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礼地点设在老人们的活动中心,其实也就是一间小厅,桌椅都搬开,铺上白布,摆着花束。室内是乔茉、曾碧和其他女志愿者连夜布置的。葬礼采取中西合璧的仪式,虽然全伯信教,由爱德华来客串担任主持,但他身后的墙上除了挂着全伯的遗像之外,还悬挂着院长赶写出来的一副挽联。
岛上设施一切简陋,那幅遗像还是用曾碧带来的小型彩色打印机打出来的。虽然好歹黑色镜框是现成的,可也是尺寸有点出入,而且镜框因为太旧,上面的黑色漆都斑驳了。乔茉用毛笔蘸着墨汁重新刷了一遍,再找来一张黑纸衬在过小的遗像之下,这才裱在镜框里,挂了起来。
此刻,乔茉静静坐在那间小厅里临时排列整齐的破旧椅子上,在一群面容悲戚的人们中间,表情沉静,双手互握,放在膝头,默默注视着台上的那个人。
爱德华穿着黑衬衫黑长裤,看起来十分疲惫的样子,眼下出现了睡眠不足导致的黑圈。然而他的面色十分庄重凝肃,他面前充作讲台的桌子上摊开着一本圣经,此刻他语声清朗,声调和缓,正在念诵着圣经里的一段话,以达成全伯临终前的心愿。
“你能查出神的深奥么?你能查出全能者的极限么?他的智慧如天之高,你还能作什么?深于阴间,你还能知道什么?……”
乔茉注视着他。一道耀目的阳光透过他身侧的玻璃窗照进室内,正好投映在他身上。他的面容温和而清直,他的语气慈悯却坚定。一口薄棺就摆在他身旁,全伯的遗体就静静躺在里面。棺木已经封上,四周摆放着人们新采来的鲜花。爱德华身后的墙上,他为全伯拍摄的最后一张照片就挂在那里。全伯的面容在黑色镜框里,对着台下忍泪啜泣的人们平静安详地微笑。
“你若将心安正,伸开双手向他祷告;你手里若有罪孽,就当远远地除掉,也不容不义住在你帐棚之中;那时,你必仰起脸来,毫无瑕疵;你也必坚固,无所惧怕……”
乔茉听到身旁的几位老人开始低下了头,捂着脸,轻声地啜泣起来。
他们拖着自己有瑕疵的躯体,想要在这种信仰里寻找到能够坚定他们的信心,漠视自己的病弱,令自己坚固而无惧的力量。然而这信仰里怎会有美好的乌托邦?怎会有他们梦想中的避风港?在这信仰的定义里,麻风是恚怒的神所赐给人的惩罚。他们向着遥远而高高在上的天神们伸出了手,想要求心安,想要求信念,然而神回报给他们的,只是厌恶,只是遗弃,只是冷淡。
乔茉突然没来由地感到胸中涌起了一阵愤怒。或者是为了这些可怜的人们所遭遇到的苦楚、艰困与不公正的待遇,或者是为了更多。
然而爱德华仍站在台上,语调沉静地诵读着那一段全伯指定的圣经。他清隽削瘦的身形里隐约有种难以言说的力量,令人不由自主地想要仰视,想要信赖。仿佛在漫长而折磨人的无穷无尽苦楚中,唯有他是清明的,公正的,慈悯的,从容的——
爱德华的声音,继续在这间挤满了人的小小厅堂里回荡。
“你必忘记你的苦楚,就是想起也如流逝的水一样。你在世的日子,要比正午更明;虽有黑暗,仍像早晨……”
他的声音缓缓落下,乔茉听到身边有人哭出声来。一个,两个,愈来愈多,最后,演变成嚎啕。
乔茉也被感染,忍不住狠命眨了几眨自己的双眼,想保持一点自己的镇定。岛上的老人们都在哭,可这场葬礼还没有结束,想让全伯入土为安,他们还有一些事情需要料理。甚至也不能忽视这些老人们的身体状况——院长一早召集了几位女士和手下那几个经常帮忙客串医护人员的志愿者,再三嘱咐要他们小心提防有老人悲伤过度,反而损害了自己的健康。他们脆弱如风中之烛的生命,可经不起一而再、再而三的折腾。
爱德华结束了他的致辞。这时候大家纷纷站起身来,有年轻人去挽扶着一些已经哭得直不起腰来的疲弱老人们,准备鱼贯上台去跟全伯最后告别。
乔茉突然省起一件事来。
昨夜大家忙做一团,最后终于有负责葬礼进程的一名志愿者,发现岛上压根找不到哀乐的磁带或光盘可以播放。虽然后来的这些年轻志愿者们,好些人都有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可是也不会有人把哀乐保存在自己的电脑里。岛上又不通网络,没法临时下载一首来用,于是这就成了一个大问题,大家苦思良久,找不到一个好的方法。
先是院长提议说岛上老人有竹笛或者口琴,要不然就借了来找一个会演奏的人临时在一旁吹奏哀乐好了。可是这个提议很快被否决,原因很简单,没人会吹哀乐。
然后又有一个同爱德华一行人一起登岛的年轻翻译,提议要不然现场到时候就干脆保持静默算了,沉默也是一种庄重。可是也有人提出异议,岛上现在这几十号人一个接一个走上前去告别,好歹也需要半小时左右的时间,到时候现场只有一片沉默,伴着肯定会出现的哭泣声,那种场面令人太揪心了。何况也显得不够隆重。
大家众说纷纭没个了局,最后爱德华站了起来,说:“我倒有个提议。”
他说,在国外,这种葬礼上用的音乐五花八门,什么都有,他还曾经听过一次乡村音乐贯穿始终的,因为那一回的逝者生前最喜欢节奏明快的乡村乐。不妨找一首庄重点的、全伯生前也喜爱的歌曲来代替哀乐。
大家沉默了片刻,都一致同意这个建议。只是选择什么音乐呢,又都犯了难。因为全伯生前只爱听戏,可总不能选一段咿咿呀呀的粤剧唱腔,放上半小时吧。
最后爱德华说,他来负责选择一首适合的歌,单曲循环播放上半小时即可。而且他还补充了一句,说这首歌必定是很多人在葬礼上选用的,决不会不够得体,请大家放心。
于是这个谜底一直持续到现在才将揭晓。
乔茉也缓缓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她看着爱德华合上那本圣经,回身去他自己的笔记本电脑上简单地按了几下,一首英文歌随即流泻而出。
“HowdoIgetthroughonenightwithoutyou
IfIhadtolivewithoutyou
Whatkindalifewouldthatbe
Oh,andIneedyouinmyarms,needyoutohold
Youaremyworld,myheart,mysoul
Ifyoueverleave
Baby,youwouldtakeawayeverythinggoodinmylife...”
