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倒不是什么奢华之物,全是粗茶淡饭,粗淡到什么地步呢,是只有油水飘着几根菜叶的地步。
林君怀十指交叉手臂支起,下巴懒洋洋的抵在上面,一双圆润似猫眼的黑眸悠哉的看着对面二人。
沈斯年看着饭菜不着痕迹的皱了眉,侧头询问王的意思,瞧见君临点头才拿出银针等器具开始验毒。
金袍少年唇边依旧漾着如太阳耀眼璀璨,让人心情明媚的笑容,可是眼底没有丝毫涟漪,平静……不,倒不如说是冷的吓人。
他嗓音软绵:“怎么,不相信我啊?”
直到沈斯年向她传达安全之意,君临才回以微笑:“只是我不相信这世上还有多少人会对我抱有善意。”
她坐的笔直,光明磊落又坦荡,眉眼清朗无所畏,慢慢的,林君怀的笑容消失了,同眼底眸色一般冷冽。
“是呢,景帝陛下。”
他的语气透着一股可惜意味:“真没想到你还活着。”
细白的手指端起碗,那油水菜叶汤被她一饮而尽,在对方惊诧的神色下,她恶劣的咧开唇角:“看来孤让你失望了呢。”
墨家的掌权人,最起码要了解各国君王的基本信息,君临的长相他是知道的,君临也是知道这些,所以一开始就没伪装,直白的让沈斯年拿出器具检验食物是否藏有剧毒。
林君怀轻笑开来,初见时少年身上不靠谱的气息尽数消散,他单手支头,鬓边黑丝倾泻而下,眼中朦胧而有光:“是很失望,暴政这些年,你可有看看你的子民过着何种生活?”
“每日食得这油水汤已然是奢侈,如若不是你重赋税重徭役,广建宫殿残暴不仁,不理朝政醉生梦死,泱泱大景何以至此?”
“民,何以至此?”
他语气骤然加重,神情变得冷冽,眼中升起无法压抑的怒气,那是恨不得亲手斩杀景帝的愤怒。
君临正襟危坐,眉宇一派肃穆,没有任何逃避的意思,坦率直面的撞上他饱含怒火痛恨的眼眸。
但一旁的沈斯年敛着长睫安静到带出可怕冷酷的意味。
他不在乎这些。
不在乎自己的王是何种人,不在乎外面的人变成什么样,他只在乎要如何守护好王。
他可以随时为王去死,为王斩杀一切,这是沈氏刻在骨子里的偏执和疯狂,藏在那冷静淡漠的外表之下。
无法解释的,从一而终的,对他人来说残忍又可笑的愚忠。xiumb.com
空气像被寒冰冻结,没人可以去替百姓说原谅。
“正如孤饮下这碗油水汤,百姓所受之苦孤也会去一一体验,以孤之身,验万般罪恶之苦,孤既然犯了错,那便敢受着。”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磅礴之意似要穿透苍穹。
“而后恢复国家经济运转,抚民生,赦天下,孤会再次站在大景顶端,让民认可。”
她只是普通正襟危坐的姿势,却如高站山顶的巨人。
猛烈狂暴的飓风裹夹大雪,一次次拍打着她要将其推下山崖,可是那人脊背犹如钢铁挺直,衣袍猎猎作响双袖灌入刺骨的冷意依旧不屈的凝眸远望。
向前一步即是万丈深渊。
是她自己制造的深渊,也是所有人都恨不得将她推入的深渊。
身临绝境的帝王孤注一掷般决绝开口:“只是一个国,孤担的起。”
不然日后何以一统天下,担起其余四国?
她早已做好了觉悟。
沈斯年侧头专注的看她,心脏扑通躁动狂跳,随后敛下眼睫移开视线,低下头柔柔的弯起嘴角,他的眼中再也藏不住欢喜的笑意。
是亢奋,是热烈。
虽然不介意自己侍奉的王是何种人,可是此时他却深刻的意识到,他也会因对方的自信、强大、担当、无畏、坚韧而欢喜。
林君怀放下支着脑袋的胳膊,心神被灼的发烫,缓慢坐直身子,忍不住拿出对待贵客的姿态面对这位耀眼的帝王。
不得不承认,有那么一瞬间他是被她的话感染到了。
刹那的震撼化作颤抖在血液流淌,现在还未彻底平息。
金袍少年连嗓音都是哑的:“呵,你如何做?景国的现状就连朝廷百官也已然放弃,风化的朽木你又该如何让它枯木回春?”
面对全世界都知道的不可能,你又该如何逆转?
眼中的冷意很快又回来了,林君怀并不认可一个只会说空话的人。
“如何做?”
她拢着衣袖轻笑一声。
“缺粮种粮,生病治病,水灾疏河,缺钱拨款,轻徭役赋税,养民生经济。”
君临莞尔:“总得一步步去做,不是吗?”
林君怀被她直白的回答整笑了,手捧着小腹笑的直不起腰,笑的他直掉眼泪:“这个道理哪位帝王不懂?可真正做到的又有几人?更别说你景国本就没有实力再支撑你做这些……”
“呵。”
君临毅然打断了他未说出口的话。
“孤以兼相爱,交相利,尚贤、尚同、节用、节葬作为治国方法,你仍觉做不到?”
林君怀蓦的瞠大双目,到底还是个少年,论心性远没有君临这么老成,他眼中泛起涟漪,心脏因为激动震如擂鼓。
她说的是墨家主张。
他怎会否认自己的学派不行。
诸子百家中,她要以墨家思想为治国理念吗?
雪域主道家思想,南疆为阴阳家,泽国是农家,越国为儒家,而景国要选择墨家吗?
君临站起身,闲庭信步至他身旁,诚意十足的伸出纤细白葱的手:“如何?再信孤一次,墨家思想由孤贯彻。”
这意味着,景帝许了百姓们一个“兼爱平生”的未来。
如何?
两字在他耳边不断回荡,林君怀直直的望向她的双眼,那是最可能泄露人情绪的地方。
可是看了许久都未曾发现端倪,只是有火。
他在那双深邃诡谲的黑眸里看见了明亮炙热的火焰,熊熊燃烧坚定而澎湃,激的人不由自主想再信她一次。
金袍少年沉默许久,搭上她的手,忽而亮出一如既往的璀璨笑容,可爱的面容天真憨厚:“如果日后的效果不是我想要的,墨家子弟是会来刺杀你的哦。”
“铮——”
是剑出鞘的声音,沈斯年冷着眼已经将剑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林君怀依旧笑眯眯,君临也跟着爽朗笑出声。
“哈哈哈哈,孤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的。”
林君怀看着眼前跟之前暴政判若两人的男人,心中不由生出些念想。
景帝啊。
他双手拢于袖中,站如青松,金色长袍衬出少年稍显纤细的身姿。
景帝也是,身姿高挑却纤细,双肩比平常男子还要瘦削,担得起破烂不堪的国家吗?
他……
林君怀一顿,面色古怪的收回打量的目光和多余的想法。
不知不觉就被这个男人吸引注意力了。
但是,要不了几年他就会比她高,双肩也会比她更牢靠。
突然很期待以后啊。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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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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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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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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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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