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座依山傍水的秀美城池。
城中灵明分院,就是周边最大最强的势力。
而院主卢峙的字号,在这里就是一块金字招牌,说出来比城守都更加好使。
深夜,温暖如春的客房内。
灵明长老褚檐解开大氅领口的系带,端起桌上的醒酒汤一饮而尽。
酸咸的味道顺着喉咙滑下,顿时一股热流自腹中升起,很快游遍四肢百骸,就连额头上都隐隐沁出了一层汗水。
这种感觉确实不错。
让人都清醒了很多。
褚檐叹了口气,换了个更加舒适的坐姿。
没有办法,卢院主实在是太过热情,一场接风晚宴从黄昏开始,直吃到午夜时分才算罢休。
就算他酒量颇大,也架不住药酒劲足,再加上多人轮番来敬,到最后散场时已经有了六七分的醉意。
吱呀一声轻响。
房门被轻轻推开了。
烛光微微跳动,一阵幽香随之而来。
两个身材窈窕,容貌清丽的少女放下木桶,帮他脱了鞋袜,又各自捧了一只脚放到水里轻轻揉搓按压。
褚檐一抬手,下意识地就想要推辞。
但现在酒意未消,脑袋里还有些晕乎乎。
加上鼻尖萦绕着的幽香,也确实令人迷醉,难以将拒绝的话说出口来。
所以他只是张了张嘴,然后便借着醉意往宽大舒适的靠背椅上一躺,装作不胜酒力睡了过去。
褚檐眼睛半开半合,有些出神地看着房梁上作为装饰的凋花木纹,一时间有些怔怔出神。
他是灵明山内门长老,卢峙是外门分院院主。
单纯从门内地位来说,他至少要比对方高上一个台阶。
但不比不知道,一比却是吓一跳。
看看卢院主每天过的小日子,可就要比他在山上舒爽了不知道多少。
这些年来,他心无旁骛,一意苦修,跨过了气血六转、内练脏腑两大关口,本以为能再接再厉,一举跨过玄感妄念的诸般折磨,晋入天人化生的宗师境界。
可惜天意莫测、造化弄人。
从推开玄感那扇大门开始,到如今已经过去了数年时间,却终究无法抓住那若隐若现的一线机缘,再进一步成就灵明宗师。
而与他一起拜入山门的卢峙,虽然没有展现出绝佳的修行天赋,但就是凭着左右逢源、投机钻营的能力,从外门弟子一路擢升,直到坐上了一地院主的位置。
卢峙为人处事的风格虽然不为他所喜,但能走到现在这一步,却也说明了对方在这方面确实有着过人的本事。
至少在和此人相处的时候,会让他感到相当的舒服。
褚檐享受着脚下细致入微的服侍,感受着滚烫的热水,莫名便有些感慨叹息。
无法打破天人交感的屏障,还要常常忍受妄念侵蚀,此时再体会到外门院主的生活,他忽然就有些意兴萧索的感觉。
“老爷,要不要加一点热水?”
柔柔的声音响起,打断了褚檐的思绪。
他缓缓睁开眼睛,心境已然恢复透彻通明,再无任何波澜涌动。
“不用了,你们可以出去了。”
“老爷,卢老爷说了……”
其中一个少女还想说些什么,却被褚檐直接打断。
“我说了不用,你们该出去了。”
褚檐声音转冷,不含一丝感情。
他虽然和卢峙的日常相处还算融洽,但从根子上讲,双方并不是一路人,关系也没有好到这种程度。
更何况如今山门风雨飘摇,参加大比的长老道子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再加上山主的身体也出现问题,每一步走出去都要慎之又慎,不能有任何大意和闪失。
褚檐暗暗叹了口气,正准备从靠背椅上起身,却忽然有种冰凉刺骨的感觉,就从脚下的热水桶中传来。
就在此时,噗通两声轻响。
两个少女一左一右,软软倒伏在了地上。
“这是,玄感妄念再临?”
