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衰弱下去的速度简直令人吃惊。没过几天,他就连床也起不来了。大堆的羊皮纸卷仍旧堆在他起居室里的巨大书桌上,然而他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批阅。
一天里的绝大多数时候,国王只是静静地躺在自己那张温暖而舒适的大床上。御医和仆役来来去去,几名重臣也花了很多时间在起居室里等候国王的病情进展通报和国王的随时召唤。阿格尼丝王太后已于前一年过世,如今只有西比拉公主——有时牵着自己的儿子,有时只是单身一人——坐在外间的起居室里,面对着自己的名义上的丈夫,野心勃勃的盖伊,沉默地等待着。
不知从何时起,红药不再需要端药进去给博杜安四世。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国王只是在拖延时日罢了。什么药也不能够令他起死回生。
只是这就剥夺了红药觐见博杜安四世的唯一途径。她已经有好几天没有亲眼见到博杜安四世了。
这天,国王短暂地从昏沉的梦中醒来。他看到自己的姐姐,身穿一袭黑衣,正站在他床边,低头望着他。
“哦,你好。”他费力地向她打招呼,尽量想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的样子,可是声音里的虚弱低哑骗不了人。他看到姐姐的眼里出现了一抹悲伤。
你好。姐姐轻似无声地蠕动出这样的口型。看到他醒转,她微笑起来。可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那个笑容里带着一抹浓得化不去的悲伤。
他似乎感觉到姐姐的手轻轻地覆盖在他的手背上。或许不是整只手,而只是几根手指轻轻搭着他那只重重叠叠包裹着黑布、已经烂掉一半的左手而已,他仍然感到一丝温暖。
方才的梦境令他感到温暖而疲惫,他望着自己美丽的姐姐,忽然迫切地想要分享。他说:“我正梦见自己回到了那个击败撒拉丁的夏天。你还记得吗?那时我才十六岁。”
姐姐温柔地笑起来,温柔地说:“那时候你是个漂亮的男孩子。”
姐姐的话让他忽然对那个时候涌起了一丝怀念。他说:“是啊。”
姐姐温柔地望着他,这眼神、这微笑、这语气和这种态度,让他感觉自己面前的又是那个十七八岁的小姐姐了。那个时候,姐姐很以他为傲,像是每个有着一个聪明能干的弟弟的姐姐那样。
姐姐说:“你一直都是那么好。各方面都是。”
这句话让他轻轻地叹息了。他惆怅地盯着他的姐姐,口齿有些不清地说:“我美丽的姐姐,我想念你……”
这样的姐姐,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了。他们都长大了。原来长大是一件很伤心的事,他想。
他点了点头,似乎要加重一些自己的语气。
他的姐姐在他的记忆里,一直都是美丽的。而且也很坚强。像一朵艳丽的罂粟花,盛开在沙漠之中的王庭里。
只是以后一切都要靠她自己了。国王想,把这个烂摊子丢给自己美丽的姐姐并不公平,可惜他也没有更好的人可以托付了。琇書蛧
他注视着姐姐,低声说:“我美丽的姐姐,这样美丽……抱歉我给你带来的痛苦。记住我以前的样子吧。”
他的姐姐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他看到泪水在姐姐的眼中凝聚,如两点明亮的珍珠。她低声说:“我会的。”
对不起。他想,没能替你解决更多的问题,就这样离开了。
他已经尽力了,可惜还是独木难支。他已经拖着被麻风几乎要侵蚀净尽的身体抗衡着王国的种种内忧外患,他已经心力交瘁了。
姐姐俯身下来,在他面具的额头上轻轻一吻。他听到细微的啪嗒一声,仿佛有水珠落在他的面具上。
姐姐在他的面前,和他靠得很近。姐姐伸出手来,一瞬间似乎想要抚摸他的脸,就像小时候她常做的那样。但是她如今能够碰触到的,只有他脸上覆盖的那张冰冷而华丽的面具。
他合上了眼睛,觉得一股深重的疲惫从他的骨髓深处涌起,卷了上来,就要占据他的躯体和全部意识。
他听到细碎的脚步声,姐姐似乎就要离开了。他又强撑着睁开眼睛。
“请帮我把茉莉公主叫来。”他这样说。
他看到姐姐骤然停下了脚步,仿佛不敢相信似的回过头来。她的脸上写满了惊讶的神色,一瞬间似乎有些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弟弟在这种时候,要见的不是王位未来的继承人,不是未来的摄政,不是盖伊,不是泰比利亚斯,不是其他的重臣,而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东方来的公主。而在此之前,她觉得那个东方来的公主与自己的弟弟之间全部的连系,就只有每天准时的奉药,收碗,退下。那个东方来的公主从未在弟弟的面前呆满过半小时,他们之间能有什么可以告别的呢?
西比拉公主看到室内微弱的烛火在弟弟的那张银质面具上跳动,忽明忽灭,如同弟弟的生命。博杜安四世方才合上的眼眸已经重新睁开了,只是她也看得出来,他的眼皮似乎十分沉重似的,如不用尽全身的力气,随时有再度垂落的可能。只是那双淡蓝得近乎透明的眼眸里射出那样一种光芒,虽然微弱,但很坚持,令她感觉到了一丝异样。
西比拉公主觉得自己已经明白了。
泰比利亚斯,真是老狐狸……她想。难怪他会作这样的提议。想必不仅仅只是考虑到那个东方来的公主背后所代表的强大势力吧。各种因素,都被他计算进去了。真是令人难以拒绝的诱人提议……只是没想到她的弟弟比他想像中的还要想得更多。
为别人想得更多。
西比拉公主一瞬间有些微微的恼怒,不知道是对谁。是因为她本以为自己的弟弟将一生都奉献给了这个王国,这座圣城,或者他崇高的信仰,但是现在却赫然发现,在最后的时刻,他竟然将一个来路不明的异国公主放在了这一切的一切之上?还是因为她只是单纯地嫉妒,羡慕那个东方来的公主,在这世上肯有一个人不把自己的需要、自己的目的放在她之前?
这是她那短命的前夫,蒙费拉的威廉伯爵,抑或她的现任丈夫盖伊,以及她真心喜爱的巴里安,都没有给予过她的奢侈待遇。
然而弟弟就要离去了。
西比拉公主望着弟弟脸上那张永恒安静而沉默的银面具,那张面具是根据他十六岁时的模样打造而成的,那一年他在蒙吉萨之战里不可思议地击败了撒拉丁和他身后数倍于己的大军。
她一时间仿佛有许多许多话要说,但是最后,她什么也没有说出口,只是简单地说:“好的。”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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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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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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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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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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