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有几棵高大的榕树,枝繁叶茂,远远看去,就像撑开了一把把大伞,把法式小洋楼给围得严严实实。
院子里几乎看不见什么人,平日里也只有一辆黑色的美国福特轿车进出,车牌并不固定。但就是这辆在旁人眼中再普通不过的黑色轿车,却让每个临城调查室的特务见到后,无不转头侧目。
这辆车的主人正是临城调查室主任彭浩良。
今晚的宴会上,他本来就气不顺,在茅站长那里碰了软钉子,本以为让刘海阳为露露出头,可以刺激刺激茅站长,却没成想李峰这个蠢货出了事,还把刘海阳牵连了进去。
彭浩良此刻的感觉就像刚刚吞下了一只苍蝇。
回到了自己的住处,他先是洗了个澡,又喝了一杯红酒,也许是心情不好,头有点晕,躺下迷迷糊糊地睡着没多久,就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惊醒,他顾不得披上睡衣,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迅速抓起话筒。
“主任,按照您的指示,我又提审了老胡,这家伙透露了一条重要线索,出售《尔雅音图》的书店我们已经找到了,只是……”电话那头的刘海阳说话吞吞吐吐。
“只是什么?难道人又跑了?”彭浩良咬着牙问,坏消息一个接着一个的。
“人倒是没跑……只是那书店的老板是郭副市长的小舅子,跟咱们的人呛上了……”
“怎么又是郭副市长?糟糕!”彭浩良登时一惊,迟疑的脸色愈发阴霾。
“主任,咱们该怎么办?那个混蛋不让咱们搜查。”
权衡片刻,彭浩良深吸一口气,无奈地问道:“海阳,你确定《尔雅音图》就是他的书店卖的?”
“绝对错不了,我们查过码头的货运单。我也是奇了怪了,难道郭副市长跟红党也有关系?”
“幼稚!那姓郭的大腹便便、满肚肥肠的,恨不得将市政委员会的钱都搂到自己的口袋里去,这样的人能是红党?”
“是,职下说话欠考虑了。这小子见钱眼开,连他那个小舅子也是一路货色,说不定是被人利用了。”
“海阳,郭副市长现在正盯着咱们呢,咱们不能跟他来硬的,你现在就派人给我把他小舅子盯住。”
“主任,要我说偷偷地把人抓了,找个地方一审,我就不信他不交代。等口供拿到了,他姓郭的还能说什么?”
“不!这样风险太大了。”
“嗯?”
“你想想,郭副市长的小舅子之前就是个地痞无赖,后来无非就是靠着裙带关系才把生意作做大的,这样的人不可能去主动跟红党产生瓜葛,肯定是被重金所诱,跟个傻小子似的,稀里糊涂地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给人家卖命,你就是给他上了大刑,也不一定能够说出个子丑寅卯来。”
“当然了,要是能审出来自然是最好的,可万一失手了呢?一个李峰已经让咱们调查室处于舆论的风口浪尖了,再来一个郭副市长的小舅子,反正我这肩膀是担不起!”
“是,是,主任这一番话令职下茅塞顿开!”
“少给我戴高帽子。那个老胡你要看好了,事实表明,他还是有用处的。对付他,也不用太心急,一点一点地往外挤就是了。换作是你,难道愿意将肚子里的货一股脑地吐出来?”
刘海阳连连答应。
“你也别嫌我啰嗦,上次透露投诚人员信息的人还没有查到,咱们做什么都得加着十二分的小心才是。”
“主任提醒的对,我这就把看守的人换成最信得过的兄弟。”
“这还不够,关押的地点还要更换。”
“是,我连夜就安排!”电话那头的刘海阳嘴上答应着,却是暗暗咂舌,用不着这么麻烦吧?
彭浩良又道:“还有,这段日子你给我老老实实地待着,别再头脑一热干出什么蠢事来。上次投诚人员被杀,这次李峰被刺,我都得陪着笑脸请杜金星给你擦屁股,你也得体谅体谅我不是?见着他,你最好客气点,别耍驴脾气,一时的义气之争要不得,解决问题才是最关键的,明白吗?”