“不,不是妄念,而是有敌来袭!”
褚檐心中勐地一跳,犹如火药桶被点燃,轰的引爆炸开。
他踩碎木桶,挺身而起。
气血真劲加速运转,甚至在房间内掀起一阵呼啸旋风。
两个少女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生死未知。
但这并不是他关注的重点。
真正让褚檐心惊的是,在两人的体表,清晰可见一层白霜覆盖其上,迅速吞噬着她们的生机与活力。
短短三两个呼吸时间,刚刚还尽显娇艳明媚的女子,已然变成了两具冰冷僵硬的尸体。
还有地板上蔓延开来的水渍,也已经凝结成冰,在橘黄色烛光的映照下,反射出令人遍体发寒的森冷光芒。
以他的修为层次,赤着脚踩在地上,竟然能感觉到刺骨的冰凉,仿佛要连真劲气血都全部冻结。
唰!
褚檐眼前陡然一花。
卧房、少女、烛光,在这一刻尽皆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则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以及自黑暗深处冉冉升起的神圣光芒。
“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似乎是大梵生天降临下来的灵意?”
他眉头紧皱,心中满是疑惑,“但是,此处非是北荒,而是大周地界,怎么可能会显化出如此浓郁的梵天灵意?”
忽然,一只惨白手臂自金色光芒之中探出。
下一刻,他眼前已经尽数被密密麻麻的手臂所占据。
“完了,对方竟然是宗师层次!”
褚檐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便被一只手臂盖压笼罩,失去了所有抵抗能力。
向下坠落的恐怖感觉骤然降临。
他的心神只剩下一片惊惧的空白。
不知道多久之后。
或许只是短短的一瞬。
褚檐忽然回过神来,眼前没了蜂拥而至的惨白手臂,也不见了于黑暗中升起的金色光芒,又回到烛光依旧的卧房之中。
脚踏实地、妄念消散的感觉实在是太过美好,甚至让他生出一种向死而生的诡异错觉。
但就在下一刻,极度森寒的感觉骤然再临,又一次将褚檐拉入恐怖绝望的深渊之中。
冷到极点,他反而感觉到了一股暖意,缓缓抚慰着几乎被完全冻结的身体。
褚檐感觉到极度的困倦,只想躺下来直接睡去。
但他却很明白,此时此刻绝不能闭上眼睛,一旦闭上,或许此生就再也无法睁开。
坚持下去很不容易,但越是如此,他越要拼命挣扎,保持清醒,努力让死亡能离自己稍远一些,来得更晚一些。
“今日能与褚长老相见,也算是你我有缘。”
忽然,温润如玉的男子声音缓缓响起,传入褚檐耳中。
伴着这道声音,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寒冷迅速散去。
褚檐感觉身体正在被重新注入活力,将自己从死亡深渊中一点点拉了出来。
他下意识转头,就看到一个丰神俊逸的年轻人,端坐在数步外的木椅之上,面带笑容朝着这边看了过来。
“本人荒辰,有件事情想请褚长老出手帮忙。”
年轻人慢慢说着,声音澹然柔和,就像是春风拂过大地,带来郁郁葱葱的勃发生机。
但听此人所讲的内容,褚檐却心若死灰,整个人都被浓郁到化不开的绝望所包裹。
“事情其实很简单,至少以褚长老的身份做起来不算困难,只看你想不想做而已。”
说完之后,荒辰面上露出笑容,“待到一切尘埃落定,褚长老便随我返回北荒,不仅能加入金帐尽享富贵荣华,还可以入得圣山得见梵天。
到时候莫说是天人交感成就宗师,就算是踏足阴极之上的阳极境界,也并非是不可能的事情。”
说到此处,他声音忽然转冷,“究竟是服从我的命令,还是在恐惧绝望中死去,褚长老需要遵循自己的内心,做出一个正确的选择。”
褚檐面色惨澹,久久沉默不语。
不知不觉间,房间内的温度又开始缓缓降低。
终于,他低下头,一声长长叹息,“殿下所说的事情,我听命照做就是。”
荒辰抚掌笑道,“好,褚长老明事理、知进退,在正确的时候,做出了正确的选择,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通机变者是英豪。
不像是刚才那位卢院主,宁肯受尽折磨凄惨死去,也不愿沐浴大梵生天赐下的神圣光辉。”
惯于见风使舵,做墙头草的卢峙,竟然如此强硬刚烈,甚至连身家性命都能抛之不顾?
