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钦菁给她倒了杯水,蓝岚伸手接过,说了声,“谢谢。”
明明她的眉眼温柔到了极致,眼神却给人一种说不出的果敢刚毅。
这时九爷正巧醒了,他懵懂好奇的望着围坐在床前的几人,苍老的脸上带着几分孩童的稚气,疑惑的问,“你们……是谁啊?”
闻言,蓝岚手一抖,热水将手背烫的通红,她却没有知觉般一动不动,只深深凝视着他的眼睛。
九爷与她对望,眼中满是陌生。
医生听见呼叫器的声音,急忙过来给九爷做检查,看见他现在的样子皱眉道,“患者摔倒后昏迷时间过长,造成轻微脑震荡及短暂性记忆缺失,目前心智年龄停留在了八岁,什么时候能恢复记忆,我们也说不准。”
蓝岚对上九爷清澈纯真的眼睛,忽然觉得有些脱力,一惯优雅的坐姿此刻竟显得有几分勉强僵硬。
九聿将自己的记忆停留在了八岁,他与蓝岚相遇之前。
那时他还是与狗抢食的乞儿,夏天头上长满虱子,冬天冻的脚底生脓,无数次倒在黄昏的夜里,又在黎明破晓时醒来,每天徘徊在生死间,活在人间炼狱里。
可他宁愿留住这段记忆,也要忘了自己。
蓝岚感觉有一丝苦涩的味道流过唇角,又咸又苦,她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冰凉一片。
九聿递给她一张纸,“你哭了,是饿了吗?”
蓝岚擦了擦眼泪,打开桌上的食盒,“来,我们先吃饭。”
说着给他盛了一碗小米粥,又往他碟子里夹了他最爱吃的煎油糍。
九聿狼吞虎咽的吃着,发觉蓝岚正看着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放慢速度。
蓝岚将吃的往他面前推了推,笑道,“慢点吃,不够还有。我叫蓝岚,山岚的岚,以后就是你阿姐了。”
一如几十年前,她初见他时说过的话。
九聿手微不可察的顿了一下,抬头看她,唤了声,“阿姐。”
……
连绵几日的雨雾散尽,阳光在窗外深邃的绿意中舒展开,清凉的风在人群中穿梭。
病房里,淡蓝色窗帘轻轻晃动着。
蓝岚正耐心的在教九聿写字,一笔一划落在纸上的位置虽不尽如人意,却也能拼凑出完整的字。
阮钦菁和许奕拿着出院证明从门外进来,看见此情此景,两人都没有出声打扰。
这一刻,时光恍若回溯到很久很久以前,他们之间没有隔着分别的四十年,而是真的相守到老。
书中再细腻的文字也无法描绘出九聿说的那句,她是他最亲的阿姐,亦是她最尊敬的女先生。
看见这一幕,阮钦菁无比清晰的体会到了书中人物的感情。
九爷在《君不见》中改去蓝岚的姓氏,只留山岚的岚字,想来他应是幻想过如果自己没被蓝家收养,他是不是就可以和她光明正大的在一起?
可如果没有被收养,他还会遇见阿姐这般让他高山仰止的人吗?
书中他保留姓氏,取名泽川,是因为九姓并不常见,阿姐看见书中人物或许会知道是他。
山山而川,迢迢其泽,故名泽川。
蓝岚在纸上落下这几个字,抬头看见阮钦菁他们站在门口,朝两人轻轻笑了笑。
阮钦菁朝她晃了晃手里的出院单,“车在外面等着了。”
回到蓝花楹小院,映入眼帘的便是一片薄雾般的蓝紫色,放晴的天空干净的出奇,蓝花楹喧嚣热闹的开满了整个树冠。
九聿站在树下,回头看见蓝岚提着裙角朝他走来。
似初遇,又似重逢。
若是小说故事,行文至此,笔者应会落笔为终。
可细细想来,又觉得有些仓促,只好提笔将故事继续。
这次握笔的人换成了蓝岚。
《君不见》断更的几天,引得读者一片哀嚎,幸好很快又恢复了连载状态,并且持续爆更。
蓝岚带着九聿离开的前一天,蓝花楹刚好过了花期,树上花开,树下花落,阮钦菁盯着石桌上《君不见·下》手稿发呆。
她仰头望着头顶翠绿的枝叶,回忆起昨晚她与蓝岚在树下的聊天。
蓝岚指尖认真描绘着树干上一笔一划刻的正字,“我何尝不知几十年如一日的等待有多煎熬,可我背弃了他,心中有愧如何敢与他相见……”
那日,丫鬟传来九聿亲口定下她与赵家公子的婚事,蓝岚便布下了一个局,赌的就是九聿对她的情。
数九寒天,她投冰湖搏得九聿对她的愧疚。
大婚当日,她一滴泪,一句不悔,就让九聿后悔了,不顾一切的带她逃婚。
他牵着她的手,猫捉老鼠般一次次逃跑,又一次次被抓回去。
直到最后一次,九聿跪在蓝氏祠堂甘愿受二十戒鞭家法,自请从族谱除名,彻底与蓝家决裂。m.xiumb.com
他们偷偷南下的前夜,两人宿在芦苇荡的乌篷船上,旷野繁星,春色撩人,船儿在水中轻摇,激起阵阵涟漪。
深夜,九聿熟睡之际,蓝家家丁找到了他们藏身的地方,等他醒来时桌上只留下蓝岚让他先走的纸条以及一个装满了蓝花楹种子的果实。
九聿走后,蓝岚成了蓝家唯一的继承人,坐上家主的位置,就此打破蓝氏香乘传男不传女的家族传统。
几个月时间,她就将家中所有生意打理的井井有条,这时她却发现自己怀孕了。
生下孩子后,她也曾南下找过九聿几次,得知他一切安好,便再没有过多打扰。
每年蓝花楹盛开的时候,她都会带着孩子在安城小住几日,她记不得曾多少次与他擦肩而过,虽生活在同一处,花叶却永不相见。
阮钦菁问,“如果可以重来一次,你会后悔做这样的选择吗?”
蓝岚轻轻摇了摇头,她自幼才华出众,只因是女子父亲每每看见她便长嘘短叹,只因是女子她调香的天赋再高也撑不得家业,只因是女子便要轻易将命运交到父兄、丈夫手中……
大婚那日于她而言本是死局。
若嫁,从此困于一方天地,余生只用来相夫教子。
她用一子盘活全局,呕心沥血半生才活成如今的样子,为什么后悔?
蓝岚坚定而缓慢的开口道,“我坚信自己生来就是高山而非溪流,天下的女子必定也是如此,此生我唯负一人,幸而他未娶,我未嫁,我不想重来,现在就很好。”
书中的故事已经完结,他们的生活才刚刚开始。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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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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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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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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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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