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在顾虑怕门外的人听到动静,这句话说出来连和谢疑平时说话的音量都比不上,更不用说和他吵架时倔强尖锐的模样了。
比起那些时刻,这句轻声的问话显得平和柔软得过分。
甚至很难称得上一句质问。
用困惑的低语来形容似乎更准确一些。
但谢疑的动作却因为这轻轻的一句话,蓦地顿住了。
他唇角停在苏知脸侧的位置,闻到他身上淡淡的一点柔软的香气。
苏知的身上染上了他的气息,薄荷味的遮挡力很强,但他依旧能从复杂的气味中分辨出苏知本身自带的味道。
正如在人海中他能一眼分辨出苏知的背影。
有些人,天生在他眼中就是和别人不一样的。
世界是灰白线条,只有一个人周身是彩色轮廓描边,当他走入视线能捕捉到的范围内,没有人能忽视。
像一块宝石。
波光嶙峋,熠熠生辉,即使带着尖锐的棱角,也无法阻止贪婪的野心家想要收藏他的决心。
谢疑莫名想起前几天。
他下班途中接到阿姨的电话,说苏知一整天不好好吃饭没精打采,于是中途急匆匆接了医生赶回家,将因为胃痛发热的苏知从被褥中抱出来。
那时候苏知仰着脸,脸颊泛着热气,不知道是不是做梦还没醒,看着他的眼神专注又游离。
软声问他,为什么不给我做饭啊,谢疑。
声音也是轻轻的,微哑发涩,含着一层水雾,像是梦中的呓语。
好像有点委屈似的。
但他却并不是在撒娇。
委屈、撒娇的人总是期望别人来安慰。
他们的动作神态中总是带着希望得到回应和安抚的部分,即使不自觉,即使自己也不愿意承认。
但苏知并不是那样。
即使说着疑似示弱的话,但给人的感觉也更像是自言自语。
他并不期望得到一个回答,哪怕“欺负”他的人就在他眼前,哪怕正在和他对话,他也并没有寻求回答的举动。
也并不是失望。
仅仅是平静。
平静得像是在过往内心静默地无数次向幻影询问得不到回答后,已经习惯成自然的那种平静。
即使真的有一天把心底的困惑说了出来,也不再期望会得到回答了。
谢疑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
苏知不再是一块尖锐刺人的宝石,他的棱角被一些他不知道的东西抚平了,经过漫长的打磨后,软化成一捧流动的沙砾。
仍然很美丽,即使变成沙砾也是流光溢彩的,看起来似乎变得柔软了,更好掌控。
似乎应当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但宝石即使硌手,将他的掌心划出鲜血淋漓的痕迹,仍旧可以强行握住。
沙砾看起来柔软可欺,却会从指间溜走。
越用力溜得越快,越想握紧越一无所有。
……
苏知说完那句话,眼睛就自然地从谢疑脸上移开了。
越过他的肩膀去看落地窗的方向。
快下班了,夏天的白天结束得晚,五六点钟的时间天空仍然是蓝色,但染上了些灰色的底调,太阳的热度也不似正午毒辣。
颇有些懒洋洋的意味。
金黄的余晖打在透明度极高的玻璃上,光透进来了,热度却被透明的玻璃隔绝,拦在外面。
好像个渗透到一半的灵魂。
谢疑的唇停在距离苏知脸颊极近的一个距离,肉眼看上去甚至会觉得他已经吻了上去。
但他只是很近很近地贴近着。
近到唇瓣可以感知到苏知脸颊上细小的桃绒般的绒毛,随着呼吸起伏,磨蹭得他下唇有一点发痒。
谢疑想。
这几天感知到的苏知的变化并不是错觉。
他的小鸟确实不知为何有所改变。
苏知不再像以往那样大吵大闹,生气了就报复心极强地立刻找回场子,能和他在别墅客厅的地毯上很较劲地打上半个小时。
打得身上覆上一层薄汗,气喘吁吁,仍旧倔强地不肯先服软。
即使打不过,他也在很有活力地展示着自己尖锐的部分。
像只凶悍的小刺猬竖起自己的软刺,如同稚嫩的小鸟用尚未尖利的喙认真地啄人。
如今,他变得“懒”了许多。
看起来好像是温驯了。
但谢疑却觉得这样的苏知让他更难下手。
表面上卸下了尖刺,但说不定是转而在心中偷偷的记仇。
看着不明显,却可以慢慢记上很久,冷不丁什么时候就掏出来看一看,跟复习功课似的。
等到他心底的账本积累到一定厚度,也就彻底没有再靠近他的机会了。
心底如同被蜜蜂蛰了一下,一阵麻痹和隐约的疼痛。
“知知……”
谢疑微哑地叫了他一声。
他的手臂不知觉卸下了力道。
没有再强硬的禁锢着苏知,变得更像是一个拥抱。
其实他也知道自己很偏执、很古怪。
一直都知道。
世界上的疯子大致分为两种,一种是自以为是正常人的疯子,另一种是清晰地知道自己和别人不一样的疯子。
谢疑是后一种。
他清醒地知道自己是个异类。
