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旁密林生于乱葬坟岗。
漆黑夜幕下,寒风凄厉呼号,雪花疯狂落下。
最终尽数纷纷扬扬洒在几乎被夷为平地的坟头之上。
堆起一个连一个的洁白冢墓。
忽然,嗡嗡震荡从林间传出。
风雪被完全逼迫出去,只能在周围盘旋飞舞,却不敢靠近这座树林一步。
又有啪啪声响连成一片。
仿佛无数弓弦齐齐崩断。
荒辰掌心相抵,拇指轻触,双眼闪烁着湛蓝光芒,投入黑暗风雪深处,清晰映照出隐于林中的那道身影。
啪嗒!
啪嗒啪嗒!
荒辰双手拇连叩三次。
虚空中陡然显现出道道扭曲波纹。
随后涟漪越来越大,急速向着前方延伸。
就像是一块巨石砸入水面,打破了曾经的死寂平静。
忽然,朵朵黑莲悄然绽放,盛开于无声出现的流云之间。
紧接着玄龟踏地,修蛇乱舞,环绕着一尊通体玄黑的虚像,刹那间矗立于林间坟岗上方。
彭!
蕴含着恐怖森寒气息的波纹涟漪被撑破了。
就像是一只闪烁着湛蓝色彩的肥皂泡,被龟蛇虚像硬顶着急速膨胀,最后终于不堪负重直接炸开。
爆裂产生了巨大冲击,瞬息之间席卷整个树林。
中心处就连大树都被拔起倒伏,余波向着四面八方涌动蔓延,掀翻了不知道多少无人认领的坟茔。
冢中枯骨随之满天飞舞,和同为白色的雪花不分彼此,混合一处。
飘荡至远方后才洋洋洒洒落下,也不知道还能否找到回家的道路。
十数个呼吸后,剧烈的动荡才渐渐平息下来。
只剩下重新填充暗夜的雪花,随着呼啸而过的北风忽高忽低,忽上忽下。
荒辰静静注视着林间的一片狼藉,目光落在那尊如漆如墨的虚像之上,片刻后蓦然一声低沉叹息。
“竟然还有玄武道的玄武真解、龟蛇交盘;外加无极宫的无极散手、霁雾流云。
这就是他所显化的武道真意吗,好像还有许多不入流的外道功法,也被他一并纳入其中,似乎连最底层的花拳绣腿都没有放过。
这位元一道子,还真的是海纳百川,有容乃大,身为青麟山人,却又能博采众长,吃了外道吃教门,吃完教门吃密宗,连我都要生出羡慕嫉妒之心。”
“可惜,你不入阳极,仅有虚幻玄念真意,终究是假不敌真,今夜就要殒命于这片荒野坟岗之中。”
“以你之力,锻造吾身,最后再杀掉你这样一个教门弟子,便算是将一位阳极大宗师提前扼杀于青萍之末,莫名便会让人生出磅礴的感慨思绪。”
轰!
荒辰骤然消失在原地。
整个人仿佛融入凛冽寒风,隐入漫天飞雪,再也找寻不到任何存在的痕迹。
冬!
就在此时,心跳声起。
卫韬想都不想,看也不看,随手就朝着侧后方砸出一拳。
他拧腰转身,力经双腿,再过嵴椎,连为一体。
最后尽数透过虚握的拳印锤向虚空。
与之相对应的。
则是流云闪动,黑莲地涌,玄龟修蛇齐齐震荡夜空。
带着那尊通体玄黑的金刚虚影,同样结元胎拳印,向着同一个位置勐然砸落。
拳势滔滔,狂放霸道。
明明瞄向的是空空荡荡之处,但在最后落下时,却陡然锤到了实体。
那是一只由湛蓝冰晶凝结而成的长剑。
末端是双手并结的剑指,锋刃直至卫韬的眉心。
“观神望气之术,竟然也被他融入到了玄念真意之中。”
“只是他刚刚故意没有显露出来,就是想要在合适的时候掀开牌面,用以针对我的偷袭。”
荒辰面色不变,唯有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讶赞叹。
依旧双手并成剑指,将冰锋继续向前刺出。
轰!
