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材前摆着炭火盆,一男一女两个披麻戴孝跪在两边,边吊着嗓子哭丧,边一刻不停地往火盆里添纸。
“他俩看着面生,好像不是胡家人吧。”春长风胳膊肘轻怼了一下爷爷,问。
“胡家人上午哭过一通了,下午这俩是掏钱雇来的‘孝子贤妻’。”春万有说着扫了眼孙子,半是无奈半是埋怨:“等会儿胡家开饭,他俩吃过饭领了钱就回去,晚上就是你这便宜‘孙子’给老胡守灵。”
春长风看着那俩人哭得悲天动地,不得不感叹到底是职业哭丧的,声音够大不说,眼泪也不靠硬挤,开闸放水一样糊了满脸。小春怀疑真死了亲爹亲太爷的胡家人也未必有这俩位哭得伤心,于是不由得紧张起来:“我也要这么哭吗?”
“你爷爷还没死呢,你吊什么丧?”春老爷子撇撇嘴角,白了孙子一眼,把从家里带来的装了糯米盐巴的布袋子交给胡家家仆,吩咐他们把所有袋子用红绳串起来捆在棺材上。
吩咐好了事情,领头的管事儿带春老爷子和小春径直去了后院。胡家白事阵仗摆得大,请了好些帮工,这会儿快到放饭的时间,院子里已经候着好些人。春长风一眼就看见了玉秋,她上身穿一件老式藏青色短褂子,下身是黑色素面长裙,长头发在脑后挽成个圆圆的发髻,用一根老银钗子固定。
春长风近来忙着查胡家的案子,算起来一周没见过玉秋了,这会儿再见就是她安安静静地站在胡家一群叽叽喳喳的老妈子中间。身材单薄的姑娘微微低着头,露出白皙纤长的脖颈,黑蓝色的衣服衬得她皮肤白到发光,脸上不见忧也不见悲,极度的平静好像这周围一切人与事儿都与她无关。春长风愣愣地看着,脑子里一片空白,所有的语言和思考好像都忽然失灵,他看着眼前人如一幅画,在这方充斥着哭声与缭绕香火的庭院中极美又极不真切。
“她怎么来了?”春老爷子见孙子傻愣愣地杵着,顺他的目光看过去,立刻皱起眉头。
“嗯?”听到爷爷的声音小春如梦初醒,这才发觉自己晃神儿了,再看向玉秋时,正巧碰上她看过来的视线。
春长风心脏快速跳了两下,接着就见爷爷直冲冲地朝着玉秋走过去,而玉秋见到来人马上转身要离开。
“爷爷,你认识玉秋?”小春惊讶地小跑追上去,就在春万有要抓到玉秋时,何归上前夹在了两个人中间。
“晚上凶险,多个帮手比少个强。”何归压低声对春万有说完后,看向迟了一步的小春说:“胡太爷跟我是旧相识,今晚来陪陪老伙计。”
“哦,这样啊!”春长风松了口气,刚才还在紧张爷爷怎么会认识玉秋,现在想来应该是爷爷见到了何师傅。
“这是玉秋,我侄女,我带过帮忙的。”何归把不情不愿地玉秋拉到身边介绍。
“嗯,”春万有撇了眼玉秋没多说话,鼻腔里哼了声就算打过招呼。玉秋自然也不乐意搭理春万有,不过看在小春和何师傅的面子上也没有发作脾气,眼睛往上一白,摆出来张气呼呼的脸。
春长风以为是自己一周没去找玉秋,惹了人家不高兴,想说点讨好话却又顾忌着爷爷在身边,纠结地看着玉秋直舔嘴皮。
瞧他那副大傻样子。玉秋看着春长风忍不住抿唇笑出来,但她眼下还在跟春家那位老爷子斗气,自然不肯轻易跟春长风示好,脖子一抬,学着春万有的样子从鼻腔里哼了一声。
何归左右看着老友和小东西属实好笑,索性也不搭理二人,上前拉着小春的胳膊说:“走走走!春警官咱俩吃饭去。”
“玉秋小姐一起吧。”春长风问。
“哼!”玉秋梗着脖子,昂着脑袋,走到了最前面。
胡家人提供的晚饭很不错,有鱼有肉吃得玉秋很开心,甚至跟何归提起下次有种吃席的好事儿记得还要叫她。这话听得同桌人一个个侧目,不知道该说这姑娘心眼直还是脑瓜子不好。wWW.ΧìǔΜЬ.CǒΜ
在大伙都吃完饭,前面哭丧的俩人才过来。男的古铜色皮肤,瘦长脸,一张满是褶子的老脸看着比春老爷子年轻不了几岁。女的年轻些,三十出头,长得不算十分美貌,塌鼻子、小嘴巴、大圆脸,平平无奇的脸上唯有一双通红的杏仁眼格外动人。
哭丧人家是专业的,前面哭天喊地,这会儿吃饭时候两人又是有说有笑的。春长风看着心里一阵别扭,于是也不再看那俩人跟着爷爷和何师傅直接去了前面灵堂。
春长风腰上扎了白布跪在蒲团上往火盆里烧纸,何师傅和春老爷子在院子里忙活晚上招魂的事儿,玉秋则坐在灵堂外的桌子边一刻不休息地吃瓜子。
眼看着天一点一点黑下去,春家大门前的白灯笼点上了灯油,玉秋、何师傅和爷爷各自忙着各自的事情,给人当便宜“长孙”的春长风越来越无聊,点着脑袋开始犯困。
迷迷糊糊里春长风听见胡家的大门被人推开了,他顺声音看去见到胡太爷立在门外,他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里面,想要进门却似乎迈不过门槛,一张老脸上满是愤怒与哀伤。春长风本能要起身帮胡太爷进门,可身子一歪清醒过来,揉揉眼睛再看向大门,这会儿大门又成了紧闭的。
原来是个梦!春长风长出口气。
玉秋和何师傅正趴在桌子上睡觉,爷爷不知道去了哪里,院子里空荡荡见不着一个胡家人。“他们倒回去睡得安稳,真当我是长子长孙了。”春长风嘴里嘟囔着,看了圈周围,坐在蒲团上慢腾腾地搓着酸疼的膝盖。