乔茉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她当然知道这是什么歌。这首歌的名字,就叫《HowDoILive》。
虽然也许这首歌不算太出名,然而她却正好凑巧曾经在练习英文听力的时候听过一阵子这首歌。因为唱歌的女歌手吐字极其清晰,歌曲的节奏也缓慢,因此她分辨起来比一般的歌曲要容易许多,当时她还曾经暗想,为什么不是所有的听力练习都能碰上这么easy又琅琅上口的好歌呢。
乔茉仍然站在自己的椅子旁边,等待着其他的人先上前去告别。在这个空隙,她试着去回忆了一下这首歌的歌词。
不得不说爱德华确实选择了一首很适当的歌曲。这首歌节奏平缓,但也不缺乏高亢起落转折,所有的情绪都能在这样的节奏里得到适当的发泄与平缓。何况这首歌的歌词虽然乍听上去像是情歌,可是换一种角度也解释得通。那种平静中带着一丝撕心裂肺的感觉,用在葬礼上哀悼自己关怀的、自己爱的人,真是再合适不过。
随着歌曲的旋律逐渐转为激亢,乔茉看到有几位老婆婆,在身旁年轻人的搀扶之下还是走得跌跌撞撞,颤巍巍走到棺木旁边之时,更是立即痛哭得弓下了身子,以手掩口,泪流满面。
“HowdoIlivewithoutyou
Iwanttoknow
HowdoIbreathewithoutyou
Ifyouevergo
HowdoIever,eversurvive?
HowdoI,howdoI,ohhowdoIlive?”
乔茉低低地长叹了一口气。
她的视线抬起来,与台边的爱德华的目光在半空中相遇了。她看到那双淡蓝色的眼眸里带着一丝无能为力的悲哀与感同身受的悲悯。然而当他注视着她的时候,他的目光里忽然浮上了一层暖意,似是某种不可言说的安慰,像是在无声地对她说着:没关系的,这些伤痛,都会过去的。
她一瞬间不由得心下微微一震,有如平静的湖面上突然投下了一颗小石子那般,慢慢荡起了一丝涟漪,向外扩散出一片曲曲弯弯的水痕。
乔茉垂下视线,慢慢挪移到过道上,加入了排队等候上前告别的人群里。在等候和缓慢移动的过程中,她偶尔会瞥向台边的爱德华。
爱德华虽然在台边肃立,左手搭在方才用作讲台的桌子上,似乎是在关注着整个会场,但是他也不时地向乔茉望去一眼。
他尽量做到不动声色,他不希望过了今日,又有一个人来诡秘地冲他微笑,然后说“人家姑娘看上你啦”。这对她的名誉总归是有伤害的,他决不愿意看到这种事发生。
何况,即使那些预言是真的,他们又能够怎么样呢。
他还有很多工作丢在遥远的家乡,等着他去完成。他早就为自己制订了一连串环环相扣,不容更改的计划和安排,假如推翻那一切的话,他会令多少人——他的亲人,他的朋友,那些愿意追随他的人——失望的。
而且,她还这样年轻。还有大好的人生等在她前面。对于他们彼此而言,对方的世界和曾经的人生都是如此陌生。他们之间近在咫尺,两个世界的距离却远在天涯。
一想到这里,他忽然觉得这间小小的厅堂是那样低矮而狭小,几乎令他憋闷得无法呼吸。窗外的太阳升起到了半天中,逐渐炽热起来的阳光也挟着海上飘来的浓重而潮湿的雾气,透过敞开的窗子一拥而入。也许是他的领带系得过紧,他感到一阵呼吸不畅,他的后背上忽然冒出了点点细碎的汗珠。琇書蛧
他眼睁睁看着她跟随着人群的移动一步步走近。当她走到台边,正好轮到她登台的时候,他看见她忽然脚步停顿了一下,把脸微微转向他的方向。
他一时间脑海里居然一片空白,只有她的那双漆黑而明亮的眼眸,深深地望着他,似乎要从他最深的记忆里浮起来,狠狠地刺他一下。
他听见那首歌还在唱。一直在唱。时而低回婉转,时而激昂高亢,似乎在鼓动着他的心,有什么深藏了很久的东西在心里叫嚣着,鼓噪着,想要冲破那层压抑了很久的隔障,从他的心底破茧而出。
“Withoutyou
Therewouldbenosuninmysky
Therewouldbenoloveinmylife
Therewouldbenoworldleftforme
AndI,baby,Idon'tknowwhatIwoulddo
I'dbelostifIlostyou
Ifyoueverleave
Baby,youwouldtakeawayeverythingrealinmylife
Andtellmenow...”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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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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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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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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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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