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后。
经历过兵燹战乱之后的扬州,街景一片衰败凋零。时值仲秋,街头依然行人稀少。
一辆马车在石板路上缓缓驶过,车轮辚辚,到得一座在这城中尚算气派的客栈门前停下,车帘卷起,从里面出来一个年轻女子。
她扶着早一步下车侍立的仆妇的手跳下车,缓步走到客栈门口。店小二知机,见她衣饰鲜美,仆婢随行,早已一脸奉承地候着,将她客客气气迎进去,径直请上二楼雅间坐了。ωωω.χΙυΜЬ.Cǒm
先前那扶着这女子下车的中年仆妇亦跟了进来,低声请示过女子之后,向店小二点了数样酒菜,又向他打听此处名胜逸闻。
那小二笑道:“好教小娘子得知,店外那座桥虽破败不堪再用,可当年盛时,也是扬州出名的二十四桥之一哩。前朝杜樊川有诗云:‘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说的就是这里了。如今虽破败了,本朝才子题咏也是很多的。譬如姜夔姜白石,亦有自度曲《扬州慢》一阕——”
那女子一直低垂着毫无表情的脸上忽而扬起了一丝兴味,走到窗边,往楼下那座石桥望去。看了半晌,忽道:“既如此,我也下去走走。”说罢止住那仆妇的跟随,竟是独自一人又下了楼出门,径直往那座石桥畔走去。
时近黄昏,夕阳的光线倒似是有气无力的样子,斜斜投在那座破败的石桥,以及桥边野生的一丛芍药上。已过了芍药花开的季节,徒留枝叶,凄凄蔓生在桥下。
红药忽然想起,芍药还有个别名,叫做将离。
扬州也已经是数次遭遇兵灾,满目萧条的城池了。往昔的繁华已不复见。古往今来,每一座这样曾经为一时之盛的城池,都承载了无数人的悲欢、信仰和希望,但最终又都不免毁于战火,渐次凋零。
姜夔写下此词的时候,在遥远的西方,那座众人觊觎的圣城里,他们的国王才刚刚十五岁。已然在面具下沉默了数年,还不知道第二年的初冬时节,他即将迎来一场对垒他一生最危险也是最可敬的对手撒拉丁大帝,最终令他扬名的蒙吉萨之战。
十年之后,姜夔当年所见的废池乔木,他想像中垂柳夹道、春风弥漫的十里街衢,都一点一滴渐在恢复。这座城池,虽然蒙受了战火与动荡,但终究在废墟上坚强地站立起来,重新焕发出光辉。而西方那座圣城亦是如此,世代轮回,几番沧桑,总能够在原地挺立如昔,唯有城里的人来了又去了,生生世世,生生死死,最终永恒的,仍是城池,只有城池。
无论是矗立在原野上的,还是矗立在人心里的,都分外坚固,历久弥新。
红药缓步走下桥下的堤岸,忽而又若有所感,微微仰起头来,望着那座石桥。
而几乎就在同一刻,在遥远的、万里之外的那座圣城,一个黑袍男人纵马疾驰过耶路撒冷经历鏖战之后破败的街道。
即使已是秋日,荒原上矗立的这座圣城今天依然天气燥热。黑袍男人纵马而过,马蹄扬起一阵呛人的尘土,浮荡在变得有些黏稠僵滞而令人窒息的空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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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远方的扬州,红药的视线忽而落在了那座石桥的桥壁上。
她一手拽着桥下一丛芍药花谢后留下的枝蔓,小心翼翼地从湿滑的水畔泥地上绕了过去,借着日落前的一线余光,隐隐约约看到桥壁上歪歪斜斜,刻得有字。
她伸出手去,以指腹抚摩着那些刻得很浅的字痕,一字一字,轻声辨认,念了出来。
“……淮左名都,竹西佳处,解鞍少住初程。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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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路撒冷的王宫前,黑袍男人猛然勒住座下的骏马。那匹黑马长嘶一声,抬起前蹄。在它的前蹄刚刚落地之时,黑袍男人就从马背上敏捷地一跃而下,信手将马缰一抛,大步走向面前紧闭着的精美壮观的大门。
在他走到门前的一瞬间,那两扇大门已经发出吱吱呀呀的响声,分别向后滑动,在他面前敞开。