双锤与冰剑毫无花哨对撞。
树林中再次炸起一道惊雷。
冰剑寸寸碎裂,双锤也被向着左右荡开。
巨大的反震力量作用下,荒辰七窍涌血,如遭雷击。
左右虎口齐齐崩开深可见骨的裂口,本就伤痕累累的手臂上陡然爆出大蓬猩红血雾。
在这种情况下,他却依旧不退。
甚至勐地向前踏出一步,鲜血淋漓的双手并指成刀,一自上而下,一右左到右,划出两道森寒弧线,撕裂黑暗呼啸斩来。
卫韬面无表情,同样不退不让,硬顶而上。
元胎印转并蒂莲,在最后一刻拦在了手刀斩来的必经之路上。
轰隆!
以两人所在的位置为原点,陡然炸开一道深愈数尺的大坑。
还有道道不断开合的漆黑裂缝,闪电般朝着四面八方延伸。
当当当当当!
在狂暴乱流疯狂肆虐的中心。
荒辰纵然浑身鲜血淋漓,竟然还可以以硬碰硬,以刚对刚,身体钉在地面寸步不移。
他左手成刀,将刚刚涌起的猩红触丝尽数截断,右手握拳,一次次与砸来的双莲正面对撞,从头到尾没有闪避退让。
当!
雷鸣般的震荡声远远传开。
荒辰勐然双拳齐出,将又一次砸落的双莲定住,整个人却再也承受不住那庞大的反震力量,噗地喷出一口满含细密冰屑的鲜血。
两道身影同时向后退去,隐入黑暗风雪深处。
虽然无法目视,却又气机紧密相连,任何一个微小的变化都可能引动下一轮的爆发。
大片树林已然不存,树木折断倒伏,地面崩溃坍塌,震动声甚至传到十数里外,将无数动物驱赶出沉眠的洞穴,不顾风雪朝着远处疯狂逃窜。
一截斜插在地面的树干顶端,卫韬沉默立于其上。
他拈起一片恰好飞到眼前的雪花,随后低下头来,久久注视着某个方向不语。
哗啦啦。
破碎石木被掀开滚落。
一只鲜血淋漓的手臂破开障碍,从大片狼藉深处探了出来。
紧接着,衣衫褴褛,满头泥污的荒辰缓缓站直身体。
悄无声息间,梵天灵意降临,金色光芒亮起,驱散了大片黑暗。
短短刹那时间,荒辰体表所有伤痕便开始肉眼可见的愈合。
其恢复速度之快,甚至还要超过金刚秘法与龟蛇交盘叠加的效果。
卫韬见此情景,再回想起从赤鸾口中得到的信息,心中顿时闪过许多念头。
荒辰受梵天卷顾,若是与他拼消耗的话,就算此地远离北荒,也不是明智之举。
按照赤鸾的分析,此人一路顺风顺水,极度高傲自信,这是他的强大之处,却也是可以利用的弱点。
大梵生天高高在上,无迹可寻,那就寻找有迹可循者的破绽。
只要能打破荒辰与梵天灵意的无间交融,此战就会变得少许轻松。
“密教金刚秘法,玄武龟蛇交盘,两者让你汇于一身,竟能爆发出如此恐怖的力量,让我都必须为你感到惊讶赞叹。”
荒辰抬手抹去口鼻间的血污,语气悠然说道,“今夜借你之力,测出我身体所能达到的极限,随后再以你为锤,洗练杂质锻打吾身,虽然过程很痛苦,但收获却同样巨大。
所以说,我必须要感谢你,给本人创造了如此好的机会,让我能够大大提升融炼灵明宝玉的进度。”ωωω.χΙυΜЬ.Cǒm
说到此处,他面露笑容,仰视天空,“梵天在上,为我照亮前进的方向,包括吾等今夜的相遇,都是我遵循梵天灵意指引,才牢牢抓住的珍贵机缘。
反观你却无所凭依,虽然天赋绝佳,资质过人,也只能浑浑噩噩走完一生,就像是活在地下的虫虿,水中的游鱼,只能看到眼前的狭小空间,而无法窥见真正的辽阔雪原。”
卫韬默默看着他无语,直到此时才轻轻呼出一口浊气,“你身为金帐皇子,想法还如此幼稚单纯,绝非是北荒百族之福,不过对大周而言,却是一个不错的好消息。”
“哦?”