他理论上知道苏知性格单纯、感情需求也很淡薄,并不是一个会主动对恋爱感兴趣的人。
——当年如果不是他主动引诱,趁着苏知懵懂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把人骗上了手,恐怕苏知连和他拉一下手都要犹豫不知道多久。
苏知又是个有礼貌有教养的好孩子。
即使家道中落、人生经历了大起大落,但他并没有被变故打倒,反而保留了过往人生给他留下的美好的一面。
对他这样温善的性格而言,帮同事接一杯咖啡是再正常不过的交集,并不能代表他们之间有任何特殊情感。
但谢疑就是控制不住。
看到苏知拿着别人的咖啡杯,他脑海中那根占有欲的弦就反射性绷紧了,和两人之间本来就无法定义的关系缠绕在一起,反反复复地在他脑海中播放。
毕竟直到现在,苏知仍旧太过年轻了。
他才二十出头,人生刚刚开始的年龄,什么都不懂时被他用卑鄙的手段拢到手心,连下意识的挣扎都良善地留有余地,和他这种阴暗的人完全是两个极端。
假如苏知再狠心一点,大可以做得更绝对。
即使他半夜刀具在他身上留下伤口,他也是无法和苏知计较的。
但苏知就是明知道打不过他还要正面和他打,打完之后,瞥见那些不算严重的伤口,眼底浮现出心虚愧疚,之后更是会不自觉软化几天。
这么单纯,这么可爱,这么容易被拿捏。
但人是会成长的。
等到苏知慢慢长大、见识到更多风景日渐成熟之后,会不会越来越清晰坚定地意识到,他确实不想要这样的生活。m.xiumb.com
遇到了真正喜欢的人,再也不愿意忍受他这样古怪又偏执的情人。
谢疑无法想象那种场面的到来。
仅仅是想一想,他的心就如同被注入了毒液,从心脏中流出恶毒的汁水。
他要如何才能心甘情愿对苏知放手?
恐怕除了生死,无法相隔。
第一次认识的时候,苏知听到他的名字,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犹豫地问他是哪个疑。
谢疑笑了笑,跟他说是怀疑的疑。
苏知眨眨眼:“哦……”
虽然当时苏知没有再说什么,但他那么稚嫩,藏不住事的脸上分明挂着明晃晃的疑惑:
奇怪,怎么会有父母给孩子取个这么古怪的名字呢?
这种字眼,怎么听都不像包含着什么美好的期望。
当时给他起这个名字的人并没安着什么好心眼。
但不得不说,这个名字起得确实很准确。
一丁点也没有冤枉他。
他就像一头多疑、执拗的恶毒的龙,无时无刻不在窥探着自己想要私藏的宝贝,提防所有路过的行人可能会对其产生的觊觎之意。
更要恐惧这个宝贝不满意他的对待,有一天下定决心地拔腿跑掉。
有时候他甚至会有一种很扭曲的念头。
苏知扎得他越疼,他越能清晰地感知到:
他此时还在拥有着这个宝贝。
-
男人的力道放松下来了,下一个吻也迟迟没有落下。
空气非常安静,只有两人都略重的呼吸声,和中央空调运作的声音混在一起。
此时无疑是个挣脱的好时机,苏知可以感受到男人缓和下来的力气。
但他却也没有再挣扎了。
一直到谢疑主动将卡着他的那条腿从他腿间抽离,才顺着重新站在地板上。
被人抱了一会儿,双脚触及到地面的时候,竟然还有些恍惚。
刚刚还颇有些剑拔弩张、用所有肢体较劲的两个人。
此时居然异常和平,默契无比地同时休战了。
苏知站了会儿,感觉自己站稳了后,伸手推开谢疑。
这次很男人很顺从地退开了。
苏知没有急着离开。
他现在眼眶红红的样子不好出去见人。
他平复了一下呼吸,没管身边眸色晦暗的男人。
走到落地窗前,看外面的风景。
楼层很高,即使苏知没有恐高症,看下去的时候还是头晕了一瞬间。
还没到下班的时刻,街道上各色车辆如同蚂蚁一样穿梭,不算多么密集。
市中心的地段,横贯数条天桥于此处交汇,又四散奔开。
好热闹。
苏知在落地窗前站了一会儿,没过几分钟,就从玻璃窗看见影子靠过来。
也不需要看见,他的嗅觉总是能先于视觉察觉到谢疑的靠近。
谢疑走到他身后的位置,挨得很近,却并未实打实贴上来。
苏知从玻璃窗中看见男人的倒影。
身形很高,无论走到哪都不会有人忽视他的存在。
但倒映在玻璃窗上却也不甚明晰,和窗外林立的高楼大厦交叠在一起,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状态。
好像他重生前看到的无数次幻觉一样。
影子总是虚幻的,他可以透过“谢疑”的身影看到现实,看到他身后活动着的、真实存在的人群。
“抱歉,知知。”那个幻觉开口了,虽然看上去很像,但不再是个幻影,刚刚还在很凶地压着苏知亲他的脸颊和脖颈呢,他可没这么快忘。