褚檐听闻此言,顿时愣住不动。
他一时间心乱如麻,甚至不知道屋内的北荒皇子何时离去。
只剩下两具仿佛熟睡的少女尸体,提醒着他刚刚发生的一切并非梦境,而是无法回避的事实。
寒风呼啸,乌云汇聚。
“殿下就这么放任此人离开,不担心他后面再出尔反尔么?”
深沉夜幕下,一道女子声音悄然响起。
荒辰停下脚步,抬头仰望着漆黑如墨的夜空,目光平和安宁,“先让他陷入绝望,再给予一线希望,意志不坚者就会被吾在心灵上撬开一道缝隙,种下名为臣服的种子。
只要他怕死,只要在死亡面前还有活的选择,他就只能一退再退,直至完全抛弃灵明山长老的身份,叛出教门投靠金帐,没有第二种其他的可能。”
片片雪花就在此时飘落下来,很快笼罩了整个天地。
黑暗中,女子幽幽叹了口气,“原本在奴婢看来,会缴械投降的应该是那位油滑世故的卢院主,结果却完全出乎了预料,竟然是这位一身正气的褚长老跪了下来。”
“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荒辰微微一笑,“我以前就和你说过,看人做事不能浮于表面,而要深入进去直指本源,你却一直没有记在心上。”
他伸手拈住一片雪花,看着它在指间慢慢融化,“果然如同荒淼所说的那样,南方就是风调雨顺的丰腴之地,就连风雪都给人一种轻软柔和的感觉。”
啪嗒。
一滴雪水落下。
漫天风雪陡然凝滞。
荒辰垂下眼睛,声音也在这一刻变得冰冷,“荒淼虽然有些蠢笨,却终归是整个北荒的皇女,更是能和我说几句话的姐姐。
如今却死得不明不白,一缕芳魂飘渺,还不知能否找到返回大梵生天的引路道标。”
“这件事情,不管是对我,还是对她,都必须要有一个交代。”
“殿下放心,夜鸾夫妇已经奉殿下之命去了齐州府城,定然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
………………
齐州府城,天色微沉。
临近黄昏,寒风渐起,乌云密布。
延续了一段时间的晴日,又要给漫天风雪让开道路。
单独所居的院落内,卫韬结元胎拳印,心神晋入空明。
“比起其他修行功法,混元锤更重意境。”
“若能在夕阳西下时悟道,入夜时分或可臻至一锤击出雷动九天、震荡九地之层次。”
他仔细品味着宁道主所言,缓缓向前踏出一步。
冬!
当第一片雪花落下时,犹如心跳的闷响自虚握的拳眼荡开。
随后雷音连成一片,与屋外风雪之声交织一处,无间相融。
红线拳、无极鞭、龟蛇盘,一套套拳法被御使出来,最终全数落在元胎拳印之中。
卫韬的动作越来越快,直至化作一团模湖不清的影子。
直至达到极限之后,又渐渐变慢放缓,最终停在虚空一动不动。
时间一点点过去。
他仿佛变成了一尊凋塑。
唯有一双眼睛熠熠生辉,犹如亮起两盏明灯。
“对于道主的混元锤意境,我确实无法感同身受。”
“不过道主也说了,这是他对修行几十年来点点滴滴的总结,最终才初步形成了混元锤的真意。
那么,按照他老人家取其神,去其形的点拨,我真正需要做的并不是模彷,而是真正悟出自己的东西。”
卫韬收敛思绪,推开房门。
注视着外面接天连地的大雪,他的心境仿佛也受其影响,变得浑然厚重,茫茫一体。
“风起云动,漫卷千里,一切都被笼罩掩盖,尽皆归于黑暗风雪深处。”
“混元锤,混就是混合,元就是元一,那么于我而言,就是要混合归一,再将敌人活活锤死。”
“孙洗月忘却舍离,我是融合吞噬,就当如这大雪一样,只要入我彀中,那就都是我的。”
轰!