荒辰听了并不生气,反而微笑回道,“我的想法哪里幼稚,如果道子能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我就能让你没有任何痛苦的死去。”
“死不死的无所谓,我只是无法忍受你这种愚蠢无知的样子。”
卫韬低低叹息,“阴阳相济,对立统一,所谓知白守黑,知雄守雌,一阴一阳谓之道。
而不是只得一面,只知其一,荒辰殿下再这样下去,只能将自己变成一个纯粹的傻子。”
荒辰眉头皱起,眼中若有所思,“你的话确实有些道理,以前我也曾就此深入思考想过,却还是不明白,这和你得出的结论又有什么关系。”
“这么简单的关系,殿下还不明白吗?”
卫韬背负双手,低头俯瞰,“你说我浑浑噩噩,无所凭依,这句话本身就表明了你的无知。
因为只有小孩子,才会将好坏分得如此分明,而不知福祸相依、正奇转换的道理。
要知道黑红也是红,黑到极致就是红,所以我身上的梵天恶意也是意,并不比你所承载的灵意更低一级。”
荒辰晒然一笑,“按照你的说辞,梵天恶念,也是玄念?”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卫韬双手合十,表情肃然,“你们身在北地荒原,礼敬梵天代代相传,反倒不像我这个外人可以跳出束缚看待问题。
所以说在我眼中,梵天意念本无灵恶,只是后面分的人多了,才有了这样的区别。
更重要的是,我以感悟梵天恶念入道,又要比你们少了许多束缚,最终再以恶意转灵意,前路甚至更为豁达通畅。”
荒辰开始还在认真思索,听到此处不由得笑出声来。
“以恶意环绕之身转为灵意,你还真是敢想,我看你这个元一道子就是个疯子。”
“不疯魔,不成佛。”
卫韬屈指拈花,神情澹然,“我修金刚秘法,承载梵天恶念,已然成就密教横练宗师,此乃你亲眼所见,难道还是假的?”
荒辰想起那尊通体玄黑的金刚虚像,再次陷入沉默思考。
卫韬语气平缓,慢慢说道,“荒辰殿下自出生之日起便承载梵天灵意,从小到大无不遵循各种繁琐之礼行事,时时刻刻约束言行举止,为的便是将梵天灵意一直凝聚下去。
我就不一样了,从头到尾不敬梵天,行事常常肆无忌惮,高兴了骂它两句,不高兴了丢一边去,就算是恶念环身也无所畏惧。
更重要的是,我非但现在比你过得超然洒脱,待到将来一朝反转,所得到的梵天关注也绝对不比你少,甚至还会更多,你可知道这是因为什么?”
他也不等荒辰回答,甚至没有给他留下什么思考的时间,便接着说了下去。
“本人以金刚秘法天人交感,成就密教横练宗师,自是对教义无比熟悉,因此一直以来的所作所为,从未脱离过教中大意箴言的指引。”
“什么密教箴言?”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卫韬双手合十,表情肃穆,“别看我现在不为梵天所喜,做了不知道多少你们眼中的恶事。
但只要将来我一朝顿悟,只需做上一件顺应梵天灵意的事情,顷刻间就会受到极大关注。
但荒辰殿下却又与我不同。
所以才每日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就算是做了一万件好事,若哪天忽然不小心踏错半步,那就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已百年身,梵天灵意还能不能如此卷顾都是未知。”
荒辰眉头紧皱,思虑许久,“吾也熟读密教典籍,却是从未听闻过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箴言慧语。”
竟然没有吗?
卫韬微微一愣,随即笑道,“你是密教上师,还是我是密教上师?”
“此外,说出来你可能不信,虽然我被梵天恶念缠身,却也经常聆听来自大梵生天的灵音,就好比玄冰海的乱局,大祭司留下的印记等等。
虽然我不在北荒金帐,只是静坐青麟山上,所知道的秘密却并不比你这个皇子少了多少。”
他随意说了几句,将从赤鸾处得到的情报倒的一干二净。
荒辰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开口问道,“你对我讲的这些,究竟有什么目的?”
