昭阳眼睛变得猩红,满脑子的理智都化为虚无。
母亲的温声软语似乎还在她的耳边,可是在此刻却全都变成了致命的尖刺,深深插在玉昭阳的身上。
她慢慢抬起眼,眸子漆黑无比。
这个人,该死!
那些人,也都该死!
十一说的正欢,却没想到玉昭阳会忽然冲出来,还没来得及躲,被玉昭阳生生砍断了一条胳膊,滚落在雪地上,悲鸣不已。
“啊啊啊啊啊!玉殊棠你敢!”
玉姝棠?这个名字她好久没听过了。
这么些年,她听到最多的称呼便是殿下。
玄门的那些师兄弟们,也只会叫她“玉昭阳”。
除了她的父母,再没有人会直呼她本来的名字。
可惜,他们都死了。
玉昭阳没有停顿,紧接着又是一刀,将他另一条胳膊也利落地砍断。
十一疼得尖叫出声,反复地在地上打滚。
可是,还不够!
她一刀下去,又再次斩断了他的双腿。
疼的十一连动、都不能再动了。
玉昭阳咧唇冷冷一笑,眸光发寒,“不过一条狗罢了,真以为能在我面前嚣张!”
说完,她径直向另外几人砍去。虽然她身上有伤,但毕竟武功不凡,几个黑衣人竟然连反应也没有,便被砍了手脚,当即掉下了马来,痛苦的在地上打滚。
雪白的地面,不消片刻,便染了血色,如绽开的彼岸之花,诡异而绮丽。
玉昭阳头冠早已落在地上,脸上染着温热的鲜血,眼睛像是杀红了眼,任由凌乱的头发飘散在空中。
身形虽然早已如摇摇欲坠的雪花,可却坚韧的不肯倒下。
十一冲着杜谦喊道:“将军,杀了她!杀了她啊——”
还没说完话,便又被玉昭阳横插一剑,刺破了肚皮。
杜谦眯了眯眼,似是有些头疼,却丝毫没有将地上痛声叫喊的人放在眼里。
在他眼里,那群人也不过如同草芥一般。
“殿下,看来你是不打算跟我走了!”
玉昭阳冷眸看去,擦了擦唇角的血迹。
“我说了!今日,不是我死,就是你们死!”
玉昭阳说完,拖着浑身是血的身子,狂奔而去。
眨眼之间,便又将四人斩于马下,吐血立毙。
眼见玉昭阳似乎不怕疼似的,越战越猛,另一黑衣人道:“将军,怎么办?”
“怎么办?”杜谦眯了眯眼睛,过了半刻,眸光渐渐冰冷,慢慢吐出几个字:“既如此,那便……杀无赦!”
“是!”
得了命令后的黑衣人,忽然翻马而起,手中冷光一闪,数十道暗器向玉昭阳包围而去。
玉昭阳一惊,连忙挥剑抵挡。
就在她全力抵挡暗器这番功夫,一张巨网忽然从上向下,冲着玉昭阳兜头罩下。
金蟾网!这是黑羽卫的秘宝。若是被它缚住了,全身的皮肉都会被这锋利的金线,一片一片割下,直至失血过多而亡。
玉昭阳急忙向后退去,一直退到了崖边,这才险险躲过金蟾网。
可还没等她得以喘息,一支利箭如电飞出,飞快射向玉昭阳后心。
这箭来的太快太猛,如同压垮了玉昭阳苦苦支撑着的最后一根稻草!
这时雪塞忽然窜了出来,将箭生生用肉身挡住。
玉昭阳惊呼一声:“雪塞!”
还没等她往前走上一步,一支利箭便又射了过来,深深钉入玉昭阳右膝。
玉昭阳腿上一痛,脚下一空,却见半个脚已经踩到了悬崖边上。
她满目晕眩,想要爬回崖上。
可紧接着,又有一箭径直地穿过玉昭阳的左肩。
她一抬眼,便看见杜谦弓箭后,那双深凉无情的眼。xiumb.com
她还记得,那双如今正在杀她的手,曾经也是抱过她的呀!
他曾经抱着她,举到墙上,笑道:“小公主,看得见吗?帝京的烟花是不是很美?”
她当时还什么都不懂,只是会拍拍手,揪着他的头发,重复地说着:“美、美!”
玉昭阳“噗”地吐出一口血,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往崖下倒了下去。短短几秒,便不见了踪影。
雪塞痛苦地嘶鸣一声,也不顾插在肉里的长箭,跑到断崖边上向着崖下哀鸣不已。
黑衣人看着消失在沟壑白雾里的人,略微迟疑后,看着杜谦道:“将军,这样好吗?太子先前吩咐我们要将她活着带出去,可是现在……那边怎么交代?”
“有什么不好交代的?她自己宁愿死在荒野之中,也不愿与我们回去认罪,这也怨不得我们。况且,你别忘了,有那么一位,可是无论如何,都不愿看到她活着的。”
杜谦说完下了马,看着漆黑无比的悬崖,眼中神色晦暗难明。
“是。属下愚钝了。那我们回去,要怎么复命?”
“该怎么说,还用的着我教你?”
“属下明白了!”黑衣人道:“那就说,瑞阳公主不愿同我们回去,自尽落崖了。”
杜谦伸手捡起脚下掉落的发冠,轻轻用拇指擦了擦,明明无比冰凉的发冠,他却忽然觉得有些烫手。
这发冠金箔精雕,红玉镶嵌,其上一只凤凰腾飞,是无比尊贵的象征。
十年前,端阳侯家的小姑娘被亲封瑞阳公主,华彩漫天,五马为车,白象鸣钟,金玉铺路,羽林仗侧,盛世游行。
无论过多少年,都会有人记得,那时一位粉嫩精致的小姑娘从黄金的马车里探出头来,迈着粗短的小腿,跪在车前,救下了马蹄下的一只蝴蝶。
“百年一遇的东阳贵女就此陨落,真是……可惜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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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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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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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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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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