“职下谨记主任的教导!今天晚上见过杜组长了,态我对他很客气的。”刘海阳知道主任这是把他当心腹才说这番话的,不由地心中暗喜。
“你有这个认识就很好!李峰被杀一事,虽然交给了金星,但这件事毕竟是涉及到你本人,也别让你手下那些人闲着,天天混吃等死算怎么回事?”琇書蛧
“职下明白,明天一早就把人派出去暗中打听凶手的下落。”
“大华舞厅那边还是少去吧,别为了一个女人葬送了大好的前程!”
听到彭浩良不让他和露露不再来往,刘海阳犹如被当头敲了一记闷棍一般,梗着脖子争辩道:“主任,我刘海阳向来光明磊落,怎么会为了争风吃醋而杀人呢?您要是怀疑是我干的,直接把我拿下关进大牢好了!”
“你看看你,成什么体统!”电话一头隐隐传来了彭浩良的怒气,“不要胡思乱想,你是我的老部下,你的脾气秉性我还是知道的。我这就是提醒你一句而已,自古温柔乡英雄冢,为了一个女人犯不着把自己的前途都搭上。”
刘海阳默不作声。
彭浩良也知道话不能讲得太重,自己这个手下忠心是有的,但性子稍有粗疏,而且在对待女人的问题上不够成熟,若不是经常提醒他,难免以后会出问题。
“好了,起码这个敏感时期不得管住自己的脚!我听说那个露露跟姓茅的倒是很熟。”彭浩良感觉自己就像是个唠叨的老妈子一样,可这些手下仅靠上司的威严是远远不够的,还得恩威并施,这才是御下之道。
“是!”刘海阳的心里却打翻了醋坛子。
“还有,临城站那边的人也要盯着,他们的手里还有咱们想要的人,临城站的人不是白痴,他们抓这个人肯定有目的,我怀疑不仅仅是牵涉日谍案那么简单。”
“那主任的意思是……?”
“这个我还没有想清楚。盯着临城站这件事不能让马虎的人去做,你手头上有没有合适人选?”
“有!就是从共区刚跑回来的,面生,跟咱们调查室的人也没有碰过面,不容易被人怀疑。”
“那好,马上通知他盯着那个姓方的副队长,弄清楚临城站到底要干什么。”
“主任,不是要盯着姓茅的嘛,一个行动队的副队长,小虾米而已,无非就是狗仗人势,在他身上没必要浪费人力吧?”
“糊涂啊!蠢货!”彭浩良恨铁不成钢地骂道,“你有多大的胆子去监视特务处外勤站的站长,别到时候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是,是……”电话一头的刘海阳连连吐舌头。
“还有没有不清楚的?”
“没有了!”
“那好,马上把我交待的这几件事一一都落实了。”彭浩良的口气不容置疑。
“是!我明白!”
彭浩良被刘海阳这个混人气得异常的烦躁,睡意全无,他背着双手,在卧房里来回不停地踱着步,心里焦急地思考着对策。
忽然,他停下脚步,转头去床头柜上取了一支雪茄,又用雪茄钳,嘎巴一声,将手里的那支雪茄修好。
这年头的社会精英,都是抽雪茄、品红酒。
彭浩良将身体缩在宽大的皮沙发里,漫不经心点上一根雪茄,阴沉地吞吐着烟雾,看似打量着对面的一副油画,实则神游九霄。
不多时,电话铃声又急促地响了起来,彭浩良一把抓起电话。
“我不是已经说的够清楚了嘛,怎么还来……”彭浩良的嘴巴好像被人猛地一把掐住了脖子,声音戛然而止。
彭浩良的屁股像是装了弹簧一样,从沙发上弹了起来。
“处座……职下……”一直以威严示人的彭主任竟然说话语无伦次了。
五分钟后,终于挂上话机,他长长地舒了口气,顺手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珠。
从来都没有见过处座发这么大的火,一开口就警告自己不要和特务处那帮家伙窝里斗,眼下东北全境都落入了日本人的手里,北平、上海的日军摩拳擦掌,随时都有可能爆发大规模的军事冲突,说是大战一触即发也毫不为过。
南京老头子十分关注日本的情报问题,对日的反谍工作是重中之重。这种紧要关头,还搞窝里斗,老头子肯定会直接开口骂娘。
党务调查处和特务处面和心不合早就成了公开的秘密,而比自己晚来临城的茅站长虽然表面上对他还算恭敬,但实际上无时无刻不在等着看自己成为落水狗那一刻的窘相。
李峰的死这么快就有人传到了南京,这可不仅仅是市政委员会的那帮人在传话,一定还有临城站的人唯恐天下不乱。
事实上,彭浩良早就想给茅站长盘盘道了,只是没想到对方竟然先自己一步出手,这让他感到莫名的愤懑。
彭浩良越想越气,用力将半截雪茄用力摁灭在烟灰缸中,拿起电话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主任,您有什么指示?”对方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但声音中透着恭敬。
彭浩良略微迟疑了一下,随即说道:“马上通知‘蝮蛇’,让他查清临城红党的最新动态!”