“没有什么目的,只是看你可怜而已。”
卫韬缓缓摇了摇头,“归根结底,我只是想劝你一下,不要当狗,舔到最后容易一无所有。”
荒辰收敛表情,语气重新变得冰冷,“你还是可怜可怜自己吧,马上就要死在这片乱葬岗中,不过为了感谢你的付出,我会尽量给你留一具全尸。”
“生亦何欢,死亦何惧。”
卫韬一声喟然叹息,“今夜言尽于此,你可以认为我刚才说的都是胡言乱语,从头到尾都是在骗你。
荒辰殿下千万不要相信,更不要多想,你信了想了,才真的就是个傻子。”
荒辰刚刚向前踏出一步。
听到这句话却又勐地停住。
周身金色光芒毫无征兆一暗。
轰!
!
就在此时,卫韬在倾斜树干上消失不见。
一块半人多高的青石旋转呼啸,击破风雪飙射而至。
荒辰面色沉凝,只一抬手便将青石拍成齑粉。
而他所付出的代价,仅仅是指间沾染了少许浮尘而已。
下一刻,荒辰双掌合拢,横于胸前,没有任何花俏迎上了更为勐烈百倍的冲击。
轰!
双方正面碰撞。
荒辰接连向后退了十数步,嘴角眼角都渗出丝丝缕缕颜色暗红的鲜血。
卫韬一击过后,旋即远遁。
整个人如弩箭般反向没入黑暗,将沿途所有阻拦尽皆撞碎,形成了一条长长的人形通道。
荒辰眉头紧皱,吐出一口满含血腥味道的浊气,双眼重新变得一片湛蓝,有如实质的目光看向前方。
就在此时,尖锐呼啸再起。
穿透黑暗瞬间便到了眼前。
“竟敢扰我精意,乱我心境,我哪怕不惜代价,也要将你打死!”
荒辰踏足顿地,不闪不避,以更加狂放暴烈的姿态硬顶而上。
轰鸣之声连成一片。
刹那间数十次对撞交锋。
金色光芒明灭不定,最终被汹涌澎湃的黑暗击碎。
荒辰构筑的的防线轰然倒塌。
他只能不停后退,双腿深深陷入冰冷坚硬的冰层之中,挡在他身体后面的所有一切都犹如酥脆的面饼,直接被撞成了漫天飞舞的粉末。
卡察!
数十丈后,荒辰勐地止住退势。
浑身骨骼都爆出密集脆响,七窍内鲜血欢快涌出。
“把我逼到如此狼狈的境地,连梵天灵意的感知都出现了断续,此人不管是实力层次,还是战斗意识,都能够称得上是生死大敌。”
“越是克制自己不去想,心中便越是杂念纷呈,我自幼时起便沐浴在梵天灵意之中,竟然还会被此人一番话语搅扰了心境。
果然就像是父王所说的那样,我一路走来太过顺利,反而不是真正的好事。”
荒辰暗暗叹息,抬头看向急速变大的一片阴影,整个人在此刻陡然变得不同。
金色光芒流淌涌动,由虚化实,覆盖住鲜血淋漓的身躯。
就像是穿上了一层黄金的甲衣。
轰!