男人单调苍白地重复着:“抱歉……欺负你,抱歉。”
他没有说什么欺负你是因为喜欢你,这是幼儿园的男生才会用的拙劣的借口。
也没有辩解他是因为太没有安全感。
这个世界上几乎每个人都期望从关系中获得安全感,这同样不是他不择手段、扭曲偏执的必要理由。
他就是在欺负苏知,无论出于何种缘由。
谢疑想。
恶人应当有恶人的自觉。
苏知没有立刻理他。
他在观察窗外的车辆,看得很专注。
脑海中沉沉浮浮地想:
每个人都在按部就班地过着自己的生活,这些在路上匆匆驶过的人中,没有人会关心某栋商业大厦中有两个男人在办公室里搂搂抱抱了一通。
没有人会在意他们为什么较劲、为什么纠缠成这副狼狈的模样。
苏知看了一会儿,才说:“嗯。”
他顿了顿,然后一口气地道:“谢疑,你这个人真的太坏了,我从来没见过像你这么坏的人,真过分。”
谢疑:“都是我不好,宝宝,知知,宝贝,可以原谅我吗?”
苏知说:“呸。”
玻璃窗上半透明的影子动了,男人抬起胳膊,似乎想惯性地抱住他。
但在落下来之前,微微顿住,问:“知知,抱一下吧?好不好?不做别的。”
苏知透过他的影子继续看窗外的景色。
天空是浅浅的郁蓝色。
层叠云朵之间,忽得划过一梭白色如同疾鸟般的影子。
是一架飞机。
理论上距离地面上的人十分遥远,但或许因为此时他站在高楼大厦上,竟然隐约也有种能随时和这在天空驰骋的庞大机器并驾齐驱的错觉。
飞机尾部拖曳出长长的一道白色气浪,边缘翻滚卷曲,如同定格的波浪。
一朵体积略大的云被驱赶着移动过来遮住阳光,天色猝然暗了一瞬。
男人倒映在玻璃窗上半透明的影子,因此变得凝实了一些。
细看下去,谢疑的领口被苏知抓得一片褶皱,脖颈处也被他猝不及防之下划出了几道红痕,男人肤色冷白,这几道痕迹看上去就异样明显,仿佛很严重一样。
形容实在是有些狼狈,和衣衫还算整齐的苏知相比,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才是被人按着亲的那个呢。
不过依旧无损于他的形象,有种落拓的俊美。
黑眸稠深,死死盯着苏知的眼睛,看起来恨不得扑上来把他撕碎了,即使嘴巴上说着道歉和询问的话,但依旧无法忽视他本身的危险性。
苏知的手掌按在玻璃窗上,指尖一片沁凉。
楼下的车辆被他的手一隔,从指缝中窥见些许,显得更微渺遥远了。
过了几秒钟,他听到自己说:“……随便你。”
人影憧憧,每个人都好忙。
……也没有人会在意他真的想念了很久一个很坏的人。
男人就从他身后抱了上来。
紧实的小臂绕过来,环住苏知与之相比略纤瘦的腰。
明明是非常高大的个子,却极其厚颜无耻地弯下腰,只为了把自己的脑袋放在苏知肩上。
整个脊背都被另一个人泛着热度的胸膛完全贴合住。
真是死性不改,即使只是一个拥抱,他也总是恨不得想把苏知揉进身体里一般,连他的手脚也不放过,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寻摸着覆上苏知按在玻璃窗上的手背。
炽热的呼吸落在脖颈间,像一头野兽的喘.息。
苏知又被那股清凉的薄荷味包围了。
但或许是因为刚刚的一通纠缠,这惹人厌的味道和他自己本身的气息中和了些许,他忽然也不觉得十分呛鼻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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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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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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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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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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