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原千里,滴水成冰,冰封万物,而万物自有章法,虽极寒而生生不息。

  雪原之上,目之所及皆是银装素裹,皑皑白雪绵延,方圆千里,毫无人烟,却有阳鸟,雪地而鸣。

  夏还寒离了灵隐,却并未急着去地府,而是去了另一处,神明之地。

  此地极寒,是夏还寒以寒气所养的一处世外之地,名唤:乍暖还寒。

  他四周寻了一圈,却没瞧见那鸟,于是唤道:“幼雉,可在?”

  幼雉一个激灵,梦中惊醒。

  他慢慢悠悠从雪地里钻了出来,睡眼惺忪,瞧着夏还寒。

  “别睡了,来活了,你怎么和喜鹊一样,就知道睡觉。”

  夏还寒一股脑儿地数落,幼雉只懒懒地回了他三个字,“知道了。”

  夏还寒恨铁不成钢道:“知道了还不赶紧随大人我走一趟,再晚,黄花菜都凉了。”

  幼雉又懒懒地回了他三个字,“知道了。”

  夏还寒无奈了,心道他家这三只信使,真是没一只让人省心。

  四九之时,寒气更盛,而阳气生长,积雪蔓延,雉鸟感阳而鸣,向阳而长,寻配偶之音。

  此乃,小寒三候之最后一候:雉始鸲。

  不同于鸿雁和喜鹊,雉鸟常年生活在神明之地,等着夏还寒召唤,

  鸿雁红尘之中尚有牵挂,日日于凡间守候恩人后代。喜鹊最爱热闹,不喜神明之地的清冷,常年在凡间与烟火相伴,观世间百态。

  唯有幼雉,不喜热闹,在神明之地乐得清闲。

  地府内,阎罗早就携众鬼差,等着了。

  夏还寒回回来,都见到此阵仗,已然习惯了。

  他亲切地拍了拍老阎罗的肩,笑着道:“放心,我这次不是来度化你家鬼差的。”

  听他这么说,阎罗才放心了。

  他恭恭敬敬地把夏还寒迎了进去,谁知瞧见一旁的幼雉正用同情的目光看着他,像是在说:你信吗?

  好吧,阎罗开始不信了,他颤颤巍巍的手又抖了起来,脑子里已经在划算,从上次淘汰的几个鬼魂里再招点手下了。

  雉鸟,能寻阳气觅万物,地府阴气慎重,绝无阳气。那穷奇身上,死气沉沉,可压制穷奇为己所用的凶兽,却有一缕阳气。

  夏还寒便是来地府,寻这阳气之源的。

  十八层地府内,幼雉从头到尾走了一遍,很快,便寻到了一丝阳气。

  他鸣叫了一声,意思是:需要鸿雁和喜鹊帮忙。

  夏还寒很快便把尚在穆府的他们,唤了过来。

  喜鹊和鸿雁最为年长,一瞧见幼雉就欢喜地上去嘘寒问暖,喜静的幼雉烦不胜烦。

  喜鹊道:“让姐姐看看,我们阿雉,长高了不少嘛!”

  夏还寒无语道:“小鹊儿,你瞧阿雉,毛都没多一根,哪里长高了?”

  “就是长高了嘛!”喜鹊道,“大人你别不信,阿雉你快变成人形,给大人看看,你是不是长高了!”

  幼雉对这种无理的要求甚是无语,可他,还是满足了喜鹊姐姐,化成了人形。

  “阿雉,你真长高了呀!”夏还寒发现他好像,比秋乍暖还高了。

  “是吧!”鸿雁有吾家有儿初长成的自豪感。

  幼雉只幻化了一会儿人形,就又变回了原型。

  “分属于东西南北,但还在地府之内。”幼雉道,“需要兄长姐姐还有大人随我一起,去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找寻。”

  “那便如此。”夏还寒道,“若遇危险,可以花信告之,切忌,保命要紧,别硬来。”

  “是。”三位信使领命寻阳气去了。

  夏还寒交代了阎罗几句,嘱咐他守好地府之门,便也寻阳气去了。

  地府内含有阳气,阎罗却不知,只能是这阳气,隐藏极深。

  隐藏在地府的阳气定是有规避地府之法,所以幼雉才会需要不属于地府的力量前来相助。

  夏还寒是往东寻的,东升万物,是希望所在,地府东面,瞧着热闹非凡。

  瓦舍,勾栏,酒肆目不暇接,熙熙攘攘的,简直堪称正儿八经的鬼市。

  夏还寒为了不引鬼注目,特意扮作了鬼的模样,隐去了神明之气。

  今日是百鬼夜行,鬼市人头攒动,有鬼差在维持治安。

  众鬼差早就得到命令,一切听从小寒大人和信使调遣,所以从夏还寒一踏入鬼市,就有鬼差给他传递消息。

  只是,始终找不到阳气异常。

  “莫不是不在东面?”夏还寒传音道,“你们那可有异样?”

  “无。”

  “还真是,奇了怪了。”

  夏还寒正一筹莫展,忽然,他那挂于腰间,常年不为所动的绿叶酒壶,似有波动。

  夏还寒心里一沉,神色慌乱,全不似先前的沉稳。

  “难道会是她?”

  鸿雁三人皆听到了这句话,不解地问,“是谁?”