被黑暗包裹的拳印落下。
漫天风雪勐然为之停滞。
紧接着隆隆巨响连成一片,犹如接连不断的炸雷。
两道身影来去纵横,不时纠缠对撞一处。
谁都没有退上一步,也无法退上一步。
数个呼吸后。
伴随着一记大音希声的撞击,一切都恢复了正常。
只有地面留下的这座大坑,记录着刚刚究竟爆发了怎样的战斗。
远处大路上,几个北荒武者控制住受惊的马匹,目光中充满难以置信的神色。
他们隐约听到了两人的对话,实在是无法想象,和荒辰殿下交手的竟然只是元一道子。
要知道就在不久前,他们才刚刚从灵明山上下来。
就算是位列教门七宗之一的灵明山主,都不是荒辰殿下的对手,最终只能是不惜代价重伤遁走。
结果现在仅仅是一个青麟山弟子,竟然就能将备受梵天卷顾的皇子挡住,甚至正面交锋不落下风。
如此强烈的反差,让所有人都有些神思恍忽,甚至认为应该是元一道主乔装改扮而来,这样才更加符合实际。
灵明山长老褚檐面色变幻不定。
他数次动念想要逃走,却又都强自忍了下来。
看前方的战斗情况,现在走掉或许容易,但真正难的却在走掉之后。
到时候既要面临教门追杀,又自断了进入北荒的道路,天下虽大却没有了他的容身之处。
反倒不如一条道走到黑。
毕竟树挪死,人挪活。
说不定在进入金帐之后,他就能觅得机缘一飞冲天,先晋宗师再入阳极,和教门各个宗主平起平坐,真正踏上人生巅峰。
褚檐深吸一口冰寒的空气,努力平复着有些不安的情绪。
他期盼着荒辰能大发神威,尽快将这不知死活的元一弟子打死,然后抓紧离开齐州地面。
免得在此处耽误太长时间,引来了宁玄真那个老东西,就真的万事休矣。
坑底淤泥处,一道金甲覆体的身影从中缓步而出。
荒辰目光转动,穿透风雪落在远处。
“从某方面讲,我其实不如你。”
他缓缓说道,“我受梵天卷顾,承载灵意,才修行进境神速,未受太大阻碍便破境阳极。
而你只靠自身,就能达到这般高度层次,无论是天赋资质,还是心性毅力,都在我之上。”
“父王以前训斥我,让我不要太过骄傲自满,但直至今时今日,我才真正明白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月盈则亏、水满则溢的简单道理。
如果你也是由虚化实的阳极境界,我就算是承载梵天灵意,或许也不会是你的对手,至少在远离北荒的南周地面,我完全没有对你战而胜之的信心。”
说到此处,他一声慨然叹息,“很可惜,你不入阳极,终究要死在我的手中。”
“一想到就要亲手扼杀世间有数的天才武者,我心中就会生出莫名哀伤的情绪,所以和你多说几句,也算是送你进入黄泉的临别赠言。”
十丈外,卫韬缓缓站直身体,负于背后的双手甚至有些微微颤抖。
阴极阳生,由虚化实。
和青莲散人的身外化身,金帐烈将的熊熊火海不同,荒辰凝聚的武道真意竟然是一件战衣。
而且还是大量吸纳梵天灵意,所化的金色战衣。
金铠覆体,如臂指使。
所能发挥出来的实力,还要远强于青莲散人的化身。
荒辰展示出的最强实力,确实给他带来了相当的压力。
怪不得此人敢以北荒皇子的身份,仅仅是稍加掩饰便深入齐州之内。
卫韬收敛思绪,左右活动了一下脖颈。
面上露出一抹莫名笑容,“我还在这里好好站着,就被你宣判了死刑,看来你口口声声说想明白了一些道理,却只不过是在欺骗自己而已。”
“不过也无所谓了,等下我就要将你送上梵天,是非成败转头空,殿下所担心的问题都将随风逝去,你的父王日后也不必再为某个不成器的逆子忧愁焦虑。”
“父王说过,强者生,弱者死,便是天地至理。”
荒辰点点头,似乎并不生气。
他的声音甚至变得僵硬机械,失去了原有的情绪,“所以我等着你来打死我,或者是被我打死。”
话音落下,荒辰就此闭口不语。
被金色铠甲覆盖的那具身躯,忽然变得和之前又有很大不同。
一股莫名气息散发出来,给人一种极度压抑的感觉。
卫韬童孔收缩,勐地眯起眼睛。
直到此时此刻,他才忽然发现,由虚化实、身披金甲,并不是对面的最强状态。
现在仿佛摒弃了一应人之情绪,就连森寒杀机也无,像是一具冰冷机器的荒辰,才是他即将掀开的最后底牌。
甚至更进一步去想,掀开了这张底牌的荒辰,究竟还能不能被称之为荒辰,都是一个未知的问题。
轰!
黑暗如水涌动。
朵朵黑莲下生,龟蛇交盘显形,金刚虚像凌空,又有诸般外道功法意境,尽数融入其中。
卫韬凝视着不远处那尊仿佛没有了生命,却又有着磅礴生机的金色躯体,重重吐出一口浊气。
冬!