“咚咚!”“咚咚!”身边的棺材忽然发出动静,春长风吓得一个机灵从地上爬起来,他死死盯着棺材,好半天再未听到动静,正在他要怀疑是不是自己幻听时,棺材里又发出闷闷的“咚”一声,似乎是躺在里面的胡太爷用脑袋砸棺材板,急着从里面出来。
这绝不是幻听幻觉了!春长风看着那棺材被撞得左右晃动,挂在棺材一周的布袋子由白色染成黑红,一滴一滴的粘稠血液从边角滴下来。难不成是诈尸了?春长风被吓得连连后退,他想叫玉秋和何归起来快跑,但连推了几下都不见人有反应。
该醒的人没醒,倒是不该动的纸糊童男童女“活”了。童女那张嫣红的嘴唇裂开,“嘻嘻”笑了一声,接着童男的黑眼珠子在惨白的纸浆上转动,他抖了抖肩膀,从纸人中间走出来,指了指春长风。
那里边的东西更加急躁,剧烈的抖动硬生把棺材从架子上翻倒下来。厚重的棺材盖子砸在地上,春长风看见里面爬出来居然不是胡太爷而是他的爷爷春万有!
“爷爷!”春长风大叫一声,接着再次从噩梦中醒来。
梦里梦!春长风躺在地上额头全是汗珠,他深吸两口气看到身边胡太爷的棺材还是好端端地摆在架子上。
“怎么了?”玉秋上前小声说:“你爷爷正在做法事,你有什么事儿跟我说。”
“我梦见爷爷……”春长风说着,目光被一道从墙头闪过的黑影吸引。他心中生出极不好的预感,一个咕噜从地上爬起来,要跟盘坐在棺材前的爷爷说刚才的梦境。
害人的妖物现身了,春老爷子听到身后孙子的脚步,担心他乱跑坏自己的事儿,就在春长风靠近时,迅速转身一抬手拍在孙子额头。
“何师傅守灵!”春万有扔下五个字,追着黑影跑出了胡家院子。
春长风瞬间两眼一黑,双腿被抽走全部力气,身子晃了下就直挺挺地往地上扑。玉秋眼疾手快一把将人拉住,才免得春长风脸朝下砸在地上。她扶着人躺下,看向何归说:“何伯伯,你看着春长风,我跟去看看。”
话说罢,玉秋纵身往前一跃显出狐妖形态——高约么一米,体长两米有余,尾巴差不多和身体一般长短,比寻常人家里护院犬大上许多,通身皮毛红色如火,唯有额间有三簇白毛。金黄如铜铃的眼睛回头又看了眼春长风后,玉秋跳出了胡家的院子。
她一路追着春万有的气息,两边房屋越来越稀少,属于城市的光亮也逐渐被甩在身后,只有天上一轮明晃晃的月亮跟着玉秋向前。直到了某处扑面砸来恶臭,那味道像刀子捅进了鼻腔,玉秋忍不住一阵干呕,接着她便味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是春万有!玉秋大惊,仔细分辨了方向后毫不犹豫地跑过去。再见到那个倔强强势的老头,他胸口腹腔各插了一把刀,浑身被血泡透。
玉秋恢复人身,忙上前把春老爷子扶起来:“你撑住,我带你回去。”
“不要动,一动血流更快。”春万有强撑着口气说话,声音像破旧的风箱,每个字都带着呼哧呼哧的血腥味:“胸口那刀捅穿了心脏,你现在把大罗神仙请来我也没救了……我没时间了……小狐狸,你别说话,听我说……小春……小春是个好孩子……我把他托给你,你替我护着他……”
“你比我法术好,你都护不住他,我也护不住啊!”玉秋两手捂住春万有的伤口,她连着施了三道止血的法术,可温热的血液仍然从她的指缝间不断往外流。小狐狸声音抖得厉害,大颗大颗的眼泪从眼眶里往外滚,她顾不得擦脸,瞪大眼睛看着春万有愈加灰白的老脸。
“你记恨我赶你走?”春万有声音飘忽,他看不见月亮了,知道自己大限将至。倔强强硬一辈子从不求人的老头子向一只小妖怪说了软话:“你要是记恨这个……那算我求你……求你护着我家春长风……成吗?”
玉秋看着春万有始终不愿意闭上的眼睛,抓住了他干枯的手掌,用力点点头,说:“成。”
春万有嘴角抽了下,他应该是想笑,但实在是没有力气了,只摆出张微微扭曲的表情。玉秋深吸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随后低头抵住了春万有的额头,她要在老头子吐出最后一口生气前,读取完成他被杀死的那段记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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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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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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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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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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