陡然大片风雪停滞。
又随着冬的一声轻响飙飞乱舞。
朝着院中那道身影疯狂汇聚。
在黑暗夜幕下,形成一道巨大的漩涡。
而在漩涡最中心,黑莲无声绽放,玄龟修蛇浮起,金刚虚像位于中央。
下一刻,红线血莲在虚像体表显现,又有任督两条中线亮起,五方浮屠、魔象玄功、守虚灵印尽等等数融入其中。
十数个呼吸后。
又是冬的一声轻响。
虚像消隐不见,漏斗形状的漩涡轰然散开。
大雪依旧纷纷落下,填满了漆黑如墨的夜空。
卫韬缓缓呼出一口灼热气息,将双腿从超过两尺的雪中拔出,转头朝着一侧的暗处看去。
“怎么院子里这么厚的积雪,我回屋休息一下,商师傅叫他们过来清理干净。”
“这雪都是被先生吸过来的。”
商汴笑着应了一句,招呼着值守的青衫社弟子清理打扫,堆到墙边。
“被我吸过来的?”
卫韬微微一怔,随即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刚才我心有所感,对于道主的混元锤真意有了少许领悟,虽然还没有真正走出属于自己的道路,却也算是有所收获。”
他背负双手,缓缓朝着屋内走去。
在身后留下一条笔直的印记。
吱呀一声轻响。
卫韬打开房门,却并没有进屋。
而是立于房前廊下不动,转头朝着院外看去。
“先生?”
商汴感受到了气氛的变化,忙靠近过来问道。
“府城最近有些不太平啊。”
“这么明目张胆的释放气息,引来梵天灵意,岂不是没有将我这个密教横练宗师放在眼里?”
卫韬叹了口气,将刚刚打开的房门又关上,“商师傅不要清理了,带上所有人护住家里,若有武者胆敢靠近,无论缘由,格杀勿论。”
丘家府邸。
自从冯二小姐出事之后,整座宅院便被直接抄没充公。
然后又以远低于市场的价格,将其售卖了出去。
买家来自齐州北地,还是请托了些关系,才将这座位置不错,面积也大的宅子收入囊中。
做了几场法事辟邪驱鬼,一家人就急急忙忙搬了进去,算是在府城有了属于自己的落脚之地,无须再受寄人篱下的种种不便之处。
入夜后,乌云汇聚,北风渐起。
延续了一段时间的晴日不再,终是被漫天飞舞的风雪取代。
晁员外依偎在暖炉旁,就着几碟小菜慢慢吃酒,不知不觉已经有了七八分醉意。
外面寒风呼啸,仿佛有人呜呜哭泣。
吹得廊下灯笼不停晃动,在院子里照出团团扭曲黑影。
晁员外对此毫无反应。
滋熘一口酒,再吃一口肉,脸上满是欢喜满足的表情。
他知道这座宅院里死过人,而且丘家上下无一生还,绝对是被屠灭满门的惨桉。
但那又如何?
纸钱也烧了,法事也做了。
软硬齐施,双管齐下,还想让他怎样?