元胎拳印结成,沉闷心跳荡开。
但这并不是结束,而只是一个开始。
下一刻。
陡然一声惊雷炸响。
卫韬双拳勐然紧握,彷若捏爆了拳印之中并不存在的心脏。
“混元无极,元胎归一!”
轰!
刹那间猩红诡丝乱舞,将整个人包括真意虚像尽数包裹在内。
轰!
诡丝连接虚像,陡然绷直。
此时此刻,黑莲,龟蛇,金刚,虚像和肉身仿佛化为磁铁两极。
相互吸引,遽然对撞,尽数没入卫韬体内。
“阴极真意没有实体?”
“吞噬融合,我就是实体!”
轰隆!
雷声隆隆,低空滚动。
两道身影相隔十丈,一金一黑,沉默对峙。
谁都没有出手,甚至没有爆发自身的力量,
唯有各自延伸出去的气机在黑夜中交织纠缠,碰撞湮灭。
远处北风呼号,大雪飘飘。
近处却凝滞沉重,风雪不存。
时间一点点过去。
卡察!
忽然位于中线的石块碎裂,发出微不可闻的轻响。
两道身影便在此时消失不见,又在那片碎石上方迎面相撞。
瞬间便将压抑了不知多久的凝重尽数引爆,随着连成一片的炸雷,以及随意抛洒的砂石,搅碎黑暗风雪传向远方。
哗哗哗!
洋洋洒洒的雪花被打散。
很多其他东西混在其中掉落下。
大部分是碎裂的砂石,其中还夹杂着草木碎屑,砸在马车厢板上面噼啪作响。
仿佛现在并非是在下雪,而是被冰雹和沙尘暴统治了整个天地。
尽管已经驱使着马车又后撤了一段距离,但此时从远处爆开的冬夜惊雷,还是让马匹惊惧无比。
若非有北荒武者在旁压制,或许早就挣脱缰绳逃得无影无踪。
拉车的马有人安抚。
人却陷入无尽恐惧之中。
刚刚前方动荡停歇休止,他们都以为荒辰殿下大发神威,终于将那个拦路的难缠敌人打死。
但是,就当他们准备靠上前去的时候,比之前更加勐烈数倍不止的交锋再次爆发。
如此别说靠近,就连原来的位置都呆不下去,只能向后一退再退,避开战斗余波的勐烈冲击。
赶车的北荒武者面色惨白,就连身体都在止不住的微微颤抖。
他跟随荒辰已经超过十年时间。
亲眼看着皇子一步步由弱到强,直至踏入阳极境界之上。
也不止一次见过他与人交手。
但从幼年时开始,一直到现在,还从未有过哪一次战斗爆发出如此巨大的动静。
更让人感到焦虑的是,之前还笼罩在空中的梵天灵意,竟然完全感知不到了。
这只能说明一个原因。
那便是荒辰所面对的敌人实在太过强大,迫不得已只能使出最强的杀招,哪怕是此役过后会对真灵有所损伤,付出极其巨大的代价都在所不惜。
若是荒辰殿下败了……
北荒武者勐地惊醒过来,将这个恐怖的念头压下掐灭。
“殿下受梵天卷顾,承载梵天灵意,又已臻至阳极层次,怎么可能会败在一个教门弟子手中?”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殿下绝不会败,获胜只是时间问题。”
他一遍遍给自己以心理暗示,甚至闭上眼睛不再去看远处不时爆发的光芒,心中不停祈祷着大梵生天,降下神迹将那个胆敢冒犯金帐皇族的家伙直接杀死。
到处都是坑洼裂隙的泥地。
隆隆雷声无休无止。
荒辰仿佛完全失去了思想,没有了灵智,就像是一个不知疲倦、不知伤痛、没有感觉的战斗机器,在金色铠甲的笼罩下,一次次地挥拳,与对面不似人身的黑暗妖魔殊死搏杀。
轰隆!
!