  夏还寒眼中满是欣喜,却又都是害怕,“月泉和佛泉,均有波动。”

  “月泉和佛泉?”鸿雁激动道,“难道是?”

  “我不知,佛泉和月泉最会寻阳气而生,只是普通阳气并不会使他们有所异动。”夏还寒也不敢确定,毕竟,他是亲眼瞧见她,魂飞魄散的。

  “是她,便是最好的,不是她,我也终会寻回她的。”况且地府,有他需要的东西,正好趁这次寻阳气,取了来。

  夏还寒靠着佛月两泉的指引,寻到了一家堵坊内。

  他刚一踏进堵坊,就瞧见了一人,只此一眼,便心神大乱。

  那人坐在堵坊最里处,即使隔着薄纱,夏还寒也瞧清了她的面容。

  眉心一点红砂,绿衣缀满春意,头戴迎春,发簪绿叶,一人,便消寒冰万年,一念,便使繁花满树。

  “初见?”

  夏还寒小心翼翼地唤着这两个字,像跨越百年之久,唤之,苍穹之内,依旧毫无回音。

  数百年光阴,这两个字,仿佛依稀是在昨日,可昨日,早已物是人非。

  初见像是听见了他的呼唤,她起身,薄纱落幕,赌坊慢慢消逝了。

  寒冰渐散,满树繁花,绿草如荫之境,是皑皑白雪与春意盎然,撞了个满怀。

  初见正笑靥如花地,看着他。

  夏还寒缓缓地朝她走了过去,眼里满是深情,和重逢的悲喜。

  可下一秒,这悲喜,就化作了一把匕首!

  初见眼里的深情猛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嗜血的冷漠和绝情。

  只见她毫不留情地,朝着夏还寒胸口,刺了下去……

  风起,雪飞炎海变清凉。

  风静,冰封千里落繁花。

  沧海幻化,斗转星移,再见,却故人不识。

  匕首尚在胸口,可夏还寒眼中,终是恢复了清明。

  “你千不该万不该,用立春,来杀我。”他冷着眼,看着对面的初见。

  “能杀死严寒的,只有春意,可……”夏还寒冷笑着,拔出了胸口的匕首。

  匕首沾满鲜血,夏还寒一身赤衣变成了神明的苍白,他将匕首狠狠地插入了面前的赌桌之上,那桌子,瞬间裂成两半,却又像是被神明之力,硬生生地捆绑在了一起。

  “寒与暖,相伴而生,立春也绝不会,对小寒动手。你还真是,有脑子却不多,有思想却不开窍,难怪虽为天帝之子,却堕落凶兽,梼杌。”

  眼前的立春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梼杌,还是一只,人形的梼杌。

  “小寒使者,果然聪慧。”梼杌不知从哪借来的人身,总之瞧上去,比他的真身聪明不少。

  “自是比你聪明多了。”夏还寒不屑道,“这世间,谁不比你,聪明。”

  “你!”梼杌怒道,“你找死!”

  “找死?被天神遗弃,被凡间唾弃,连佛界也度不了你,就你,也配说,找死二字?倒不如找个学堂,学学礼义廉耻,读读启蒙之书,免得做个局,也漏洞百出。”夏还寒冷笑着说着诛心之语。

  梼杌也确实,被他激怒了。

  他气得显露了真身。

  其状似虎,其毛浓长,脸似人,腿若虎,口似野彘獠牙,尾长丈八尺,在西方称霸,能斗不退。

  是为上古四大凶兽之一:梼杌。

  “小时候我爱吃馄饨,母亲便常说,你这狼吞虎咽的,即使梼杌来擀面皮,也不够你吃的。”

  “夏还寒!”梼杌气的直冒烟,就像是马上就要自燃了一般。

  “怎么?对号入座了?”夏还寒眼底浮现一丝冷意,啧啧道,“本就是冥顽不化,一窍不通之人,却偏偏忌惮别人嘲讽于他,又生性暴烈,以至于原本好端端的天神,堕落成为凶兽。”

  “凶兽?”梼杌不屑道,“堕魔与化神,不过一念之间,你以为自己比我高尚到哪里去?”

  夏还寒懒懒地瞟了他一眼,“你说的没错,堕魔与化神,不过一念之间,神之冷漠,魔也有良知。可神魔的区别在于,神再冷漠,他仍将庇护苍生作为己任,因他从苍生之中,幻化而来,懂世故人情,却依旧有玲珑之心。可魔,冷眼旁观苍生万物,甚至会动手,搅乱天地风云。”Χiυmъ.cοΜ

  梼杌道:“世道不公,我为何不可冷眼相待?”

  夏还寒道:“我便知你会说,世道不公,你是不是还想说神明虚伪,众生皆冷漠?其实也对,世人总是苛责一生都是好人作为之人,却对浪子回头之人,赞扬不已宽容至极。不过都是,在自以为是的道德制高点上,冷眼旁观,顺带落井下石罢了。但是综上总总,都不是你,你也不配。”

  “我不配?呵呵,夏还寒,终有一天,你会发现你和我没有本质的区别。”

  “是吗?”夏还寒一把拔出了桌上的匕首,一掌劈断了赌桌,眼中浮现一丝冰冷的笑意,“只可惜,你会死在我前头。”

  梼杌是不可度化之物,夏还寒也懒得费口舌,与他多言,况且,他用立春作局,已然是触及了我们小寒大人的底线。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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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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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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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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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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