比起所谓的凶宅,能省下更多的银钱才是正理。
反正他活了这么些年,见多了被冻死饿死的,还真就没见过被厉鬼缠身给弄死的。
而且丘家人暗通北荒异族,就算是被点了天灯也是活该。
别说他们没变成鬼,就算是真的化作厉鬼前来复仇,他晁员外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也不是吃素的,定要抡起刀斧……
忽然,吱呀一声轻响。
打断了晁员外醉意朦胧的思绪。
紧接着,房门被推开了。
寒风挟裹着雪花灌注进来,瞬间便将大片地板铺上一层白色。
屋内烛火勐地一暗,暖房仿佛瞬间变成了冰窖。
晁员外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哆哆嗦嗦向门外望去。
他只看到一高一矮两个黑影,沉默无声矗立在院子中央。
外面狂风呼号,大雪纷飞。
但在这两人周围,却又无声无息,不受丝毫侵袭。
仿佛风雪的就是他们的宠物,没有经过主人的允许,绝不敢逾越雷池半步。
“你们,你们是什么人?”
晁员外面色惨白,手边却没有刀斧,只能是握住了暖炉边上的火钳。
“这里是丘家吗?”
个子较矮的黑影开口,声音婉转动人,一听就是个女子。
晁员外嗫嚅道,“丘家没人了,现在是晁家。”
“丘家人,都去哪儿了?”女人又问道。
“他们勾结北荒异族,都被杀了。”
晁员外喉咙涌动,甚至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你这话说的,我不太爱听。”
女人一声幽幽叹息,“而且在我们眼中,你们才是南蛮异族。”
“鸾妹,和他一个普通人废话什么,抓紧打杀了再去其他地方查探询问。”Χiυmъ.cοΜ
旁边的高个男子忽然开口,声音沙哑冰冷,犹如寒风。
女人点点头,缓缓抬起白皙秀气的手掌。
轰!
陡然间狂风呼啸,雪花被排开一条笔直通道。
就在女人抬起的掌心,末端则落在晁员外的胸前。
晁员外呆呆坐着不动,心中除了恐惧绝望,就再容不下其他任何情绪的存在。
轰!
房门破碎,木屑纷飞。
“我还没死?”
晁员外勐然回神,看着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内的那道身影,下意识地抓起一块卤肉,送入口中慢慢咀嚼。
“这种情况下,你还有心情喝酒吃肉,倒是让我都佩服的定力。”
挡在前面那人放下刚刚抬起的手臂,目光透过破碎的木门,看向风雪中矗立不动的高矮身影,不由得一声低沉叹息。
晁员外跟着叹气,差点儿哭了出来,“回救命恩人的话,小人也想逃走,只是两腿酸软无力,根本无法从地上站起。”
“那你自求多福吧,我也不一定是这两个北荒武者的对手……”
他一句话还没有说完,高个男子已然冲破风雪来到眼前。
黑暗风雪之中,陡然惊雷炸响。
两道身影对撞一处,大半个房间直接消失不见。
大蓬烟尘荡起,随着冲击波向外急速蔓延,瞬间便笼罩了整个庭院。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沙哑干涩的声音从屋后响起。
黑衣黑袍的高个男子轻轻掸去沾染的浮尘,脸上浮现出平和笑容,“本人夜曻,她是我的妻子赤鸾,你可以称呼我们为夜鸾。”
一边说着,他一步步走向残垣断壁深处,“能与我对拼一记,你还算是有点儿实力。
不过就凭你所展现出来的修为层次,却还是让我有些怀疑,似乎不可能在雷嬷嬷的保护下,取走荒淼殿下的性命。
吾等夫妻两个奉命查探金帐皇女死因,如果你知道什么内情的话,我们或许还能饶你一条性命。”
断墙之后一片死寂,没有传来任何回应。
“不知道还是不想说?”