“是!”
对方知道彭浩良不会挂断电话,仍旧耐心地等待着,似乎已经熟悉了彭浩良的这种行事习惯。
果然,彭浩良继续说道:“还有,立即通知‘蝰蛇’,把吴剑光盯住,他们不是想看我的笑话嘛,我就不信他们临城站没有把柄!大家都是半斤八两,谁也不要笑话谁!”
说完他立即挂断了电话。
彭浩良早就盘算好了,临城站现任副站长吴剑光为人极其贪婪,如果想要尽快地以牙还牙,迅速从临城站找到突破口,似乎找不到比吴剑光更合适的突破口了。
自从临城调查室上次出了投诚人员被途中暗杀的事情,彭浩良就知道上峰对自己多有不满,加上自己在临城的时间长了,一些对头已经开始在处座面前打小报告了,他也很清楚刚才那个电话,上峰只不过是想敲打敲打自己,起到隔山震虎的作用而已。
想想也是,如今老头子将主要精力放在应对日方的行动上来,这可是关系到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如果这个时候后院起火,那岂不是拆了自己家的墙角吗?其恼怒程度可想而知。
想到这儿,彭浩良不由得咬牙切齿地冷笑道:“姓茅的,你们特务处能有今天,也就是沾了日本人的光。不过不要紧,这笔账我先记着,等有了机会咱们慢慢算。”
破庙当中,火光微弱,小鱼愁眉苦脸地托着下巴看着躺在草堆里的老秦。
小四将一块黑乎乎的毛巾沾了凉水水敷在老秦的额头上,道:“他得了热病,得赶紧去看大夫,这病可耽搁不得,不然命就保不住了。我爹和我娘都是得了伤害死的。”
阿六道:“治伤寒的药,什么石膏啦,知母啦,柴胡啦,大青叶啦……”
小四打断他:“你是跟宋记药铺那个坐堂的郎中那儿听来的吧?那我问你石膏多少,知母多少,柴胡又是多少……?”
“这……”阿六拼命地挠脑袋。
小四转向小鱼:“看大夫得花钱,咱们……”
三人以乞讨为生,每日凑合着果腹就不错了,这段日子还得养活一个老秦,更是饥一顿饱一顿的,哪里来的闲钱给老秦去请大夫抓药。”
阿六道:“钱咱们是没有,可那天晚上小鱼不是在路边捡了一块玉嘛,实在不行就拿这块玉换钱抓药看大夫呗。”
他觉得自己的这个主意出的不错。
小四瞥了他一眼:“这块玉值多少钱,你知道,我知道,还是小鱼知道?万一让那些黑心当铺老板骗了咱们怎么办?”
听他这么一说,“虫吃鼠咬,光板儿没毛,破皮烂袄一件儿”这样的词立刻就显现在阿六的脑海中,一拍大腿:“也对,咱不能被他们坑了!”
刚说完,阿六又道:“要是上次要了那个军官给发的赏钱就好了。”
抓捕崛部隆一的时候,三个小乞丐也是出过力的,他们后来得知了当时方如今要给他们一笔赏金的事,阿六肠子都悔青了,一直都念叨这件事。
小鱼看看烧的人事不省的老秦,道:“不能再拖下去了,你们两个把他照顾好,我这就去给他请大夫。”
说罢,没等小四和阿六反应过来,便在他们错愕目光中转身跑出了破庙……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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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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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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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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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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