战战兢兢的仆役站在门后,朝着这位征服者深深低下了头。黄昏时刻的风吹过圣城的街头,在撒拉丁翻飞的黑袍身后,凌乱破败的街道,与这位征服者身上因为获得了最终胜利而无言透出的某种意气风发,形成了鲜明的对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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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州的石桥下,红药依然以指腹摩挲着桥壁上刻的字痕,一字一字地念道:
“自胡马窥江去后,废池乔木,犹厌言兵。渐黄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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撒拉丁大步流星地走在耶路撒冷金碧辉煌的王宫里。他的步伐每一步都迈得坚实有力,滚滚的黑袍在他脚边翻动,仿佛是漫过华美宫殿的暗色浪潮,卷拥上来,要将这里的一切湮没。
王宫里受到战火的波及较少,很多精美的家具、画像、装饰都还在原位。当然,城破时王宫里的人们各自逃命,不免在慌乱中撞翻了一些柜橱或花瓶等物,地上散落着一些被撞坏的装饰品碎片。
然而,他所到之处,所有的房间、走廊、转角、梯阶……到处都没有旁人。
这座辉煌宫殿之中原先生活着的人们,已然全部都逃离了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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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无需倚赖这桥壁上的刻字,红药也知道接下去的词句。
“杜郎俊赏,算而今、重到须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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撒拉丁大步走着,终于因为脚下骤然踩到了什么东西而停下了脚步。他顿了一下,移开那只脚,地面上静静躺着的赫然是一枚小小的、做工精美的绿色十字架,从尺寸上来看,似乎是从宫殿的什么地方掉下来的装饰。
他鹰隼一样的目光久久盯着那枚绿色的十字架。良久之后,他忽然俯下身去,将那枚十字架从地上拾起,举至眼前,又盯着看了片刻,然后抬起视线,环视四周。
他注意到了自己刚好经过的那两扇深锁的房门。和他一路上经过的其它房门大敞、屋内陈设一片凌乱,仿佛还在无声诉说着城破时这座宫殿里人们的惶恐不安的那些房间不同,此刻他身侧的那两扇彩绘异常华美的房门紧紧锁闭着,就像是从未打开过、也没有人进入过一样。
他慢慢拧起了眉心,表情凝重地盯着那两扇房门。片刻后,他转过身子,走到那两扇房门之前,伸出手去一用力,就推开了房门。
门后的房间居然看上去有一点空空荡荡。
撒拉丁的眉心皱得更紧。他沉吟了片刻,居然举步走进了那个房间。
房间的正中垂挂着层层叠叠的帘幔,将这个过大的房间分隔成了两部分。从房门到帘幔的这一部分,居然没有任何陈设,地面上有一层厚厚的尘土。
撒拉丁的目光落到那很显然是许久不曾有人打扫过的地上,谨慎地往前走了几步。他的鞋子在地面上留下了几个脚印,他所过之处,一层浮尘因此飘扬起来。
他的目光变得深沉且警惕。但阿拉伯的战神不会因为这个房间里的奇怪之处而退缩或干脆地离开。他继续向前走去,略一停顿,抬手撩起帘幔。
这个时候他才发现,帘幔之后居然有一张巨大的桌子。桌上并没有文件、书籍、纸张一类的物品。
他不自觉地握了握拳,这才仿佛发现自己手里仍然捏着刚刚在门外被他踩到的那个绿色十字架。他顿了一下,走向那张桌子之前,将自己手里的那个小小的绿十字架轻轻地放在桌上。
他松开手。收回手指的时候,指腹偶然地滑过那张桌子深色的桌面。忽然,他的动作为之一顿。
他站在那里,仿佛是在短暂地思考着什么。然后,他重新以指腹抚摩着桌面上刚刚滑过的某一处,像是极慢地试图用手指的触感来辨明什么——
然后,他的脸上浮现了一层狐疑之色,自言自语似的出声道:“……茉、莉?”