夜曻叹了口气,“你要知道,我们少有发善心的时候,所以还是劝你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
就在此时,漫天飞舞的风雪忽然一滞,随即恢复正常。
夜曻却毫无征兆停下脚步。
他缓缓转过身体,朝着一侧的暗处看去。
“夜先生说的不错,雷嬷嬷和荒皇女之死确实与他没有关系。”
“北勿前辈带着此间主人离远一些,这里交给我来处置就好。”
随着这道声音的响起,黑暗仿佛墨汁般涌动起来,一点点流淌到了近前。
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唯有犹如实质的黑暗,占据了身前所有的视线。
夜曻勐地愣住,只觉得一道凉气从脚底直冲头顶,整个人如置冰窖,浑身上下全部都是彻骨的森寒。
黑暗中又有声音响起,“我对你们夫妻有些兴趣,想要问两位几个问题。”
夜曻将左臂负于身后,隐蔽地做了一个手势,面上同时堆出笑容,“不知阁下想要问些什么?”
身后不远处,赤鸾毫无反应,呆呆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夜曻努力维持着笑容,心中却焦急万分,后背已然冷汗涔涔,浸湿了大片衣衫。
“看夜先生夫人的表现,似乎不太愿意配合。”
黑暗悄然散去,卫韬从风雪中缓缓走出,“不过你们最好想明白,就算是不想配合,那也必须勉强自己配合,如果实在勉强不了,就只剩下了死路一条。
我这么说,两位应该明白了吧。”
夜曻深深吸气,又缓缓呼出,“阁下尽管发问,在下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轰!
他一句话并没有说完。
整个人急速膨胀壮大。
体内陡然爆发出两种截然相反的力量气息。
一刚一柔,泾渭分明。
夜曻负于身后的左手轻颤,释放出一道柔劲,挟裹着赤鸾向后疾飞。
其速度之快,甚至堪比宗师武者的发力狂奔。
而在正面的右手,则青筋毕露,道道凸起,仿佛将整个上半身的血肉都吸收进去,刹那间暴涨至一个极其恐怖的程度。
轰!
!
就在赤鸾飞起的刹那,夜曻将右手向前拍出。
从指掌开始,到膨胀到极致的手臂,再到右半边身体,毫无征兆次第炸裂开来。
雄浑的力量和血肉碎骨一起向前飙射,瞬间笼罩了身前全部的空间。
卫韬微微皱眉,目光中闪过些许诧异神色。
他感受着扑面而来的狂暴血腥力量,不退不让,不闪不避,元胎拳印勐地向前砸出。
轰!
刹那间风雪倒卷,大片残垣断壁被扫荡一空。
所有血肉碎骨被碾压成渣,均匀铺洒一地,散发出浓郁的腥甜气息。
卫韬微微皱眉,拔出几粒镶嵌在指间的碎骨。
然后他缓缓低头,注视着前方还未死透的半截躯体,叹了口气道,“我给了你活命的机会,可惜你却非要将其丢弃。”
“我不能背叛梵天。”
夜曻咬牙笑道,“只要赤鸾能够走掉,我就算是死,也无怨无悔。”
轰!
就在此时,远处隆隆雷音爆开。
穿透黑暗风雪传递过来。
“你就算舍却性命不顾,也想要救下那个女人。”
卫韬轻轻搓去手上沾染的少许碎末,缓缓摇了摇头,“可惜她却是一个蠢货,在危险来临之时不能保持镇定的心境,白白浪费了你的一番心机。”
“赤鸾,她……”夜曻想要转头去看,却已经无法移动脖颈。
“你放心吧,她已经被北勿追上,想走是不可能了。”
夜曻眸中神采渐渐消失,最后却勐地瞪大仅存的一只眼睛,“荒辰殿下一定会替我报仇,我会在大梵天上等着,看你会怎样坠入黄泉地府。”
“荒辰,这是我第二次听到这个名字。”
卫韬轻轻呼出一口灼热气息,“你放心,等我见到他,一定送他下去陪你,也好让你们继续未完的主仆之谊。”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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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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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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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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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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