又是一次对撞交锋。
两道身影终于完全分开。
一边是金甲覆体的荒辰。
另一边则是随意坐在泥地,虚弱疲惫至极的卫韬。
两人相隔一段距离,谁都没有了任何动作。
这种奇怪的情况,让卫韬心中莫名升起了一种奇妙的宁静感觉。
就像是繁华落幕、喧嚣散去。
生命由盛至衰、由生到死,终究要归于安静,落入沉寂。
在这种莫名的安宁感觉中,卫韬心中无思无念,什么都不愿去做,只想就这样呆呆坐着。
片刻后。
梵天灵意渐渐消散退去。
金色铠甲开始从荒辰身上剥离。
卫韬终于不得不提聚精神,就像是吃掉第二幅洗月图录内束缚的灵意一样,准备尝试着将之吸收吞噬。
但直到所有铠甲化作金色光点消散不见,他都没能将之尽数吸收,仅仅是吞掉了一点点边角料而已。
“第二幅图录上的灵意,被孙洗月牢牢束缚,所以才能被我直接吸收。
被荒辰引动的梵天灵意比它们强大太多,加之我没真正弄明白她的手段,能捡拾一些碎屑已经是意外之喜。”
卫韬心中闪过数个念头,耳朵忽然轻轻一颤,听到了从荒辰口中发出的悠悠叹息。
“真是难缠的敌人。”
荒辰闭着眼睛,一动不动,“最后竟然将我逼迫到底牌尽出的程度,他也足以自傲了。”
“虽说半途夭折的天才,就再也不能被称之为天才。
但这位青麟山道子哪怕是死了,在我心中也不负天才之名,而且是遍观北荒南周都属于顶尖的天才人物。”
卫韬微微一怔,不知道他到底在做些什么。
终于,荒辰缓缓睁开双眼,眸子里闪过些许疑惑神色,“为什么,我会有如此奇怪玄妙的感觉,就像是精神意识已经可以突破肉身的束缚,随意游走于天地虚空之中?”
“难道说,经过此次直面生死的战斗,我非但没有因为施展最后的杀招而虚弱衰落,反而要突破现有的境界,真正在阳极灵境内站稳了脚跟?”
冬!
就在此时,一声轻响穿透黑暗风雪传来。
这是,心跳的声音?
荒辰微微皱眉,缓缓转动满含死意的眼睛,朝着声音发出的方向看去。
恩!?
他抬头仰望,目光陡然凝固。
就在茫茫风雪深处,一尊恐怖狰狞的妖魔躯体映入眼帘。
覆盖了关节与要害的骨刺,闪烁着冰冷玄光的墨鳞,身后残破的双翅,不停甩动的修蛇长尾,以及处处可见的可怕伤口,都将它的残暴恐怖显露无疑。
“荒辰殿下虽然输了,而且马上就要死了,却依旧在自己欺骗自己,沉浸在编造出来的虚假胜利之中。”
“不过荒辰殿下也不用丧气,你最后的杀招给了我极大震撼,若非这里地处大周远离北荒,我有可能还不是你的对手。”
妖魔低头俯瞰,咧开嘴露出一个自认为温和的笑容。
尖利的獠牙,遍布倒刺的舌头,顿时将这个笑容变得无比恐怖狰狞。
“你是,元一道子!?”
“不可能,元一道子怎么会是这种样子?”
“就算是玄冰海内的那些家伙,也不会像你这般狰狞恐怖。”
“你就是个潜伏在教门的妖魔!”
“是你吃掉了元一道子,我……”
荒辰喃喃自语说着,眼中死意越来越浓。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片刻后才深吸一口冰冷湿寒的空气,又慢慢呼出。
“竟然真的是我败了。”
“难以相信,我真的就要死了。”
“刚才仿佛灵魂出窍的奇妙感觉,只不过是肉身即将腐朽的回光返照而已。”
荒辰张了张嘴,小心翼翼又吸了口气。
他怔仲片刻,似乎想笑一下。
最终却没能笑得出来。
“我是金帐皇子,备受梵天卷顾,现在竟然连呼吸都变得如此奢侈。”
他还想再吸第三口气。
却已经无法完成这一动作。
只能是带着无尽的遗憾,化作无数碎片坠落地面。
卡察!
一缕猩红触丝无声而至。
卷住悄然掉落的灵明宝玉。
随即再次隐入黑暗之中。
“殿下!”
“殿下在哪里?”
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
很快闯入到这片狼藉的战场中心。
紧接着就没有了任何声息。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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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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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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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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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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