他低下头,注视着自己的手指停顿之处。
踏入王宫以来,这一路上,他经过了一些很明显写着《圣经》上的箴言、四周环绕着精美图案的装饰品和陈设。他甚至注意到一个倒在地上的锡壶,壶身上浮雕着密密麻麻的细小文字。其做工之精,简直要让他都暂时忽视了那文字的内容,而纯粹地感到赞叹。
可是这张同样看上去工艺精湛的桌子,桌面上的某处却歪歪扭扭地刻着一个奇怪的词。
茉莉。那是一种花名,是吗?
在耶路撒冷,有这种花吗?
是谁,把这种花的名字一点一点刻在厚重的木桌上,然后又以同样的暗色填充了刻痕上浮现的不一样的木色,让这个名字就此隐藏在这张桌子上,一直留存至今?
撒拉丁若有所思地收回了手。然后,他转过身去,迈开大步,掀起帘幔,离开了这个房间。
在他身后,那张桌子上,他在走廊上捡起的那枚小小的绿十字架就放在那里。绿十字架下压着的,正是那个被刻在桌上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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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药的手指慢慢地在桥壁上移动着。她的声音在暮色中回荡。
“纵豆蔻词工,青楼梦好,难赋深情。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
她微微顿了一下,声音似乎有点沙哑。
“……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
红药念得很慢,当她念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夕阳已然完全落了下去。一层朦胧的暮色和着水雾,在桥下缭绕。
扬州在偏安江南的南宋统治下逐渐复苏,然而远在大漠那端的耶路撒冷却即将陷落于穆/斯/林之手。基督教从此在这广袤的地区逐渐式微,撒拉丁大帝与博杜安四世不同,他健康,强壮,智勇兼具,兵强马壮。而博杜安四世,那逝去的耶路撒冷王,却只有一具支离破碎的身躯,折磨他一生的麻风,愚蠢好斗狠毒无脑的臣下……
所以,上帝以圣城为他陪葬吧。大概冥冥中,那些在他生前不爱他的神,终于体悟到,唯有他才能够支撑圣城,唯有他才能够主宰圣城,唯有他才能够领会到圣城的真意。
……只是这一切,都不再与她相关。
博杜安四世遗嘱要烧毁他随身的物品,以免在他身后,麻风的强烈传染性会伤害无辜的旁人。在她最后一次退出国王的卧室之后,次日清晨,国王的导师,忠直的泰比利亚斯为她带来了国王留下的一句话。
他说:“我愿在茉莉花的香气里入眠。”
除此之外,他什么也没有给她留下。
或者,还有另一句话。他曾在临终的床边,对她说:“……我的愿望,是你回到你应当好好生活的地方。”
一回到江南,红药就遣散了那几百名皇帝派给她的侍卫,只托那些人带去一封信。
信中说:乞择一山清水秀之地隐居,泯然人海,了此余生。
随信奉还的,还有当初皇帝册封她为帝姬时赐下的全部物事,包括圣旨。
也许扬州是个适合的地方。红药想。
也很适合种植茉莉花。
还有始终如一的二十四桥明月夜,夜凉如水,月色清寒。桥边有蔓延野生的芍药,生命力极端顽强,绽放时极尽鲜妍。
一生里有那一瞬盛放的时光,便也没有白来这世上一遭。
只是呵,前路漫漫,长日漠漠,不免时常会听到河上泛舟而过,有歌女伴着桨声灯影,曼声清歌。
……纵豆蔻词工,青楼梦好,难赋深情。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
~【TheEnd】~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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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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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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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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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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